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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家训
此时李父也已起床，振远关掉游戏机出来，爷仨各自接水挤牙膏，到院子里墙边下从大到小排着队刷牙，刷完回屋依次洗手洗脸后落座。李母已端上菜、分好碗筷，在每个碗里都倒了小半碗白开水晾着。
一家人围坐用餐。饭桌是长方形的，四口人两两相对。大人坐在沙发上，兄弟俩各坐一个木制的小板凳。小时候他俩们身子瘦小，就也坐沙发上，一边一个坐的开。等到大些后，李父觉得还坐一起太挤了，夹菜不方便，就找空用家里的闲余木料做了两个小板凳，给小哥俩当专座。他身为木匠，家里最多的就是木料，整整一厢房各类木板，敞篷里还有大量木条木块，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是他自己打造的，连冬天当柴火的棒子秸秆不够都烧木头，炖肉更是非架木头不可。
李父在市郊的木工厂里做工，下班时间不定，做完活才行，但上班时间是规定的，迟到一分钟都扣钱，他生怕迟到被罚，就大口大口的吃饼，抓紧最后的时间教育儿子：“你们哥俩去那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给爸争口气。别贪玩，别让坏孩子带坏了，拐到歪门邪道上，没事别出学校，在教室里多看书学习。别想家，爸妈身体健康，吃嘛嘛香，不用惦记着，你爷爷奶奶身子骨儿也都硬棒着呢，没啥事，但也要记着往家打电话，一周打一次就行，电话费也挺贵的，打多了浪费。别乱花钱，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该花的一定不能花。对了，不管吃啥都得吃饱了啊！咱老李的儿子可不能饿着。”
振远拍着胸脯：“爸，你放心吧！伟大的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和我小弟都是无产阶级的杰出分子，肯定会追随党的脚步，为祖国实现四化不懈的奋斗再奋斗，一心奔小康。一定给你争气，给咱们老李家争气，扬眉吐气、光宗耀祖、报效祖国、振兴中华，我们俩都是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会给人带坏了，走的是阳光大道。我们俩少出去不贪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们俩勤劳俭朴节省节约，不乱花每一毛每一分钱，但也会吃饱，吃的饱饱的，养的壮壮的，长得比牛还壮，比马还高，等回来你一看，美得鼻涕泡儿都冒出来了。”
李父失笑：“哪有你这么跟爸说话的，爸跟你们俩说，不能光会动嘴上功夫，没用，得有真本事，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不能来那些虚的。”
振远说的唾沫星子四溅：“爸，你就瞧好吧！我们哥俩都是有真本事的人，我就不用多说了，胸中怀锦绣、腹内有乾坤，数学化学全校第一、文学哲学史上无敌，乃是天下第一的大智者、科学家、哲学家。我小弟也是一大才子，上知五千年、下知三四载，古代历史现代历史熟记脑海、中国地理世界地理成竹在胸，他还会自己作诗呢，堪称大诗人、史学家、地理学家。我们俩就是两块大金子，只是现在还给土埋着，没人发现，但迟早会发光的，一发不可收拾。爸就等着满营子放金光那天吧！”
李父无奈：“得得，爸是发现了，儿大不听爹妈话，你们俩一大都学会穷对付了，爸知道说也说不听你们，也得干活去了，没时间多说，反正不管你们走到哪儿都得记住爸两句话，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一定要脚踏实地走路。”
振远咽口唾沫再发挥：“爸，你这两句话我和我小弟听了没一万也有八千遍了，这辈子都不带忘的，想忘都忘不掉。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吧！我们俩的人品那是一等一的好，顶尖的好，将来肯定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正人君子的楷模，国家也就只评选劳动模范，要评好人模范我们哥俩肯定榜上有名还名列前茅。我们俩也会脚踏实地的走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呀走，走呀走，走到沧海变桑田，累死也不打车，再苦再累都不怕，算啥呀，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红军当年万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三过金沙四渡赤水、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一走走了两万五千里，怎么走的啊！还不是靠脚底板磨出来的。我们俩一定像革命老前辈学习，不停地走呀走，走呀走，一直走到胜利的彼岸、成功的巅峰。其实我们俩又不是超人，想飞哪飞哪也是不可能地，爸你说对不对？”
