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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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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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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八十章 写情信徐梦莹改变命运 狠狠心赶走小小王美兰

我离开了二十五中学,没带回一页书一页纸,背负偷书被批斗的骂名,狼狈地回到了小西山。从我下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时间所绑架,分分秒秒疲于奔命。我身后仍坐落着西山砬子、老牛圈、石门沟、北海头,后面是茫茫大海。我的前面,仍围堵着老帽山、杨树底大神树,河口门子,西庙山、将军石,驼山。圈我的小院子里,我无处不在。有时候,我是砌在墙上的一块石头,要想挪动位置,必须等到房倒屋塌。有时候,我是长在屋檐上的一根枯黄的小草,在寒风中瑟瑟地发抖,要想萌发,必须等到春天。我是猪圈旁边的那棵杨树,被四面墙写成一个“困”字。好在日月星辰没把我抛弃,生命的游标还是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直为我指示方向。霹雳闪电和鸟语花香,继续为我积蓄浪漫和激情。漫漫的冬夜里,我用未竟的梦想,将命运的坎坎坷坷抹得沟满壕平。一觉醒来,我仍没离开这块土地一分一毫,还得拖着帘子筢子,到沙岗后搂草。还是这片蒲草地,蒲棒开始爆绒,被大风吹往缥缈的天际,在漫长的旅途中寻找生命的温床。别看沸沸扬扬的绒絮铺天盖地,萌发的希望却极其偶然。一个人降临人世,只有几亿分之一的可能。比起没出生的人,我应该万分侥幸才对!它们未曾在人世间谋面,也无所谓遗憾。仅仅把生命当成一次体验,人活着还不如一只蚂蚁。

举步维艰路途漫漫,我的人生目标不改丝毫,绝不为活着而苟活一生。哪怕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我意志如铁心比磐坚,能走出小西山一寸,绝不后退半分。

又到了二十五中学新生入学的日子,盐场王明文找我,说冷元庆老师为了以反面典型教育新生,让我明天早上八点前准时到校,做活靶子供新生们批判!

我让他给冷老师带了封信,一个字没写,只画了一根粗粗的棒子,还有一颗脑浆迸溅的头颅。我还觉得不够,不顾槐树有毒,用槐树刺扎破手指,在“头颅”上滴了几滴鲜血,用血粘好信封。我的手指头肿起老高,十指连心一跳一跳。

我身为小西山人,但是摘掉了光棍帽子,小小王美兰是我的家口。我落难患难之时她忠心耿耿,我对她没产生半点感情,倒成了沉重的负担。爷爷搓完绳子,在院子里埋了四根杆子,像搭灵棚,停放我的青春。亲准备好木料,找木匠破板材,做棺材成殓我的前程。我插翅难逃,他们终于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妈妈说:“趁小小王美兰没离开咱家,赶快结婚,要不就得打一辈子光棍。”

家里为我结婚搭喜棚,打立柜和搪箱等家具。小西山的男人们拼命想摘掉光棍帽子,我却拼命想戴上。夜长梦多,摆脱小小王美兰成了当务之急。王鸿年骑着黄狗皮自行车,去前街“麻太”二大爷家,商量结婚事宜。我死活不同意。

“梭鱼头”患了重病,不久于人世。东头子“箭杆子”董云横接替他当队长,我叫他三大爷。他出身光棍为人拉帮套,三大娘带来个姑娘又和他又生了三个姑娘。我第一天到生产队干活就不顺,被董太驴欺负,屁股被踢了一大块淤青。

董太驴不是驴,是“箭杆子”的侄子,“三把镰刀拐”第二拐董云绿的二儿子,小账姐姐的弟弟。他一岁丧父,比我大两岁,却比我晚三年上学,读到四年级就不念了,人生得五大三粗,在屯中六亲不认。他依仗大爷“箭杆子”当队长,在屯中称王称霸。那当时除了五叔,大太平子最有力气,董太驴还榜上无名。

在动物种群中,为了争夺王位打得头破血流。光棍们比试力气争名次,除了举石滚子再是摔跤。有的地方管石滚子叫碌碡,都用来打场、压路面和场院。在小西山,最重的石滚子一百五十斤,轻的八十斤。大伙儿撺掇大太平子和董太驴进行比试,煞一煞他的驴性。大太平子举起最大的石滚子轻易而举,董太驴举得吭哧憋肚赖赖巴巴。他们俩比试摔跤,三战两胜。董太驴赢了,不知天高地厚地挑战五叔。五叔是五个孩子的父亲,被三爷用“雷米封”药的迷迷糊糊,不敢迎战竟不战而败。董太驴更加忘乎所以,羞辱老叔,要给老叔后腰摔跤。

老叔上当了,被他轻飘飘地扔到台田沟那边。

董太驴挑衅小叔董云华,说:“我让你一条大腿,敢不敢和我摔跤?”

