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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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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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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十章 龙虎兄弟称王称霸 爷爷战群雄单枪匹马

那一年立春后第一声鸡鸣,唤醒了炕上热被窝里的爷爷和奶奶。奶奶二十一岁,已经生了姑姑,还像少女一样羞涩、藤缠树一样缠绵。她的手不勾着爷爷的脖子睡不实,爷爷不搂着她也睡不好觉。奶奶向爷爷发号施令,也浪丢丢、娇滴滴地调情,一口一个“小爹”,叫得嘎巴溜脆,叫得爷爷心花怒放豪情万丈,不听她的话才怪,不为她玩命哪行!辽南人有对诗的文化传承,不管秀才还是庄稼把式,都能说几句诗卖弄自己,再考一考别人。爷爷和奶奶一天私塾没念,也经常玩对诗的把戏。奶奶用对诗表达忧患意识,先引领思路:“山上狼多肉少狼更多——”爷心领神会对出下句:“家里地少人多地更少——两个兄弟成家了添丁进口,五兄弟和六兄弟一天天长大,南山头几亩土地不够种,得想招了。”

奶奶说:“小爹,船到江心自然直,不用想招也有招。”爷爷的高招也是没招:“我要是当上县太爷就好了,全县得土地都是咱家的。”奶奶说:“小爹,人人都当县太爷就没有黎民百姓了,人人都是黎民百姓还是一个县太爷,转了一圈又回小西山了。”爷爷和奶奶在被窝里商量,怎样开垦土地,在什么地点开垦。

对方的身体,就是小西山的地图和沙盘:沙岗后、北海头、沙湾底、大鼓堆、南山头、南海底等。他们相互抚摸勘察,重点部位都是急需解决的难题。

山林和坟地不能开垦,能开垦的只有西山砬子和盐碱地。西山砬子下面是鹅卵石,盐碱地只长山柴柳和碱蓬子。两个人都说,幸亏买下了董洪水的房基地,再不为宅基地而发愁。谁知第二天,东山那边来人给爷爷捎信,董洪水死后,他两个儿子要搬回小西山,让爷爷把房子腾出来。爷爷如此精明,也一头雾水。

董龙头和董虎尾哥俩,在东山被称为“龙虎兄弟”,没人敢惹。父亲冒犯了了老狼精,他们搬到东山长大,双双到龙潭山当了几年胡子,还杀过人。兄弟俩一回到小西山,就让爷爷把他家房子腾出来。爷爷拿出买房子的契约,他们蛮横地说:“你到阴曹地府问我爹去。”爷爷操起老镢头,吓跑了“龙虎兄弟”。

没几天,哥俩又回到小西山,在西头子盖了几间房子,把家搬回来。哥俩拿出胡子派头,走路嫌绕远,从人家地里走过,专踩垅台上的青苗。谁家没关园门街上没有人,他们二话不说,进去就拔葱拔水萝卜。他们见了长辈叫大名是给面子,叫小名是尊称,叫外号才名正言顺。他们见了大闺女小媳妇不但挑逗撩拨,还色迷迷地动手动脚。甚至见了本家本当的婶子大娘姐姐妹妹,说话也撒村。

大伙儿知道哥俩当过杀人的胡子,惹不起躲得起,也称他们是“龙虎兄弟”。那天,奶奶在赶海回家路上,遇见了哥哥董龙头。奶奶把他当本家大伯子,恭恭敬敬地和他说话。董龙头一脸淫笑,让奶奶给他挠挠后脊梁解解痒。

奶奶没答理,他凶狠地说:“不腾出我家房子,董希录的胳膊腿早晚长不牢!”奶奶怕有闪失,回家告诉爷爷。爷爷绕开话题,说:“丑妻近地家中宝,我也在沙岗后开荒。”奶奶也避重就轻,说:“小西山人爱惜树,不能毁树开荒。”

爷爷说:“我把小树挪走。”奶奶说:“树挪死人挪活,咱让着他们。”爷爷说:“挪树不是挪坟,挪坟挪的是死人。我挪树也栽树,小树能长成大树。”奶奶把话挑明了,说:“龙虎兄弟已经在沙岗后开地了,咱惹不起躲得起。”那天晚上,爷爷翻来覆去,到天亮也没睡着觉。奶奶后悔,不该把这话告诉爷爷。

小西山人貌似恬淡的生活之中也隐藏着深深的惶恐和焦虑。日出而作,并非一分辛劳一分收获;日落而息,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别看永宁城长宁久安,小西山人的内心里时刻不得安宁。他们春天为春脖子短而发愁,夏天为掐脖旱饱受煎熬,秋天为连雨天庄稼烂在地里着急上火,冬天为大雪封门没抱草、没蹿冰挑不回水而无奈。他们一迈过二十岁得门槛,为说不上媳妇打光棍而焦灼。