李父彻底无奈：“你们俩慢慢走吧！爸得干活去了，晚了扣钱呢，什么事都让你妈跟你们俩说吧！”把剩下的一块饼塞进嘴里，起身到外屋戴上头盔，推摩托车出去。
近几年来，因为李母涨了工资，李父的收入也不菲，就一狠心花好几千块钱买了辆摩托车，跟村子熟人学会驾驶后骑着来回奔走，到十几里地外的厂子方便了许多，十多分钟就能到。那辆“大高粱架子”光荣退伍了，开始在厢房沉眠一段时日，最后的下场是当废铁卖给收废品的，想来等待它的是熔炉，还能回收再利用，只是不知它的来生会变成什么。
“爸，路上慢点，小心车。”兄弟俩出屋相送。
“爸知道，走了啊！回去吧！多吃点！一定要好好学习啊！给爸争口气。”李父打着火，骑车出门而去了。
振飞望着爸爸的背影，想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再见，心情颇为惆怅，慢慢转身回屋。振远走在前面，把自己的小板凳用脚踢到墙边，坐到沙发上接茬吃饭。李父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吃饭，因为比坐硬板凳舒服多了。振飞向往与世无争的生活，从不跟哥哥抢位置，坐板凳上拿起筷子夹菜。
李母自己吃着，也看俩儿子吃着，并没开口。
兄弟俩见向来唠叨的妈妈这次居然一反常态，都感到很奇怪，但也乐得清静，只是闷着头大口吃饼吃菜。
李母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却不想在家里说。她怕说起来耽误时间，不如到车上再说，反正到丽城得一个多小时呢，说多少话都够，即便路上有司机说话不方便，到那再说也不迟，今天是报道的日子，学生家长都要送孩子，到那肯定人多事又多，越早到越好。
她的时间观念感极强，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上，每日都有详细的计划，每一个时间段做什么事都提前计划好。她的座右铭有两条，一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二是“要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的事” 。
她在俩儿子小时候就讲解时间的重要性，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而生命就是由时间构成的，人珍惜生命就要珍惜时间。人生不过百年，看似漫长实则短暂，人若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转眼之间年华老去，蓦然回首才发现虚度一生，追悔莫及。所以人要珍惜时间，把握今天，昨天已逝，明天未来，只有今天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不能让时光虚度，要珍惜每一天。她讲了半天，终于发觉俩孩子根本听不懂，只能放弃讲大道理，先从简单的开始教，讲解华罗庚的统筹方法，让他俩学会合理安排时间，凡事追求效率，少费功夫多做事。她见空讲理论效果不佳，孩子听得一知半解，想起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就思索甚久，想到一个三连环的妙计。拿两大碗事先混合好的豆子让俩儿子挑，碗里有三种颜色的豆子，黄豆、绿豆和红色的芸豆，让他俩分别挑出来，分三堆放在桌面上。还把岳飞的《满江红》写在白纸上，让他们俩背下来。这首词还没教过他俩，是以拿来做试验。
李母说自己是裁判，小哥俩比赛，看谁的本事高，谁先挑好豆子，并背下那首词的为胜，有奖品奖励，至于奖品是什么暂时保密。
兄弟俩受那神秘的“奖品”诱惑，都抓紧时间背词挑豆子。振飞先背词，打算记个大概再挑豆子。振远看一遍词，低头挑会豆子，再看再挑。他把碗里的豆子都倒在桌上，用最快的速度拨着分，看芸豆最多，就只拨黄豆和黑豆。
振飞见哥哥豆子挑得飞快，转眼就少一半了，心里一急，也忙着挑豆子，但刚有点印象的词就抛之脑后了。最后的结果不问可知，振远取得了胜利，急切地问妈妈奖品在哪里。
令他失望的是李母拿出来两个苹果，一大一小，把大的给了他，小的给振飞。振远大口吃着，多少有点得意，毕竟赢了弟弟，有了面子。但等他看到弟弟那个苹果比自己的红得多的时候心里不平衡了，说妈你偏心眼儿，明明我赢了你给我小弟红苹果。