小叔哪敢。董太驴又来挑衅我:“别看你能翻跟头会两下子,都是虚的。我躺在地上能把我按住,我就管你叫爹。”我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董太驴狂妄地说:“你们西北地这支子人,彻底完蛋操了,”叉开腿,“你们爷四个一起上,把我摔倒了算你们赢。不敢是不是?你们死了算了!”

我真想狠狠地教训他一顿。那一瞬间,我想起自己的处境,也想起他家大娘头上扎了白灵带,带着一群孩子给丈夫送葬时的情景。更难忘六岁那年,老李大河涨水,小账姐姐背我过河、差点被卷走的恩情。我还有底线,屯中都是我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兄弟姐妹,绝不对他们下手。

我转身离开,低着脑袋,默默地坐在台田边上。董太驴故意从我面前经过,抬起一条腿从我头顶上跨过去。有人气不过:“小小子九岁废了梁希全,十九岁收拾不了董太驴?”有人感叹:“董希录这支子人完了,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平心而论,两个董太驴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我已经“恶贯满盈”,包括林富有在内,不想伤害任何人。小西山家家户户都能扯上亲戚,不管哪个朝代谁再拔尖,三百年前都是一个爹生,爬出一根娘肠。现在过年又让挂宗谱了,老祖宗董起又高高在上。当他看到后人们你死我活闹内讧,不绝后才怪。

后人们冤冤相报,哪年哪月才是出头之日?穷急生疯才六亲不认,打光棍才憋得举磙子摔跤。哪怕我受一头毛驴的欺负,也要宽容忍耐。

“箭杆子”的亲戚在关屯,给董太驴提媒,据说女方因为小西山出了个偷书贼,最后黄了。那天,社员们在官道北挖台田,董太驴骂我:“就是你偷书坏了小西山的名声,你们边外人不是土匪就是胡子,赶紧滚,永远别回来!”

我默默地挖土,五叔、老叔、董云华小叔也在挖台田,都没吱声。

董太驴得寸进尺,挖土时故意往身后扬,扬了我满头满脸满脖子土。

五叔、老叔和小叔忍无可忍,和董太驴讲理。

董太驴二话不说先动手,老叔和小叔哪是他的对手?被摔倒爬不起来。五叔上阵,和董太驴僵持了一阵,也倒在台田沟里。我忍无可忍也得忍,把小叔和老叔扶起来,把五叔从台田沟里拉上来。小叔为我出气挨了打,拿我撒气,一耳刮子扇得我眼冒金星。董太驴趁我不备猛踹一脚,我猝不及防,仰面朝天倒进台田沟里。我挣扎着往外爬,他又一脚把我踹进去,用铁锨挖土,填沟埋我。

我腰一躬一个高跳出台田沟,一把将董太驴的一只胳膊拧到身后。没容他挣扎,我用一只手勒他的脖子,把他拖到地头。我并不想出他的丑,放开他。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过来。我头一偏躲过,跳起来一个侧踹。“扑通”一声,董太驴重重地跌进水坑子里。他刚爬出来,就扑上来和我拼命,一群人拉不住。我抓住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按进水里,收收放放,直至肚子里面灌饱了水,才把他拖出来。他蹲在台田沟旁边,呕吐得死去活来,匍匐在地彻底老实了。

大伙儿围了一圈看热闹,五叔欣慰,老叔浑身发抖,小叔吓的往北海头跑。

“箭杆子”知道侄子受了屈辱,拿父亲撒气。父亲找他查询民办教师公分,被他扇了两个耳刮子,半边脸都肿了。收工后,我去了“箭杆子”家。他满脸陪笑地对我说:“咱爷们没有恶感,我和你爹俩挺好,别听别人挑拨离间。”

我说:“咱们小西山都是一家人,谁欺负谁都不合适。”

三大娘跪在炕上,“咕咚咕咚”磕头,满炕爆起呛人的干土面子。三个闺女在外屋大哭。我赶紧出去,跑出他家。他拿把菜刀,装模作样地追到街门口,对满街看热闹的人们虚张声势:“驴进的胆大了!我一刀剁了你!”

