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董太锋的头像

董太锋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2/13
分享
《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七十九章 东窗事发当兵梦碎一败涂地 发小告发毕业证书遭扣押

学校让林富有通知我,参加为我举行的入伍欢送会。我穿着崭新的军装,骑老叔的自行车去学校。我一进学校大门,冷元庆老师站在操场大门口。我放好自行车,跑过去,给他敬了个军礼:“冷老师,您好。”他冷冷地说:“你最近都干什么了?”我感到事情不妙,强作镇静地说:“我正在为入伍做准备。”

他冷笑一声:“你的飞行员美梦破灭了。”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浸入了冰水,故作镇静:“我到公社武装部去问一问。”他说:“你问我就行了。”我似乎知道了什么:“我先回去,告诉家里一声……”他色厉地大声说:“你别给我兜圈子!我要的是直线距离,到我办公室!”

我反而平静下来,在同学们的围观下,被冷老师押回他的办公室。

几个老师见了我,有的遗憾有的不屑一顾,有的无动于衷。只有罗世宽老师对我表示同情,说:“董太锋,有什么事如实说,把这个跟头翻过去。”

我很感动,朝罗老师点了点头。铃声响了,罗老师夹着三角尺去上数学课。

以前我们到冷老师办公室,都坐在对面椅子上。我刚要往椅子上坐,他大声说:“起来!”我站起来还不行,他又说:“站好了。”我立正站好。

冷老师坐在椅子上,审视我半天,像真正的警察面对一个真正的罪犯。我一言不发,等待他继续审讯。他说:“有天晚上,你带了绳子等多个工具,骑自行车到学校干什么来了?”我知道不说不行,只得全部供认。我一边说,冷老师不是一边记录,而是盯着本子上面的记录,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他都要提示。

冷老师审讯结束,由严厉变得和蔼,仿佛一块冰融化成一碗水。

他说:“你偷书只是你的个人行为,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你隐瞒到今天也是你的个人行为,也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你的文章写得很精彩,喜欢看书,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成语,更应该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末为另一句成语。你预谋已久,发展到今天的结果,更和别人没有关系。我认真告诉你,不要怀疑林富有,他想揭发你,不会等到现在。那天晚上,你的脚一踏进校园,就在学校的掌控之中。你要好好配合调查,如实交代作案经过,在学校反省交代。”

冷老师一句不提我入伍的事,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下午我才知道,因为偷书的事情败露,我已被取消了入伍资格。因为招收飞行员的标准严格,政治上必须没有半点瑕疵。假如我蒙混过关入伍,驾驶飞机飞上蓝天,后果不可想象。

偷书事件被定性为一起重大的政治事件,学校必须承担政治责任。

县公安局、武装部和公社“人保组”、武装部成立专案组,准备连夜把我带走。为避免给部队造成不良影响,上级将这起重大政治事件降为普通盗窃案。上级领导还特别强调,在后续的处理过程中,绝不能提及该案犯招飞入伍事宜。否则,各级领导和职能部门都要受到牵连,我得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冷元庆老师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小学生都骗不过,只有我笃信不疑,对林富有的怀疑烟消云散。“东方红一号人造地球卫星”已经上天两年半,卫星设计的工作寿命只有二十天,然后停止发射信号,并与地面失去了一切联系。

除此之外,再有什么高科技时刻对我跟踪侦察,我不得而知。

那天除了林富有,我见到的活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打手电筒的人,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在漆黑的蒙蒙细雨中一闪而过。校工侯师傅如果知道是我,也不会吓得屁滚尿流编个鬼故事,让学校把自己开除。再一个就是刘志老师,他根本没出宿舍。狄仁杰再生福尔摩斯破案,也比上上冷元庆老师。

除了林富有,任何人不知道我的底细。我被带到公社,和牛鬼蛇神们关在一起,接受体罚和审讯。他们深挖幕后教唆犯,只要我说出受哪个四类分子教唆,戴罪立功,立刻把我放出去。这对对方意味着灭顶之灾,我绝不会落井下石。

在公社当广播员的姐姐来学校,找校领导为我求情,甚至痛哭流涕,都不奏效。父亲去学校为我据理力争,说我儿子犯再大的错误也是个学生,不能和四类分子关在一块儿,让他们把我从公社带回学校处理,也是一次次徒劳而返。

爷爷几次扛了老镢头去公社劫狱,半路都被父亲和老叔劝回来,他要是拿镢头去公社,事更大了。妈妈的病本来已经好了,又躺在炕上呕吐得死去活来。

我始终不肯昧着良心坑害别人,和一群四类分子坐公社联合厂的汽车,在十八个大队和二十所学校巡回批斗。一年前我也是坐这辆汽车,也是同一个师傅开车,和宣传队的同学们到华铜矿参加县里汇演,被人崇拜羡慕,优越无比。