李母笑着说你小弟的是红，可你的大些，然后教育自己的俩儿子，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人不能贪心，要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人得到某些东西的同时也会失去某些东西，得到与失去并存，幸运与不幸共生，什么事都要看得淡些，顺其自然就好。
兄弟俩听得似懂非懂，但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振远上初中后有了自己的铁哥们——刘大鹏、王超和李健，都是他要好的同学。四人有天豪兴大发，在大闹包顶撮土为香，拜了把子，号称“东山男孩”，又称“阳光四人组”，在学校名声大振，传为一时佳话。他们假期常一起出去闲逛，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或是找地方打牌。
振飞也有自己的铁哥们，但他不愿意去他们家里，感觉在陌生的长辈面前受拘束，假期就只能自己闷在家里，看书、养蚂蚁、自己下象棋，或是玩黄卡游戏。
振远假日不着家，和仨拜把子哥们从早混到晚，天黑才回来。振飞假日的作息时间和平时相反，主业是玩游戏，休息的时候才看书学习。李母心里算过一笔账，一周有两天假期，平日俩儿子每天浪费一个半小时左右，假日暴涨到十多个小时，还不算寒暑长假和节假，以他俩超快的看书速度，若不浪费时间，每周至少能多看三五本书，长假甚至能多看几十本。李母对俩儿子虚度光阴极为不满，初度劝导无效后，就找机会上堂政治课，从她最擅长的名言俗语说起，先说的是人尽皆知的那句名言：“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振远上初二后自诩为智者，凡事都跟妈妈辩驳，听到这句就洋洋洒洒发挥一大篇：“妈，你说这句话后一半是对的，多少金子都买不来时间，一秒都买不来，过去了就过去了，时光一去不复返，无法倒流。哎！除非超过了光速，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超光速就可以时光倒流，但那种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可以忽略不计。你想想，人速超光速那还了得，摩托开快了头还发晕呢，超光速肯定脑溢血挂掉，可见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只是理论上成立，现实中是不可能地，所以时光是不能倒流地，所以后半句是对地，也不全对，应该说寸金不买存光阴，不是难买，根本买不到还有什么难的。后半句勉强算对好了，但前半句还有待商榷，一寸光阴是什么概念呢？时间看不见摸不着，是虚无缥缈的，怎么能用寸衡量呢？一寸光阴到底是多长时间呢？一寸才这么短。一寸光阴肯定也长不了，就算是一分钟吧！再长能长哪去啊！三分钟肯定够了吧！那一寸金子又怎么算呢？是金条还是金块呢？不管怎么算，哪怕金丝绳呢，一寸金也得不少钱吧！那这么算来，一寸光阴就能换一寸金，几分钟就能换寸金子，那肯定人人都用时间换金子去了，反正现在医疗条件好了，人怎么着都能活七八十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七八十岁就是三万天左右呢，拿出十几二十天不当回事，拿那几天换金子多好，哪怕金丝呢，也能换大把大把的金丝，再换大把大把的钱，那人人都成百万富翁了，一辈子大鱼大肉的，谁不乐意啊！肯定都抢着拿时间换金子了，谁还受苦受累的工作呀？没人工作世界就不会进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世界就会退步，但历史的车轮永远是向前的，不可能退步，这就无可避免地产生矛盾了，有矛盾了我们该怎么办呢？要用科学知识解决矛盾，根据真假逆否命题的数学原理，可以逐步推论，历史是不会倒退的，世界是不会退步的，人是不会不工作的，人是不可能都成百万富翁的，人是不能用时间换金子的，一寸光阴不能换一寸金子。由此证明，第一句话是错的。”
振飞忍不住地笑：“哥，你真是语言天才，这么复杂的事你都能说清楚了。”
振远得意地笑：“那是，哥是天下第一大智者，世上就没什么哥不明白的。你闲着没事就跟哥学着点，包你终身受用不尽。”
李母郁闷地换句名言：“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你们哥俩要趁着年轻，脑瓜好使，记忆力好，多看看书，多学知识。”