他们好不容易拉帮套有了家口,又为儿子将来打光棍而愁上加愁。平心而论,小西山的男人到了三、四十岁,凸显憨厚、老实、会过日子等诸多优点。远远近近的寡妇、有各种缺陷和毛病的女人,慕名嫁到小西山。他们把被窝里面的那点活儿,也当成春种秋收一样重要。小西山的女人不如大西山的女人们高大丰满,没有盐场的女人们见多识广,相貌平平老干干地像小老太太。但是,她们堪称肥沃的土地,只要栽上土豆地瓜,种上苞米高粱,一窝窝地狂生面乎乎的大胖小子、子粒饱满的大闺女。再加上寡妇带来的前窝子女,小西山的人口只多不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西山人把这一切视为常态。日子穷富,好过赖过都得过。吃好穿好,都是三个饱一个倒。打光棍也绝不了后,大不了耽误了一代人。男愁唱女愁浪,咱唱给自己听,浪给自己看。小西山人什么都没耽误。

大树是小西山的保护伞,免遭风吹雨淋日晒。男丁是家庭的保护神,提防家人被欺负,土地被蚕食,果实被偷盗侵占。男丁强盛的的人家也得留条后路,提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受欺负的人家出息了后人,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小西山人的财富来自于土地,矛盾和纠纷也来自于土地。大田地里长高草,屯中也有刺头。但是不分里外欺负本家本当这种事,在小西山从来没有过。自从“龙虎兄弟”搬回来,小西就乱了纲常破了规矩,连喘气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董千溪既怕自己过得不如人,又怕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别人家有的他家没有,在外面也说有。你说晌午饭吃地瓜,他说吃油炸地瓜角。你说吃油炸地瓜角,他说早把油炸地瓜角吃够了。他家不但儿女好,六畜家禽也好,地里的庄稼长的更好。不管谁开地,他都得闹一次红眼病。他拿铁锨到山上,贴着别人家底边占一圈地,红眼病立马痊愈。南山头、沙湾底、沙岗后,隔一两步挖一锨土的地界,都是董千溪所占。他光占不开也不许别人开,谁碰了地界他就和谁拼命。

白家最先在沙岗后开了二亩地,董千溪也开了二亩地。他开的地面,董洪水几十年前就开过,撂荒之后还按垅长草。“龙虎兄弟”以此为依据,贴董千溪的地边开了一圈地。董千溪种苞米哥俩也种苞米,他拔苗哥俩也拔苗,他趟二遍垅哥俩也趟二遍垅。哥俩还搭了四座马架子窝棚,宣示拥有沙岗后的土地主权。

董千溪心里“咯噔”一声,“龙虎兄弟”先拿他开刀了。苞米趟完三遍垅,

地边草嫩,他们在董千溪家地边放牲口。他们不时松开缰绳,让牲口窜进地里吃青苗。当苞米长到半人高时,他们干脆解开缰绳,把牲口哄进地里糟蹋。

董千溪地里的苞米窜缨秀穗,他们掰青苞米。牲口糟蹋加上人偷,董千溪如同逢上了灾年。他去找哥俩讲理,哥俩讲歪理。哥俩没理可讲时原形毕露,狠狠地打了他一脖拐。董千溪被打翻在地,小西山也翻了给跟头,颠覆了祖祖辈辈留下的规矩。再以后的小西山,没了本家本当和人情往份,更没有道理可讲。

天上的事情由老天爷说了算,海里的事情由龙王爷说了算。小西山的事情,由“龙虎兄弟”的拳头和威风说了算。男人们被吓破胆,经常梦见自己被“龙虎兄弟”被打得起不来炕,土地被霸占,青苗被糟蹋,老人被叫了小名和外号,老婆被拖进树趟子里面糟蹋。大伙儿动不动往地里跑,查看地角石是不是被挪,青苗是不是被牲口糟蹋,苞米穗子是不是被掰走。大伙儿远远看见“龙虎兄弟”走过来,窝头就往回走。躲不过去的就立在道边,点头哈腰地让他们先走。

遇上“龙虎兄弟”干活,都有人讨好帮忙。逢年过节,还有人去“龙虎兄弟”家送礼。腊月里碾大黄米面过年,“龙虎兄弟”不动碾子,没人敢动碾子。

董千溪每晚睡不着觉,唉声叹气;睡着了不是梦中惊醒就是哭醒。他担心不知道哪天哪日,自己辛辛苦苦开垦耕种的土地,被“龙虎兄弟”霸占。

只要董千溪担心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龙虎兄弟”嫌打真人麻烦,打坏了还得花钱给医治,在葫芦头上画了一对红眼珠子,偷了董千溪的一件破衣裳套上,做了个董千溪的假人立在沙岗后。董千溪来地里干活,他们把假人打得东倒西歪,打趴下竖起来再打。董千溪吓的跑回家,哥俩一边挖沟一边向内搜刮。