现在,我每天挂着大牌子在台上低头认罪,被拳打脚踢扇大耳刮子。我被群专队员将胳膊扭到身后,屁股高高地撅起超过头顶。在农村,这种姿式叫“喷气式”,在大连市,被称做“小燕飞机”。年纪大腰腿硬的人遭老罪了,被扭得惨叫跪在地上,还得挨拳打脚踢。我练过功,腰腿软,每当胳膊被扭到身后,将额头抵在脚背上休息。群专队员怕把我的腰压断了,还大发慈悲地松了松手。

结果,我被冷不丁的一脚狠狠地踹到台下。我脖子上套着大牌子,脖子差点儿被牌子棱卡断。我不知道这些人,因何对我产生了如此大的仇恨。有的批判稿没念几句,就被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打断。有的边批判边质问:“你是不是地主老财的孝子贤孙?”我要是回答不是,更得挨打,只好违心地回答:“是”。

一个女人尖利地质问:“你和旧社会的资产阶级少爷有什么不同?”我一看没挨打,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模一样,半点不差。”一个男人大吼:“你盗窃‘三黄四旧’,有什么罪恶目的?”我尝到甜头,说:“为了复辟资本主义。”

他们引诱我做出这些的回答,以为挖出了罪恶根源,打的更狠。

批判者不时停顿片刻,让“群专队员”将我暴打一顿,再继续批判。

和我一起被批斗、外号叫“李巴勾”的老校长,向我密授机宜。他一边赎罪一边对我耳语:“可怜的孩子,让你家里送件厚棉袄,穿在身上抗打。”

能和德高望重的李校长跪在一块儿接受批斗,让我受宠若惊。连李校长都挨打挨斗,我算得了什么?我身上挨了那么多拳脚,不青不肿不疼,都是常年刻苦练功的结果。我的生命一定是有备而来,否则,就不会提前练习抗击打能力,往杏树和墙上猛撞,从房顶上往地上平摔,狂扇自己耳光。我浑身麻木,不挨打还痒得难受。我膝盖红肿,父亲和瞎董万空当年在永宁读私塾,也被先生罚跪海蛎壳。我的下巴被大牌子硌成了一道凹痕,喉咙被挤扁,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比起盐场韩少波在苹果树上吊,脖子被绳子勒断身亡,我幸运多了。

我被单独关押在一间黑屋子里,当年,梁希全也被关押在这里面。晚上,看守我的两个人坐在凳子上喝酒。他们把我踹到桌子底下,一边喝酒唠嗑,一边用脚在我脑袋上踩踏揉搓。四只脚当中的一只坚硬的皮鞋,一直狠狠地踩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想起被梁希全将脖子夹在裤裆里面的情景。我一动不动也不喘气,当成在海水里练习憋气。那个人大概怕我憋死,也许脚脖子酸了,松开脚,用脚尖勾了我两下进行试探。我活动了一下暗示他:我还活着。他这才把脚收回去。

我在台上被揪起头发仰着脑袋,看见场外的小小王美兰,哭成了泪人。我被关押的这些天,她天天给我送饭,坐在学校操场附近等我回家。我被拉到哪里批斗,她就在车后面尾随跟到哪里。我虽然成了千夫所指,在她眼里,仍至高无上没人能比。姐姐找了好几个人说情,都没改变我的厄运。

弟弟在身边遭受折磨,她无法忍受,愤然之下捆行李回家。

领导虽然没对我网开一面,却给了姐姐好大个情面,让她任选一所学校做工农兵大学生。妈妈常年有病,她选择大连卫生学校,离开了伤心之地。

在我被关押期间,郝文章赶集卖完螃蟹,到关押我的小屋外面看望我。

他不怕引火烧身,大声鼓励:“你能做出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是你的光荣和自豪。若干年之后,你就是英雄!”他还引用鲁迅笔下人物孔乙己说过的话: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郝文章的肯定,感动得我涕泗横流。当初我百分之地相信林富有,却对他守口如瓶,没看过一本书。患难之时见真情,仗义执言,让我终生难忘。