男女不登记结婚非常普遍,等有了孩子上户口,着去公社登记不晚。二大娘来我家,和爷爷奶奶定准,“十一”是我和小小王美兰的喜日。再住一个月,我将陷在小西山这座烂泥坑里,永生永世别想自拔。走不出小西山,除了徐梦莹和蓝小兰,我宁可终身不娶。蓝小兰已经和木匠结婚了。我俩都属羊,木匠属虎,我何德何能虎口夺羊?我是“带罪之身”,蓝小兰即使没订婚也不会嫁给我,不找木匠也得找别的匠。徐梦莹我更是想都别想,想死了也无法死得其所。

想起我不自量力地给她写信,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看信时一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家里人相互传看,我滚砬子的心都有。

我替她给王教导员写信求助,更是自作多情。如果教导员回绝让徐梦莹蒙羞,她知道信是我所写,不找我算账才怪!我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去前街找“母狗子叔叔”董亮,和他一起到北大荒当盲流。我正在为路费发愁,“母狗子叔叔”董亮从北边回来了。我去找他,他说:“‘联防’到处打击盲流,我被撵的无处藏身。莲花好看有主,外面再好也是别人家。等你出去不被当人的时候,才知道还是小西山好。”公社来盐场放电影《奇袭》,放映员酷似志愿军侦察组长方永,由明星张勇手扮演。电影放映,人们还以为侦察组长方永从银幕走下来。

我问郝文章:“传说放映员是电影里侦察组长方永,我看也像。”郝文章笑着说:“放映员不是你的大舅哥吗?”我猛然醒悟,“方永”正是徐梦莹的哥哥徐梦洋,怪不得如此英俊。鼓励我:“你主动去找徐梦莹,当面向她表白,肯定能成。”我沮丧地说:“我不被她家的人打断了腿,也得被轰出来。”

我以为郝文章在开玩笑,甚至是恶作剧想看我的热闹。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说:“过了这个村,你就没有那个店了。”

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了才停。太阳出来了,仍遍地是水。南洪子仍“轰隆隆”地过洪水,一时半晌不能消停。生产队上午歇工,爷爷让我去永宁再买五十斤土豆种。土豆都开花了,再说土豆种已经生了芽子。

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敢反驳。道路泥泞,多处被冲断。我满头大汗地跑到永宁。土豆种过了季节,全是芽子,一分钱一斤,我花五角钱买了五十斤。

爷爷买便宜土豆种人吃,他才不花冤枉钱。我扛着麻袋往回走,泥泞的路面,已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出一层干皮。天气闷热,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脱了衣服裤子当垫肩,只穿裤衩,扛着麻袋一溜小跑。

我出了永宁城西门外,来到路边那座废弃了的砖窑。

头几天,我骑“T——34”去路过此处,和良种场的大马种狭路相逢。它被奇形怪状的自行车所惊扰,飞起铁蹄,把我崩进水沟里。我水淋淋地爬出水沟,又被旁边住户的狗狂追猛咬。主人把狗吆喝住,那狗贴近我,抬起一条后腿撒了点小尿。人敬有的狗咬丑的。我不管在哪里遇见狗,都抬起一条后腿,朝我身上撒点儿小尿。我仍心有余悸,幸亏天热,狗也懒得出来欺负人。

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在我身后骤然响起,像飞速碾压过来一辆大卡车。

情急中我往路旁一躲,“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沟。即使在旱天,水沟里也有半人深的积水。雨后,水沟里面的水几乎和路面一平,淹到我的脖颈。

我顺麻袋边仰头往上看,只见徐梦莹身穿草绿色军装,缀着鲜红的领章帽徽,骑着崭新的自行车,从我头顶上驰过。我没看花眼,确实是她不是别人。

水沟又窄又深,烧砖的黏土又粘又滑,肩膀上压着五十斤土豆,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无论如何爬不上去。我举起麻袋,用力往路上抛,抛一次被砸一次。只有舍弃土豆垫在水下,才能爬上去。我空手回家,又怎么向爷爷交代。

正在我束手无策之时,徐梦莹骑自行车返回。我赶紧低下头,等她过去。

她下了自行车,发现水沟里面的人是我,惊讶地说:“董太锋?原来是你呀!我知道有人掉进了沟里,赶紧返回来,没想到是你,快点儿上来!”