董千溪白天不敢来沙岗后,晚上出来干活。“龙虎兄弟”放风,说董千溪从此后不来沙岗后了,把占他们的地还给他们了。他们嫌一锨锨挖土蚕食来得慢,开始偷挪地角石。不到一年的工夫,董千溪的八垅地被哥俩霸占了四垅。

靠哥俩这边的土地因为挪地角石进行了深翻,庄稼疯长。他们连车道都不给董千溪留,要想出入自己家的土地,除了交过路粮,还得请他们喝酒吃肉。

从此后,小西山淳朴的民风开始改变。一个农户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生产单位,而是平战结合的准军事组织。家户户的男人们,既是养家糊口的劳动力、传宗接代的播种机,也是保卫家园的内卫部队。一旦家庭利益被侵犯,他们马上变成勇敢的战士,把铁锨镢头锄头搂耙当做手中武器,和入侵者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

内卫部队是否强大,要看家中的男丁是否兴旺。董千溪早已经未雨绸缪,向老婆肚皮征兵了。老婆是一只下连蛋的好母鸡,一连生了七个儿子。董千溪白天晚上琢磨,家里土地被掠夺,庄稼欠收,老少爷们受欺负,还不完全是男丁不旺。他想了半年才得出结论,还是那句老话:人老实被人欺、马老实被人骑。他声泪俱下地向儿子们宣讲家族屈辱史,带他们到现场参观。儿子们受到激励,天天举磙子练力气、摔跤、打“车轱辘拳”,为降龙伏虎而备战。几天工夫,哥几个练的膀大腰圆肌肉结实,只等父亲一声令下开赴沙场,夺回土地报仇雪恨。

到了谷雨种大田的季节,董千溪照例给给“龙虎兄弟”五斗苞米,杀了一只小鸡请哥俩喝了顿酒,换取进入自己家土地的通行权。他和七个儿子忍辱负重,在沙岗后种完了苞米,也把肚子气的鼓鼓的把仇恨攒的足足的。过了芒种不可强种。那天晚饭,他让老婆杀了五只小鸡,和七位将士一起喝了壮行酒。

夜幕降临出发之前,董千溪作战前动员:“因为我们太老实,不欺负别人才受别人的欺负;因为我们讲理,别人才不和我们讲理。你们白天都看见了,他们把我家的地占了,我们进自己家的地还得向他们交粮,请他们喝酒吃肉。我们被他们欺负得上不来气活不下去,不打行吗?如果他们先动手,我们挨之后再动手,让他们无理可讲。如果他们不动手,我们千万不能先动手,不给他们留下把柄。如果不动手还能把土地堂堂正正地要回来,让他们认错,这才是高手!”

兄弟七个牢记父亲的嘱托,带上铁锨,悄悄来到沙岗后。他们挥汗如雨干了一晚上活儿,在“龙虎兄弟”的地边外面,挖一圈半人深的壕沟。天亮之前,他们彻底完成了反包围,用树条子象征性地插了一道门。再以后他们想进地,就得向他们爷们交过地粮、请他们爷们喝酒吃肉了。这也是先礼后兵,等于向“龙虎兄弟”宣告:董千溪的后人们长大了!受欺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能在一晚上挖出一圈壕沟,也能用几天工夫围地边再挖一圈壕沟!我们还在新地界上安了一道门,你们如擅自进入我家的地界之内,强者暴打一顿,重者格杀勿论!现在,你们只有交出霸占我家的土地一条路可走,否则将用铁锨镢头伺候!

大伙儿有的站在街门口,有的站在房顶上,有的藏在沙岗后柳树趟子里,等待一场大戏开演,那龙游浅水虎落平川的时刻。董千溪担任战役总指挥,把指挥所设在沙岗尖杨树丛中。他和儿子们约好,以身边的小杨树为信号。小杨树不动按兵不动,小杨树摇晃一下开始进攻,摇晃两下再进攻,一直摇晃开始总攻。

大哥董万古见小杨树一直没动,朝身后一摆手,兄弟们就地隐蔽待命。

董龙头一大早来到沙岗后,发现情况后没暴跳如,也没填平壕沟。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惊慌失措将土地拱手相让,也没夹着尾巴溜走。兄弟董虎尾来到之后,哥俩只点了下头,都明白了各自的心思。他们如同东家验收长工们的劳动,把弯曲的壕沟取直修补,用树枝在沟顶插了树障子门,仅供哥俩出入。

董千溪站沙岗尖杨树从中,精神紧张箭在弦上,密切观察沙岗后的态势。他策划的这场圈地行动,不但没对“龙虎兄弟”构成半点威胁,还作茧自缚,把仅存的土地送进虎口。我们确实不想打,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不打也得打了。