我被放回学校,继续接受批判。谢老师担任八年级班主任,对我说:“你看书没有错,错在行为上,不该用偷盗这种方式。你要发挥特长,写好检查。”新任班主任柳书生,刚从牛棚里放出来,临时代课。他过了试用期才能恢复公职,因此表现积极。他的口头禅是“肃静、肃静”,即使朗读范文,也不忘说“肃静”。有的同学想起旧衙门牌子上的那两个字,有的当成了课文内容。他是旧时“国民高等学校”毕业,毛笔字写得好。他一次填写“五好学生”奖状,写错了一划,立刻伸出舌头舔净墨汁。班级出了个偷书贼,给了他积极表现的机会。

毕业前这一个月,他几乎没让我回到坐位上。我的坐位是黑板前,椅子是我自己,从上学一直站到放学。他上午带领全班同学对我批判四节课,下午把我推荐给别的班级批判。他给同学们布置的课外作业,都是继续批判我的批判稿。

一场接一场的批判会,像许多把擦子擦一只萝卜,越擦越小。批判文章千篇一律,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愤怒,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十年前,学校丢失了一部《辞源》,也怀疑到我头上,继续深挖审讯。一位女同学放在坐位里的信被人偷看,强加到我身上,又被批判了半个月。刽老师曾经在盐场学校教学,音乐课教我们学唱《军队和老百姓》。他把“咱们是一家人哪,才能打得赢啊”的“赢”,唱成“硬啊”。那当时,他已经从盐场学校调到二十五中学。

学校让他到我家里起赃,他叫父母大舅和大舅妈,很让他为难。

晚上,我把书藏到街上草垛后面,他偷偷来带街上,用自行车载到学校。

每本书被我包上了洁白的书皮,用空心字书写封面书名。

毕业前夕,学校在大礼堂举行“庆功大会”。台上放着一排课桌,摆放着我偷来的图书。我在台上低头认罪,接受全校师生的批判,一边打着如意算盘。

我在林富有那里还隐瞒着一套《艳阳天》,我一直没供出来。我发现在一摞书旁边,单独放着三册没包书皮的《艳阳天》。我脑袋“轰”地一声,我被林富有出卖了!我朝人群中扫视,和林富有的目光碰在一起,他赶紧低下了脑袋。

校长形容我偷书时:“伸出一双长满黑毛的脏手”。顿时,我的手变成了狐狸爪子黄鼠狼爪子狗爪子猫爪子和老鼠爪子。表彰先进个人,几个同学先后被叫到台上领奖,有笔记本和哲学著作。校长最后为林富有颁发特别奖:一套精装本,一套“哲学著作”,一个大红笔记本,一支钢笔。校长带头鼓掌,一片轻蔑的嘘声压过稀稀拉拉的掌声。林富有低着头上台领奖,始终不敢正视眼前的一切。

冷元庆并没履行承诺,林富有“进县红代会农转非”,成了一枕黄粱。学校更不该高调颁奖,暴露他是检举者,做无名英雄才合适。

最后,校长让董太锋检查认罪,认罪的深刻程度,也是判定惩戒的尺度。好在我认真准备了“认罪书”,像登台讲用,抑扬顿挫大声朗读。

尊敬的老师和同学们!大家好!

通过学校的反腐蚀斗争,使我们广大革命青年受到了一次深刻的路线教育,使我们认清了是非,明确了方向。为了让错误思想不再统治我们的头脑,为了不再把这些坏思想、坏行为带到战斗的一九七三年,今天的批判会非常必要,也是非常及时,让我们这些犯了错误的同学来一次新年前大清洗,除夕大扫除。

自己由于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学习不够,放松了世界观改造,是非不清,方向不明,走上了邪路,在公与私、正确与错误的较量中一败涂地,是自己思想革命方向的一个重大损失。在座的革命的同学都喜欢看书,我也喜欢看书,但同学们看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书,看了之后,浑身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这些书里面吸收大量的思想和知识的宝贵财富,越看心越明、眼越亮。可是我对这些书看的很少,领会也不深刻,但对那些宣扬资产阶级的东西和一些思想不健康的书,却爱不释手,越看越爱看,一有余暇的时间就看,简直着迷。有时晚上看书,头发被灯烧着了也不知道,看了书中的辛酸处,也兔死狐悲地掉下点眼泪,看到书中有些情节使自己兴奋时,高兴得情不自禁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可是我在听忆苦报告时,却从来没掉过眼泪!当我听到印度支那三国人民抗美救国战争取得巨大胜利时,也没有这样高兴过;当我听到我们伟大的祖国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时,却从来也没有这样高兴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是什么东西在我的头脑里占了主要地位。如不尽快地加以清扫、洗涤,岂不是危在旦夕吗?