她在上面拽住麻袋,我在下面用力往上托,终于拖了上去。她把住我的手,又把我拖了上来。我浑身泥水,裤衩掉下去一半几乎遮不住丑,十分狼狈。

徐梦莹毫不在意,掏出手绢,给我擦拭满头满脸满身的泥水。

我窘迫地躲闪着,说:“你有事快走吧。”她说:“我就是去你家找你的。”

我顿时紧张起来,一定是我替她写的那封信出事了。裤衩水淋淋地沾在身上,我越着急越提不上去。她拿过我的衣服,背过身拧水,让我把裤衩穿好。我一使劲“刺拉”一声,把裤衩撕开一道大口子,更遮不住丑。我抢过衣裳围在腰上,扛起麻袋就跑。徐梦莹拦住我:“把麻袋放在自行车后面。”

我怕泥水弄脏她的新军装,只好搬起麻袋,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她欣慰地笑了,说:“你在前面推,我在后面扶着。”我穿好湿漉漉的衣服,在前面推着自行车,她在后面扶着麻袋。我心怀鬼胎,说:“我让你见笑了,不是找我算账的吧?”她感激地说:“没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我更纳闷了:“这话怎么说?”她说:“你替我写的那封信,改变了我的命运。”

徐梦莹在落魄之时,不得不接受嫁人的现实。有人给她介绍食品站一个卖肉的职工,老婆病故留下两个孩子,但是吃商品粮。她满心不愿意,进退两难。正在万念俱灰之时,我的信让她百感交集。我在信中让她放下架子,给部队文工团王教导员写信,诉说目前的困境,求他帮忙当兵。她认为没有半点可能,我的一番真情表白,却让她痛哭流涕。她把我当成知己,一但是比我大三岁,又产生了顾虑。再是她的信没有我写的好,修改了许多遍都不满意,不敢寄给我。

那天她以赶海为借口,想见我一面。她以为我住在大西山,赶了几趟海没见着。当她知道我住在小西山,想到家里找我。如果我不在意她比我大三岁,年底就结婚。他父亲和哥哥看了信,感叹这小伙子有才华有见解有责任心,确实是个人才,窝在农村可惜了。他们不赞成她和我仓促结婚,让她按我信中的建议,给王教导员写信求助。为了搪塞父亲和哥哥,她谎称已经给部队写信了。

如果部队一个月之内不回信、来信回绝,她就和我结婚。一个星期之后,王教导员坐吉普车来到她家。她纳闷了,自己没给王教导员写信,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情况?王教导员给她看了那封信,才知道那封信是我以她的名义写的。

部队文工团夜以继日排练《沙家浜》,准备到参加总政举行的汇演。扮演阿庆嫂的演员未婚先孕,被处理转业。首长指示教导员在地方物色演员,只要政治可靠演技高,可特招入伍。王教导员物色了几个,都不满意。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接到“徐梦莹”的来信。

徐梦莹顺利通过体检,政审合格被特招入伍,经过排练到北京参加汇演,文工团获得大奖赛第二名,她获得个人表演一等奖,荣立三等功并且提干。

这不但保住了濒临解散的文工团,已被确定转业的王教导员,提升为政治部副主任。徐梦莹成了文工团的台柱子,念念不忘这一切是怎么获得的。

王副主任为她介绍政委的儿子,她婉言谢绝。她向王副主任介绍了我的情况,跟头翻得好,是她学生时代的初恋,让他帮忙,也通过特招当兵。王副主任和军务部门打了招呼,派人到公社搞外调。调查结果可想而知,她大病了一场。

徐梦莹孤傲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在接到我的信之前,从来没关注过我这个人。她相信我一定受了冤枉,提前探家为我澄清,为特招做最后的努力。

任何人不敢相信,一步登天的徐梦莹竟然爱上了偷书贼。当然,她的努力没有任何结果。我也处于封闭的世界里,蒙在鼓里。王副主任来信,让她赶紧和我了断,否则对自己不利。她大哭了一场,哭得天降特大暴雨。

雨过天晴,她去小西山找我,当面表达真情。如果我同意,宁肯将生米煮成熟饭,后果任其自然。她家过不去北河,只有绕道去小西山,促成了我俩的半路相逢。我一头雾水半信半疑,替她给王教导员写信,只是怜花惜玉。就算我对改变她的命运起到点儿积极作用,不知道在信中写了些什么打动了她。