他刚要摇晃小杨树发出进攻命令,又停住。儿子们挖壕沟累了一晚上,没吃早饭,空着肚子哪有力气作战?要是不打,他们爷们就成了笑柄,“龙虎兄弟”更得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董千溪把手里的小杨树攥出了汗,犹豫再三,仍没确定该打还是不该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让儿子们自己决定吧。

哥七个挖了一夜壕沟,已经筋疲力尽。他们吃下的鸡肉用来挖了壕沟,二两烧酒变成火辣辣的小尿,被酒精烧沸的一腔热血已经凉透。他们肚皮饿得前腔贴后腔,头昏眼花双腿发软,困得睁不开眼皮,别说与“龙虎兄弟”鏖战,拍死只蚊子都懒得动弹。爹昨晚上还骗他们,说“龙虎兄弟”不敢去沙岗后,让他们放心大胆地挖沟。幸亏提前隐蔽,要是晚了几步,人困马乏被堵在壕沟里,比香蒲棒还囊,早被打散了架子随风飘。老大董万古是主心骨,为几个兄弟鼓劲:“咱们要是不打,地肯定要不回来。他们再厉害,也打不过咱哥七个!”老二董万人胆怯地说:“咱们要是动手,最多打个平手两败俱伤。最好把他们吓唬住,把地还给咱家就是赢,咱爹也这样嘱咐。”老三董万典随帮唱影:“咱爹一直没发信号,是不让咱们打。”老四董万文随声附和:“对,咱爹一直没摇晃小杨树。”三个小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摩拳擦掌主张赶紧打完,好回家吃饭睡觉。

别看董龙头表面上丧倔倔狠丢丢一脸横肉,内心比董千溪还胆怯。董千溪表面上逆来顺受,内心里肯定对他哥俩恨之入骨。董千溪的儿子们一天天长壮,也一天天为他添愁。他的儿子们长大后,决不会善罢甘休。人家是七狼八虎,咱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他和弟弟说出担忧,弟弟说:“老虎怎能怕绵羊?一群羊也是羊。”几年工夫也是几袋烟工夫,董龙头日夜担忧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假如董千溪果断地摇晃小杨树,“呔——”一声令下,哥七个一拥而上发起进攻,“龙虎兄弟”会落荒而逃,从此后别说占地,见了他们爷们都得浑身发抖。

哪怕董千溪一时精神错乱,不慎碰了下小杨树错发指令,也将大功告成。如果哥七个壮着胆儿回到地边,情况也会逆转。“龙虎兄弟”会笑脸相迎,点头哈腰地讲和。如果哥七个不同意讲和,他们立刻乖乖地退回所霸占的土地。

如果哥七个漫天要价提出赔偿条件,他们宁肯砸锅卖铁也要偿还。哥七个狠揍他们一顿,他们更得一辈子俯首称臣。哥七个限他们三天之内搬出小西山,他们一天之内乖乖地搬走,祖祖辈辈不再回来。董千溪和儿子们的错误判断,贻误了千载难逢的决胜良机。太阳出来了,哥七个更窝在树林里不敢出来。

经过一番试探,“龙虎兄弟”初步看透了董千溪爷们的外强中干。哥俩把他

家刚出苗的土豆子、吓唬鸟的假人和篱笆,统统拔掉扔进新挖的壕沟。又经过几番试探,哥俩确定:董千溪爷虽然敢惹事但是怕事,想打而又不敢打!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挖出地角石扔进壕沟里。董龙头故意大摇大摆地从董千

溪爷们的眼皮底下走过,回家赶来牲口套上犁杖,把董千溪的地和他们的地连成一片,把东西垅改为南北垅,重新种上苞米,用一根细柳条象征性地把新门系死。往后董千溪爷们要想进地,就得交双份过地粮,连喝两顿酒连吃两顿肉。

董千溪眼睁睁看着自家土地被占领,攥着小杨树的手顿时抽筋了。“龙虎兄弟”等于从他家的窗外跳上炕,把他从热被窝里面拖出去扔到街上,脱得光溜溜地钻进他老婆的被窝里。犁铧豁在地里,也豁开了他的心尖。车轱辘碾过横垅地,也压断了他的一根根肋巴骨。他再也无法忍耐,用力摇晃小杨树。

哥七个早已经忍无可忍,齐声呐喊着钻出树丛,向壕沟内冲锋,扑向仇敌。董龙头和董虎尾也在好年龄,吃饱睡足了有底气,还当过胡子杀过人。哥七个虽然年轻气盛,挖了一夜壕沟又累又饿两腿发软,连人都没骂过,更别说打人。