使同学们听了更加气愤之处还不是在这里,自己被那些三黄四旧的书迷住心窍,竟先后五次到学校被封闭的图书馆里偷书,手段异常恶劣,错误情节非常严重。在寒假的劳动期间内,自己就和某某同学,将图书馆玻璃弄下来钻进去,盗走了昼思夜想的书,不慎将玻璃弄碎,采取了偷梁换柱的伎俩,将乒乓球室玻璃起下一块安上,才了其自己这个嗜好读书者的心愿。但是,事情总是按它的规律向前不断发展,既然产生了偷书的萌芽,再给他施加资产阶级的肥料,完全可能长成参天大树。不能说今天满足了心愿,明天就可以做好人了,由小就可以引大。在今年春季的一天中午,自己和另一名同学看到图书馆的玻璃又掉下来,以为时机又成熟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拿了几本。这样还不满足,第二天,又和一名同学拿了一本。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看到学校的玻璃一直没镶上,偷书如同探囊取物,岂不借着这个良机大发横财?通过再三的考虑酝酿,终于在思想的缺口上,形成了资产阶级的洪流,冲垮公字的堤坝……在资产阶级力量的支持下,骑自行车溜进校园,从窗口钻了进去盗走了大量图书。哪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每当这时,大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跳出来,支配着自己的每一条神经。我每行动一步,都在进行公与私的生死较量。由于中刘少奇一类骗子的毒过深,终于做了资产阶级的俘虏。自己背着家里老人、学校、老师与同学、背离无产阶级的利益和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干了这样大的坏事,走了这么远的邪路,在修正主义的泥坑中陷的这么深,真是危在眉睫啊!

只要能达到自己的心愿,就忘掉了自己是哪根藤上的瓜、哪个根上的苗。自来红的思想非常严重,当自己伸手偷书时,忘记了在入团大会上,同样用这只手攥成的拳头,在毛主席像前宣誓:“我志愿加入共青团,愿为共产主义献出自己的一切!”在自己伸出手去偷书时,忘记了在听忆苦报告时高高举起的愤怒拳头。都像我这样的团员、这样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别说实现共产主义,连国家都要改变颜色。“帝国主义的预言家们,根据苏联发生的变化,也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中国党的第三代和第四代身上。我们一定要使帝国主义者的这种预言彻底破产。”我们的接班人都像我这样,帝国主义预言家们的预言就不能破产,中国就要和平演变。如果今天喜欢看书,三番五次地偷,明天看大苹果不错,也偷来咬它几口,后天看香烟不错,也弄几盒抽抽。逐渐地由小到大,由轻到重,使自己的生活变成资产阶级化,走上犯罪的道路上去,与人民为敌,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难道这样的例子还在少数吗?自己以前以为,拿几本书是小事,上不了纲线,以在这次运动中不肯向老师讲。老师点到了头上,也吞吞吐吐乱捏造情节,企图掩盖事实。这些更是害人害己,自欺欺人。偷书不但不是小事,而且是捍线保权的大事,是走什么路的大事,是朝哪个方向前进的大事。要是在方向路线上忽略,会给革命事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我这样的行为,只有阶级敌人在阴沟里乐的拍手叫好,高兴的得意忘形。他们恨不得我再偷几回,偷大个的!只有我们的革命同志,才真正痛心,尽力挽救,让我回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去掉脸上的灰尘,身上的污垢;去掉包袱轻装上阵。真是亲者痛心关心,仇者开心!即使这样,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四处调查采访,到底是哪个小子泄露了机密,好象不是自己偷书、偷错了,而是偷对了,是别人揭发错了。请看自己的思想竟顽固到什么地步?真可以够得上花岗岩的脑袋。回忆起来,真是悔恨万分。这还远远不够,一定要以一倍的缺点错误,用百倍的革命行动进行弥补得上。感谢老师和革命的同学,在关键的时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我从修正主义的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救了自己一命,驱逐修正主义的死神,摆脱了资产阶级的魔鬼,得到革命的新生,重新站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

从自己所犯的错误上看,是件坏事,通过这次反腐蚀斗争,给了我一次终生难忘的教训,又是件好事。我要时刻牢记教训,在离开学校的漫长革命道路上,不再重犯类似的错误,把修正主义的东西送进坟墓,把好的东西发扬光大,把坏的东西彻底埋葬!我们要郑重地向帝国主义的预言家们和阶级敌人宣告:你们想错了,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无产阶级的天下永远是红色的!你们妄想在中国的第三代和第四代身上搞和平演变!不但演变不了,就是千秋万代也不变色!我一定要通过这次反腐蚀斗争,努力攻读马列主义毛主席的书,把三黄四旧的书变成马列著作,把一切的精力放在读革命的书上。只有这样,才能免除和平演变的危险,让壮丽的五星红旗,在我们伟大的祖国上空高高飘扬,永远飘扬!