徐梦莹把那封信背诵得滚瓜烂熟,声情并茂泪流满面。信中语言露骨肉麻,言不由衷令人作呕。我热的汗流浃背,听了直打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还未相识,我就在梦中不慎被爱情撞得鼻青眼肿——那年冬晨,湛蓝的天空上飞过一队洁白的天鹅,你的身影也从我心头掠过,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航迹——是谁,让你生不逢时;是谁,让你夜里哭泣——是谁,能救你出苦海;是谁,能让你焕发出麦子般的生机——你的锄头刨在地上,刨疼了我的心——水流出土坑,我的心在流血——这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心田更需要爱的滋润——水瓢里的水渗入土地,是我对你的深情——我愿化做一阵清风,给你带去一丝快意——我愿变成一曲旋律,融化你的愁绪——我恨自己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点可怜的同情,如同过眼云烟杯水车薪——快离开这片生长着无尽烦恼的土地吧,灿烂的朝霞在前方等你——干旱的苞米还有救吗?只看我的牵挂和祝福能不能变成一场及时雨——只要你快乐幸福称心如意,我宁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下笔时,我一定把自己比作成少剑波、杨晓东、老洪和魏强,把徐梦莹当成了小白鸽、银环、芳林嫂和汪霞。我第一次写“情书”,确实出手不凡。这篇爱情散文诗,别说起轻易打开一个人间落魄姑娘的心扉,即使天上飞临的仙女,也会毫不犹豫地降临人间。在地东头,徐梦莹让我最后确定与她的关系。

我说:“我已经‘扎根’有了家口,再说条件悬殊,结婚没有任何可能。”她说:“眼见为实,我到你家看看就知道了。”我只好和她一起回家。

大伙儿追着我俩看,都说:“西北地‘疯狗’太能耐了,光着膀子就骗回以个天仙一样的军官大媳妇,要是光着腚,早把小龙女骗上来了。”

全家人喜出望外,又进退两难。小小王美兰受到威胁,决不许任何人横刀夺爱。她在徐梦莹面前半点不打怵,像极了当年妈妈面对冬妮娅,除了热情还有尊严:我才是董太锋的媳妇,家庭主妇。徐梦莹留下三十元钱做为结婚贺礼,出门骑自行车回去了。归队后,她给我寄来一套男式军装和军帽,再无音信。

父亲对我刮目相看,说我要是处在战争年代,肯定是“二五八团”。老叔惋惜我步步不赶点,既然闺女愿意,为什么不生米煮成熟饭。妈妈不愿听,什么时候都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在爷爷奶奶眼里,谁也比不上小小王美兰,能喂猪做饭就是好媳妇。为了不消磨意志,我只有狠心赶走小小王美兰,否则住进猪圈。

他们用对待牲口鞭打棍捶那一套,对我已经不管用了。当然,还因为我九岁杀了两只公鸭,用铁粪叉子刺伤梁希全,杀克朗猪准备给妈妈做手术等等。我虽然不能用这一套对付自己的家人,他们知道我的决心不可动摇,只能妥协。

为此,奶奶大放悲声,爷爷大病一场,妈妈打劈了烧火棍。

小小王美兰哭成了泪人,一刻都不在家里多呆。

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强作笑颜往外走。她终于和我说了一句话:“哥,我在地东头等你,你可得接我回家。”妈妈一边哭一边骂:“犊子!不把你媳妇撵回来,别管我叫妈!”余联军前妻带来的儿子余放水,娶一个媳妇就打跑了一,又来了一个。让人不理解的是,他的名声越不好,越有女人愿意跟他过。

我们看见多少回,媳妇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撵。现在,轮到我撵媳妇了。大伙儿说:“西北地的‘疯狗’,好赶上余放水了。”在董太驴家街上,我猫腰顺大胡同子穿过前街,在庄稼地里跑到南洪子。我在大坝北头闸门脱光衣服,下水,摸了一串胖头鱼。一想回家还得挨骂,我把鱼全扔进水里,在水面漂了白花花一片。到了傍晚涨潮,我又往南岛子游了一圈,天黑了才回家。

小小王美兰在地东头坐到半下晌,一直面朝我家,盼望我把她接回去。到了傍晚,她知道我不能来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王屯离小西山三十多里路,她得走一晚上夜路,天亮都到不了家。道边都是庄稼地,她摸黑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到处都是水渠水坑水库,她能不能掉进去。还有野兽和不可知的各种凶险,十三岁的小姑娘,怎能不举步维艰?