老大董万古第一个冲上去,没等出手,就被董龙头一大个耳刮子扇晕乎了。历代的小西山的孩子都会打“车轱辘拳”,闭上眼睛转着圈儿挥拳瞎抡,轮到谁谁倒霉,抡来抡去没抡到别人身上到把自己赚迷糊了。董万古清醒过来一声呐喊:“兄弟们!车轱辘拳伺候!”哥七个闭上眼睛,原地疯狂地转着圈子,两只拳头乱抡瞎扑娄一气。他们一拳都没打着对手,倒是相互打得鼻口蹿血鼻青眼肿。

七位拳师转迷糊了打累了,一个个瘫倒在地。他们以为敌人非死既昏,倒下被吓的瘫在壕塄上起不来。更可笑的是,杀过人的董龙头竟被吓尿了裤子。

哥七个此时要是挣扎着爬起来冲上去,照样兵不血刃大获全胜。董龙头壮起胆子吆喝一声:“怎么?还等我们起来吗?”董虎尾也虚张声势:“等我们起来就费事了!”哥七个爬起来,连铁锨都不敢拿,爹也不管了,跟头把式逃回家。

从此后,董千溪爷们打掉了牙往肚里咽,再不敢去沙岗后。“龙虎兄弟”没把事情做绝,分给董千溪五石苞米,归还一半土地。此时谈判,董千溪也将不费一枪一弹,要回全部土地。他又产生了误判,以为“龙虎兄弟”要当地主,让他们父子爷们做长工,选择了逆来顺受。从此后,“龙虎兄弟”地里的活儿,他们父子全包了。他们在外圈种一垅高粱,表面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界。实际上是讨好“龙虎兄弟”的牲口,给它们当零食。牲口也发狂,不吃外圈高粱专吃圈内的苞米,专挑大苞米穗子啃。它们啃一口掰断,来回甩着玩,玩够了再扔掉,再挑新的苞米一穗穗地糟蹋。董千溪爷们成为笑柄,外号叫“瞎高粱”。

他们还狐假虎威,做“龙虎兄弟”的帮凶欺负本家本当。爷爷早想教训“龙虎兄弟”,又顾忌全家老小受到伤害。董龙头调戏、威胁董希录老婆,也进行试探。“龙虎兄弟”见董希录都没敢放,确定他也是尿泥一块。他们变本加厉没事找事、找事打仗,准备把董希录打服打残,强行霸占房子赶出小西山。

爷爷既不相信传言过耳,对神话鬼话也充耳不闻,只听奶奶的话。奶奶也是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爷爷一个人。只有奶奶不敢想的事,没有爷爷不敢做的事。

爷爷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有闪失。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安康。奶奶从来不怂恿爷爷和“龙虎兄弟”叫板:“富贵不是富,平安才是福。过日子过的是人,不是拳头和老镢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拳头再大也没有理大。”爷爷非要去沙岗后开地,奶奶说:“他们正好对你下手。”爷爷嗤之以鼻:“他们敢贴皮,我就敢割肉剔骨。他们对我下手,我就对他们下死手。没看过兔子跑,还没听过兔子叫?宁被打死不被吓死。”奶奶说:“他们都当过胡子杀过人。”爷爷一拍脑瓜门,豪气地说:“老天爷我都不怕还怕他们?没那个比例!”奶奶说:“咱家几个兄弟不能打,你没有帮手。”爷爷说:“骂人无好口,打人无好手。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奶奶说:“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还得和稀泥。”爷爷说:“我叫董希录不叫董稀泥,忍到头了还往哪儿忍?”

奶奶苦口婆心爷爷:“双山子那边的大庄园子,是大西山老董家的家业,孔屯那边有几十亩土地,也是大西山老董家置办的家业。小西山和大西山只隔两道沙岗子,出自董姓一支血脉,人家不打也不闹,照样过好日子。咱不和大西山董家比,自己和自己比,也过得下去。咱家除了南山头的土地,再多种些园边子苞米,够年吃年用了。几个兄弟早晚得分家另过,用不着我们操心。”爷爷非去沙岗后开地不可,说了就做,第二天他二更天起来,出去之后再没回来。

那天一大早,白成太觉得有点事。他早早起来,摸黑来到沙岗后。他感觉上身发空透凉,原来是里面没衬小袄。他又感觉下身发空,这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发现没开垦的荒地空空荡荡,上面的杨树和柳树被人挖走了移栽,变成长龙一样的树障子,将沙岗后圈了一半。每隔一丈方圆,堆了一堆黑土。

吃了豹子胆,也没人敢在“龙虎兄弟”头上动土,更别说挪树圈地。因为白成太当过兵杀过人,杀牛婆杀生,“龙虎兄弟”才一直不敢占他家的土地。白成太很自豪也很感动,应该为“龙虎兄弟”做点什么了。他想回屯向董龙头报告,又没看见占地的人是谁。要是“龙虎兄弟”在扩大地盘,还弄出了笑话。