振远辩驳名言上了瘾：“这句话也不全对，前半句对一半，后半句就不对。妈，我给你讲，说黑发不知勤学早，是说年轻的不知学习要趁早，这就不全对了嘛，明显以偏概全，是有些小年轻的没看过几本书不懂事，不知勤学早，但不包括我和我小弟这样年轻有为且知书达理的杰出青年，我们俩一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事就看书学习，为了祖国实现四化不断地努力奋斗，勇往直前、自强不息。所以那句话应该加上俩字，‘有些’黑发不知勤学早。后一句白首方悔读书迟就全错了，是说头发白了才后悔再读书晚了对吧！一听就不对，现在少白头的多了，我们班就有好几个呢，听说天天熬夜看书做题给熬的，头发白的吓人，有一个头发几乎全白了，看着都眼晕。就算不包括他们，只说那些老掉牙的白头发糟老头子，你说他们都快身归那世去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啊！混混日子就得了呗，再看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玩完？有那功夫看不如坐路边儿晒晒太阳、跟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唠会嗑呢，还看书干嘛呀？眼睛花了看也看不见，多浪费时间，你都说时间是那么那么的宝贵，所以那些白头发老头儿老太太就不用浪费时间看书了，更用不着后悔了。”
李母被他说的头晕脑胀，却还不肯放弃：“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们现在不抓紧时间学习，将来有你们俩后悔的时候。”
振飞笑了：“妈放心，我是老二，不是老大，让我小哥将来伤悲去吧！”
振远也笑：“哥也不伤悲，从我大哥那排下来，我是老五，让我大哥自个儿伤悲去吧！不过他也没什么伤的悲的，有房子有老婆有女儿还有儿子，钱也不少挣，摩托车还是新买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正该好好享受，有啥伤悲的呀。”
李母郁闷之极，只能拿自己的两条座右铭劝他俩，先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振远难得附和妈妈一次，说这句话基本是对的，人是应该凡事都有个计划，把每一步都安排好，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但也不全对——不预未必废，比如像我这样的智者，急中生智、临机应变，无论突然遇到什么事我都能临时解决。我小弟比我差一点点，但也算个人物，也不会不预则废。当然啦！别人就不行了，还是预备一下比较好。
李母摇头叹息，再说那句：“要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的事。”
振远说事实胜于雄辩，用行动证明他本来就能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的事。他打开录音机，放上一盘任贤齐的磁带，听着歌，摆好象棋，和弟弟下棋，还抓把瓜子拿本书，边吃着瓜子边下棋，趁弟弟想怎么走棋的时候看眼书，还摇头晃脑扭屁股的说锻炼身体。他说自己一下子能做五件事，听歌、下棋、看书、锻炼和吃东西，是用最短的时间做最多的事吧！你说一心不能二用，我一心就能五用，足见我有多么多么的出色，将来肯定能名满天下。
李母说人必须专心致志才能做好一件事，你一心五用肯定五用不好，哪样事都做不好。
振远不服气，说我肯定能五用都好。嘴里哼着歌、嗑着瓜子、左摇右摆的看书下棋。结果口水流出来，瓜子卡嗓子眼里，看得头晕脑胀，那盘棋也下输了。
李母给他拿来白开水冲下瓜子，趁机教育他，说看看你不行吧！一心多用是不行的，要一心一意的做一件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振远还不服气，就叫弟弟从来，再摆棋开战，同时哼歌、看书、嗑瓜子和扭屁股。结果下棋下到关键处别的都忘了，歌忘了听，书忘了看，瓜子也忘了吃，更忘了扭屁股，好不容易赢下这盘棋时发现弟弟和妈妈都冲自己笑，就强辩说我现在还没练到家，慢慢练就行了，总能练成一心多用术，到时我用一分钟就能做到别人五分钟做的事，那别人活一百岁，我就相当于活五百岁，是天下第一寿星佬。
李母对他总要当天下第一这种思想极为无奈，只能劝他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的走路，要虚心，不能骄傲，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振远说谦虚的都是没本事的人，想骄傲也骄傲不了，才不得不谦虚，像我这样的大智者已看透一切，无所谓谦虚和骄傲，道法自然，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妈你原来不还教导我们俩要顺其自然的嘛。
李母自己的矛难破自己的盾，一时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