在徐梦莹的这件事上,父亲肯定了我的价值。在小小王美兰的这件事上,他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在走出小西山的这条路上,他宁肯与我同归于尽,让我既感动又悲壮。我头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伟大,为了他的期望,也要破釜沉舟。

“母狗子叔叔”董亮来我家,对妈妈说:“我找小小子问点事。”妈妈马上下地去拿烧火棍,问:“小小子是不是又惹祸了?”他说:“我向他学学刻枪,给我小侄子玩。”那天晌午,我正在沙岗后割草,“母狗子叔叔”赶海回来。

他赖赖叽叽,和狗说话一模一样:“小小子你个驴进的饱汉不知道饿汉饥,那么好的媳妇一个都不要!你不要别人还不要吗?匀给别人不行吗?”

我说:“你让我匀给谁?再说我说了算吗?”他说:“匀给谁都是个人情,张嘴三分利,弄不好就成了。”我一想,徐梦丽在部队当军官,就是不当兵,也轮不到小西山的光棍名下。我说:“我把王美兰匀给二黑子吧……”

话没说完,“母狗子叔叔”开腔就骂:“你个驴进的分不出四五六吗?我让你匀给二黑子了吗?我是他爹呀?你顶颗驴脑袋呀?你装傻还是不明白?”

我知道是他自己想,说:“你比王美兰大好几十岁,人家不能干。”他可怜巴巴地说:“你去‘麻太’家给叔问一问,叔天天给你买麻花吃。”

麻花好吃口难开,弄不好还得挨大耳刮子。又一想,“母狗子叔叔”这么大个人求我,事情成了,一辈子都有麻花吃。不就是几句话吗?不行拉倒。

“母狗子叔叔”已经迫不及待:“侄你现在就去问,叔等你回话。”

我放下镰刀,去“麻太”家。“麻太”在街上枣树下睡晌觉,下嘴唇恶狠狠地往里面嚎嚎。苍蝇落在脸上,他“啪啪”地扇耳刮子赶苍蝇,照睡不误。

我从后门进去,二大娘坐在外屋地板凳上抽大烟袋,见我进来,不用好眼神瞪我:“后悔了是不是?你个驴进的早干什么去了?都晚了三春了!”我吞吞吐吐地说:“反正我也不要王美兰了,把她匀给董亮当媳妇得了……”

二大娘正为这件事生气上火,见了我们家的人不说话。我火上浇油又为“母狗子叔叔”牵线搭桥,她更是火不打一处来,抡起烟袋锅“嘎崩”一声,刨在我脑门上。我眼冒金星“翁”地一声,火炭滚进后脖颈子里,半点没有觉察。

我窝头就跑,人没到街上,贴脚后跟“邦啷”一声响,听声音是把菜刀。

我逃到西沙岗子柳树趟子里,“母狗子叔叔”忙问:“怎么样了?”

“你摸一摸。”我伸过脑袋,让他摸头发里面的大包,向他邀功。

我这才感到后脊梁火辣辣地灼疼,被火炭烧起一串水泡。

二大娘到我家街上大骂:“小小子和缺德的大母狗子不得好死!”

“母狗子叔叔”埋怨:“我让你过个话,别提是谁,你让我怎么见人?”

我说:“你亲口对我说的,让我把王美兰匀给你……”

他狠扇我一个大耳刮子,大声咆哮:“我让死你就去死啊!我是你爹你这么听话啊?我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又让你个驴进的逼走了!”我犟嘴:“你怎么什么事都赖我。”他大骂:“为了南园边子壕塄子,我家让你爷爷欺负成什么样?”我说:“我爷爷欺负你家,你怎么不去找他?”他竟理直气壮地说:“你爷爷是有名的大虎,南霸天,倚老卖老,我要是敢找早就找了,还用你告诉?”

我这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许多和爷爷有关,和土地有关。

西北地那边,“麻太”家二大娘大声讲理。我没敢回家,到生产队干活。晚上回来,刚进屋就挨了妈妈狠狠一顿烧火棍,把我后背上的水泡全打爆了。

“母狗子叔叔”董亮没脸见人,捆好行李,准备当盲流死在外面。

大伙儿风传,说公社已经和大连那边联系好了,给小西山每个光棍配个媳妇。

不管是真是假,光棍们心里都乐开了花。

“母狗子叔叔”不去当盲流了,也去大连搞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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