白成太藏在一丛柳树趟子里,只见从大沙岗子北头洼地方向,影影绰绰过来个人。那个人走近了他才看清,原来是董希录。他用一对大片筐装土,用一根槐树杠子当扁担,一次挑回两座土堆。白美荣成了董家的媳妇,白成太也是董家的儿女亲家。他们又一次抢走了白家的人,不是亲上加亲而是仇上加仇。

董希录倒完了土离开,他赶紧回屯,去“龙虎兄弟”家里报信。兄弟俩没如雷贯耳也没暴跳如雷,更没带家什去拼命,很让白成太失望。董龙头淡淡地说了句:“沙岗后是国土,开吧。”董虎尾也哼哼唧唧说:“谁开还不是开?”

爷爷挑烂了百十对大筐,肩膀把杠子磨得凹下去一块。他在沙岗后开出一大圈土地,都给各家留出了赶牛道。那一年天顺人和,奶奶赶海潮潮不空。她养的小鸡,只只下连蛋和双黄蛋。爷爷在沙岗后开地,庄稼绿油油,苞米棒子金灿灿,高粱穗子沉甸甸。白成太耿耿于怀:“董希录凭什么开地?为什么和他相安无事?”董希录单枪匹马嘴皮懒得动一下,把“龙虎兄弟”震慑的老老实实。

董千溪用力摇动小杨树,不如董希录挪了几棵小树,和他一比不值半个屁。不把董希录挤出沙岗后,他们就在屯中做不起人,挤不走也不让他过消停。

苞米是辽南地区的母亲粮,熬苞米碴子粥烀苞米饼子,是家常便饭。苞米丰收了才算好年景,“大囤子满来小囤子流”。吃上饱饭人的体格强壮,社会稳定,动物们也得了好。待杀前的年猪,顿顿吃糠伴苞米面,一天能长一斤肉。

傍晚,家家户户的小鸡进窝之前,女人们去里屋囤子里舀一小瓢苞米,“哗”地往院子里一撒,鸡群围上来欢快啄食,大快朵颐之再进窝栖息。

苞米秸子是牲口的主饲草,苞米粕是精饲料。苞米大丰收秸秆粗壮,牲口饲草充足。歉收的苞米茎秆细弱,饲草少牲口吃不饱。苞米茬子留的短,缺粮也缺烧草。茬子留到齐腰,一年烧草不愁。媒人们从各家各户街上的茬子垛大小、茬子粗细长短,就知道屋里粮食囤子装了多少粮食,对家境也一目了然。

养猪种苞米,过日子才有底。苞米和圈里的猪一样,浑身都是宝。沙岗后是生茬地,爷爷除了种苞米,还混种糜子、豆子、谷子等杂粮,并总结经验:谷后谷,坐着哭。豆后谷,享大福。谷后豆,吃猪肉。谷后糜子哭流鼻子。爷爷预测到下一年年景不好,给沙岗后的庄稼来了个大换茬,仍获得了大丰收。

他继续挪树圈地,挑土造田。“再挑三年土,就能当地主!”“磨破百双鞋,就当县太爷!”他要在四十岁之前占够土地当县太爷,取名“西山县”。

春分,爷爷一早来到沙岗后发现地边被人钉上了密密匝匝的木桩。他再想出入土地,得给“龙虎兄弟”、董千溪、白成太四家人交过地粮,摆四顿酒宴。他要是拔掉了木桩进地,等于同时向四家人宣战。爷爷联合董千溪爷们,共同讨回被“龙虎兄弟”霸占的土地,找回小西山的比例。董千溪地他理都不理。

四家人空前团结,没白没晚地拉土垫地。以后,爷爷连沙岗后都去不了。白美荣回娘家为大伯哥说情,白成太威胁把她扔进南山头老树坑里。杀牛婆为保护女儿,被白成太揍得爬不起炕。爷爷狠揍白成太一顿,白成太恨不能杀了他。

爷爷请中间人调解,每年补偿四户人家每户两石粮食,让出一条通道人走车行,好歹把地种上。四家人随意在爷爷的地里放牲口、挖土、顺手拔掉青苗。

从除此之外,四家人还肆意欺负、羞辱爷爷。他们轮流放哨盯梢,瞅爷爷没防备,拔地里的黄豆,顺风点火烧毛豆。爷爷呛得睁不开眼,还得忍气吞声。

他们霸占了“牛吸水”,爷爷只得去沙岗边小溪流挑水浇地。他不是掉进陷阱崴了脚脖子,就是被树根绊得人仰马翻。时尔“嘎嘣”一声,爷爷脑袋被弹子击中,鼓起鸡蛋大的血包。四家十几头牲口糟蹋庄稼,爷爷这边把牛赶出去,那边的驴又进到地里。四家人的牲口和人一样,沾边就赖,不敢骂又不敢打。爷爷的吆喝声大了,大辕牛豁上牛脸,“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躺,口吐白沫放赖,叫爹都不起来。爷爷把又大又绿的西瓜抱回家,切开,里面被灌满大粪!