自己认识不深不透,请老师同学们继续批判帮助。认罪人:董太锋。

我的认罪发言,获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台下一对对快速拍击的手掌,如同一对对小鸭翅膀,似要带我飞走。谢老师和罗老师也鼓掌,校长几次制止不了。当当校长宣布,“对董太锋同学免于处分”时,引发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我在台上一动不动地站了三个小时,已经司空见惯。

批判大会结束,回到班级,我刚要回座位歇歇腿,被班主任柳书生推荐给其他年级批判。我被领到别的班级,老师们都客客气气地让我坐在椅子上。

同学们批判的措词不再激烈,有的班级敷衍了事,有的班级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班级,班主任仍让我站在黑板前,上面写着一排大字“痛打落水狗”。

林富有受了“农转非”的诱惑,和我借书做为证据,向学校举报。他也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冷元庆老师的诱惑下,做出了让他终生悔恨的决定。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毕业,我终于获得了自由,被释放回家。父亲为了安慰我,终于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一次都没骑。放学路上,林富有天天被我截住暴打,威胁,吓的不敢上学。我几近疯狂,连冷老师都躲着我。林富有向学校反映情况,直到公社人保组出面干预,我才有所收敛。毕业那天,同学们恋恋不舍,互留地址。宋则善在我本子上写下“紧握你的手”,使严寒的冬天有了一丝暖意。

公元一九七三年一月一十九日,凛冽的大北风卷起漫天沙尘。我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学校,一步一步地顶着大风和沙土的鞭挞,朝西北方向的小西山走去。西庙山和西山砬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了。西山砬子瑟瑟发抖,恨不能躲到沙岗后。望海楼即使没被扒掉,也得被大风刮倒。我过了黄花岗,来到杨树房和陈屯交界处,这里是坡顶也是风口。我被大风刮得趔趔趄趄,掏出书包里的书本和文具,冻孬的双手无法撅断和撕碎。我将书包往天上一撒,“刷拉”一声,书本和文具被大风夺走。我一扬手,把书包也献给了大风。书包变成一个小黑点,瞬间被滚滚沙尘吞噬。我耳朵里一片混响,与天地共鸣着大风那粗犷的喧嚣与歌唱。我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炕上摆着一本邹狄帆的《大风歌》。这本书掉进了囤子空,才保留下来,也是我唯一没看过的一本书。我一晚上把书看完,风也停了。我只记住主人公往棉花团上撒尿钓蛤蟆。我是一团棉花,也是一只蛤蟆。

毕业后,为了保障举报人的人身安全,也为了能对我随叫随到,给新生做路线分析会的“活靶子”,学校扣押我的毕业证书。这让我想起苏联拉乌德的童话《三个小矮人》中的穆夫,也是被老母狼捉去,做为小狼练习捕食的活体。

班主任柳书生建议学校将我开除学籍,吊销毕业证书。学校经过几次研究,没把事情做绝,仍保留学籍,予以该生毕业资格。柳书生以为恢复不了公职,大病了一场。他仍以在这次运动中的卓越表现,恢复了公办教师资格。

年近古稀的爷爷义愤填膺,冒着凛冽寒风到学校,为我要回了毕业证书。这是爷爷第三次为了我找到学校。我上一年级时,画“关公脸”被副校长叫到台上,要将我做退学处理。两年前,爷爷发现炸石头剩下的雷管少了两枚,断定是我拿了,冒着大雪走十几里地到学校找我。谢老师说:“你爷爷找你。”

我告诉爷爷:“雷管让我夹在西沙岗子柳树杈上,放了。”

爷爷赶紧回家,找到那棵被炸劈的柳树,才放心。剩下的十几枚雷管,被他扔进了青石线北头海里。那是个异常寒冷的腊月,我从山上搂草回来,妈妈对我说:“你爷爷把毕业证书要回来了。”她怕学校再把毕业证书要回去,嘱咐我别对外人说。毕业证书上的“二十五中学”,变成二十五把锋利的剪刀,把我剪成二十五个支离破碎的小人。所谓的毕业证书,只能证明我的悲愤和屈辱。

转眼间,用来要挟我的那张纸,被妹妹剪成了两排连体小人。

它们手扯手连在一起,在冬天里咧着大嘴哭泣。

妈妈里外屋追打妹妹,妹妹赤脚逃到街上,站在雪地里不敢回家。

我把妹妹抱回家,把两排小人揉成一团,扔进灶火坑里享受温暖。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