爷爷忍了又忍,把天上地上的办法都想绝了。有诸葛亮借东风的办法、黑旋风李逵三板斧的办法、韩信钻裤裆的办法、火烧连营七百里的办法、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办法、关云长走麦城的办法,一办法都用不上。他这才宾服奶奶的话,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也斗不过一群人。他被逼得没有办法才有了办法。转过年一过惊蛰,地里泛浆。三更半夜,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提着老镢头,幽灵般出了街门,翻过沙岗子穿越树趟子,直奔沙岗后几家人的土地。

他越过一道道壕沟就像盗墓贼,在黑暗中拿步丈量摸索、确定好了位置。他刨出地边的地角石向外扩展,埋进”龙虎兄弟”、董千溪、白成太家地里。到“春分”地里的浆一下,和没人动过一样。四家人以为制服了董希录也制服了小西山,制服了民国。他们立下了新的木桩,也为小西山立下了新规矩。

四家人牛逼哄哄眼皮朝上,好像比别人会点什么。他们在街上大声嚷嚷,说话生怕别人听不见,仿佛天老爷老大他们是老二。小西山人打眼一瞄,就能估算出一头猪一麻袋苞米的斤两,一片庄稼的产量。他们拿步丈量,知道一块地几垧几分。那一年过了春分开始整地,四家人一瞄地角石,一眼看出地瘦了。

他们拿步丈量,确定少了一垅地,没以为董希录敢捣鬼,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又是一年惊蛰日,爷爷又在夜黑头子晚上出动。他把地角石向外挪出三垅地,四外同时扩展,一下子多出了几晌地。春分整地时,四家人一目了然:董希录开始剔骨割肉了!“龙虎兄弟”说:“谁都不用,我们哥俩单挑董希录。”

爷爷在地里种苞米,董龙头拿铁锨董虎尾拿块大石头,一前一后把他堵住。董龙头大吼:“董希录!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跪下!”董虎尾像县官审案:“贱民董希录,你挪了几次地角石?快向本官招来!”白成太、董千溪爷们害怕“龙虎兄弟”吃独食,闻讯赶到。他们呐喊助威:“不退地就打!”“往死里打!”

爷爷毫不示弱:“你们没抓住我手脖子,说什么都没用!”董龙头提着铁锨逼上来:“你不挪回地角石,明年的今天是你的周年!”董虎尾颠量手里的石头,重复被董千溪爷们吓瘫时的一句老话:“怎么?你还等我把石头举起来吗?等你脑袋被我砸碎了,再拿什么后悔?啊?”爷爷走过去伸出脑袋:“你要是不敢打,才不是你爹揍的!妈拉个巴子!”董虎尾举起石头,装做往下猛砸的样子。

董龙头看董希录根本不害怕,装出还有更残酷的办法:“这样死太便宜你了,”命令董千溪,“你们爷们守住沙岗北头赶海道,别让他跑了,赶快去!”董千溪是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把七个儿子设置成散兵线,部署围追堵截的战略。

董龙头又吩咐白成太,“你们爷们去南蛮子坟,挖夼子准备埋死人,深点儿挖。”白成太手一挥:“遵命,走!”父子三人扛着铁锨,一溜小跑去北边子。

白海葵担忧:“爹,他们把董希录打死了,我姐在他家怎么呆?”白成太展示满脑袋铜子般的紫亮伤疤,再一次控诉那一年涨大龙潮,在北海边,董希录对他所下的毒手,说:“我们两家是亲家不假,更是仇家。董希录能豁上死,咱们就能豁上埋。咱们是借刀杀人报私仇,不是不懂亲戚礼道。”

白成太很专业地用铁锨把做标杆,眯起一只眼睛瞄准大杨树上的老鸹窝,确定中线画出坟坑轮廓,要挖两人深,将死人大头朝下掩埋。即使董希录在地底下复活,窝不回身也爬不上来。爷仨挥汗如雨,挖好了一座又深又圆的夼子。

“龙虎兄弟”以为他们一出马,董希录就得乖乖挪回地角石,把他打瘫赶出小西山。董希录毫不畏惧地和他们对骂,蹦脚撒欢地想打,他们倒不敢先动手了。

爷爷骑虎难下,打也不行不打也不行;打早了露陷,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打晚了,董千溪和白成太两家人再返回来,一个人也打不过十几个人。节骨眼儿到了,先下手才能取胜。他一刹腰“呔——”地一声长喊,像豹子一样扑向哥哥董龙头。董龙头猝不及防,铁锨没等劈下来,爷爷手里的老镢头已经横扫过去。

董龙头身子一震,成了“里倒猪圈外倒墙”,“呼通”一声栽倒在地。他以为腰被打断了,身子齐刷刷地断成了两截。他“妈呀”一声惨叫,知道脖子以上还管用。他窝头一看,两截身子还连在一块儿,还能用。从此后,他成了三里五村著名的“板腰子”,腰板挺拔宁折不弯,一副铮铮铁骨大义凛然的样子。

哥哥被打倒在地“爹妈”惨叫,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吓懵了董虎尾。董希录已经扑到跟前了,他才把手里的石头撇出去。石打的挺狠但是打偏了,“喀嚓”一声砸断一根木桩,露出雪白的嵌如同龇出一口白牙。手中没了武器附近没有石头,董虎尾更慌神了。董龙头躺地上指挥:“拿铁锨,照脑瓜门劈!”

董虎尾的手刚碰到铁锨把,“噗嗤”一声,老镢头紧贴他的手指尖刨进地里。

董龙头大声呻吟引火烧身,掩护弟弟逃命。爷爷没上当,拔出老镢头猛追董虎尾,一对脚掌子向后扒起一坨坨泥土,扬得比脑袋还高。他人在前面跑,泥坨子在后面紧跟。董虎尾跑得飞快,爷爷怕追不上,一使劲把老镢头撇了出去。

老镢头“呜呜”狂叫打着旋儿转着圈儿,像只发疯的黑老鸹飞过去。董虎尾听见脑后呼呼作响,不知道旋来个什么东西,赶紧一偏脑袋。老镢头在他耳边呼啸而过,落在地上翻了一连串跟头。到了强弩之末,老镢头刨进地里,镢头把发狠解恨一样直抖。半片饺子皮一样的东西,从他脑袋上掉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他的一边耳朵,已被老镢头削掉,只摸到一圈骨茬。鲜血染红了他的衣领,蛇一样钻进脖颈子里。他曲里拐弯地逃跑躲后面的利器,钻进大树林子。爷爷打人也像撵节气种庄稼,把董虎尾追出大树林子,顺老牛圈赶进西大流,淹死不管。

他进了石门沟上山仍在散兵线上坚守的董千溪爷们。最恨为虎作伥的小人、有尿往家泚的本家本当。董千溪又产生误判,以为董希录在仓皇逃命,用两只胳膊摇圈发出信号,命令儿子们两面包抄,结果自投罗网。他身先士卒追上董希录,用棉槐条子哄鸡一样“啪啪”地抽。爷爷不躲也不拿正眼看他,懒得还手。

哥哥董万古一看不对劲,带头逃命。哥七个被爷爷撵到山穷水尽,追上一个撂倒一个。他没动真格的也得让他们长记性,只用镢头把敲干腿棒子,把哥七个敲成了瘸子。看在白美容的兄弟媳妇份上,他放弃了收拾白成太父子的念头。

爷爷经过南蛮子坟,看见坟边多了一座两人深的夼子,顿时火冒三丈。白家父子疲于奔命,被他追过了老李大河。他怕盐场老丈人那头人笑话,停止了追赶。白家父子在外面要饭不敢回来,杀牛婆来我家磕头连连赔不是,才算了结。

那天,爷爷拜把子兄弟刘希河到我家告诉奶奶,说:“希录在沙岗后,和四家十几个人打起来了,赶紧找人送礼求情拉偏架,去晚了就没命了。”奶奶听了和没事一样,先给姑姑喂完奶换尿布,放下孩子下地,该做饭做饭该喂猪喂猪,什么都没耽误。她没像泼妇那样奔到沙岗后,夫唱妇随和人对骂、躺在地上打滚放泼。她也没叫上小叔子们“打虎亲兄弟”,更没让风烛残年的公爹“上阵父子兵”。她梳洗打扮一番,去里屋囤子里舀了一瓢苞米,撒满院子引诱鸡群。

奶奶和八斤重的芦花大公鸡撕扯半天,扯下腿带子捆结实,拖进家里杀了。她一边哼着影调戏,一边炖鸡烫酒准备庆功宴。没有这点自信,她就不配生做董希录的人,死做董家的鬼。鸡炖好,酒烫热,爷爷和往常收工一样,扛着老镢头从街门口进院。他先把水缸挑满,再把院子扫干净,工具放规矩,进屋上炕。

爷爷坐在热炕头上,手捏小酒盅,玩着花样往嗓子眼里倒酒,奶奶频频为英雄把盏。她也喝了两杯酒,红晕染透桃腮,更加妩媚娇艳。爷爷舌头发短,把自己比作吕布和霸王,奶奶是貂禅和虞姬。英雄无不爱美女、美女都爱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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