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结友
出了教学楼,三人一直往回走。振飞看着空空荡荡的操场,心中纳闷:宿舍楼在哪呢?眼看快到校门口,这才发现校门两侧各建有一排毫不起眼的小平房,与学校围墙间隔数米,暗想难道这就是宿舍,火热的心渐渐冷下来。
门口处便是门房,透过敞开的窗子看进去,见两人正坐炕上闲聊。其中一人比康校长还胖了许多,年在四旬。另一人已经五十多岁,头上有不少白发,一脸笑容中带着无尽地亲切之意。那胖人称老者为“老郝”,那老者则叫他“老朱”。
振飞看着那老朱胖胖的身子,果真像是“老猪”,不禁心里暗笑,想这人姓这个朱可真贴切极了,不觉心境开朗许多。
进入房中,李舅说明来意。那老朱听他说是康校长让安排的,态度一改初时的漫不经心,沉吟着说六班四号宿舍正好有一个空床,他就住那里吧!三人对此间事一概不知,自无异议。老朱从抽屉中取出一串环形钥匙,领路来到左侧平房内。
振飞侧目看去,只见一条走廊直通房末,厚厚的灰尘沉积在窗台、过道、门沿上,就连窗户上的玻璃也是灰蒙蒙地,几已看不清外面的事物,而有的却能完全看清——只因那处根本没有玻璃。他与母亲相视一眼,目中都写满失望。
老朱当先来到四号宿舍门前,吹了吹锁上的尘土,选出钥匙,打开房门,指着正对门口的下铺:“这就是你的床铺,别的学生还都没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姓朱。”说完转身走了。
三人走入宿舍,振飞彻底绝望了。这宿舍已成为灰尘的世界,到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包括窗户与床铺。窗户上少了一块半玻璃,往里透着风和土。床铺上的草垫子似已受尽劫难,一个个伤痕累累。柜子都是锁着的,显然怕丢东西,把行李物品塞进柜子里。窗边的桌子上蒙的灰尘最厚,上面只放着一个掉大片瓷的破饭缸,想来是没人用的。半截残破的扫帚静静地沉睡在角落里,倒像是个隐士。对比哥哥宿舍的干净整洁,振飞只能想到四个字:“天渊之别!”
李舅看到母子俩脸上的失望之色,急忙解释:“这里生活条件是差了些,不过教学质量很好……非常好,学习成绩最重要。”
事已至此,振飞又能说什么呢?他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悲凉之意,感觉自己就像是上帝的玩偶,按着已被预设的轨道前行,别无选择。
李母本来也满心失望,但听李舅所言,引发共鸣:“对,对,学习成绩最重要。”
一时间倒把失望之情去了。
振飞走过去,伸手将窗户推开。一缕耀人的光芒飘洒进来,带给这久无生气的房舍里一丝新意。振飞拾起扫帚,抖了抖它的身子,卸下它尘土的外衣,随后轻轻扫下床铺上的积土,又扫其他下铺的尘土,最后扫地。
李母则忙着整理床铺——把草垫子外露的部分又塞进去,解开背包,将里面的衣服用具取出,牙具、饭缸和水杯都放在窗前的桌子上,鞋从袋子里拿出放在床下,衣物叠好放在柜子里。
木制的柜子也已饱经风霜,表面刻痕遍布,又黑又脏。八个柜子两两一层,只有一个是空的,在最上层靠墙那边。振飞个子矮小,抬脚勉强能够到里面的东西,李母迟疑着说:“柜子这么高,你拿东西应该不方便,要不……等同学们来跟个儿高的换换?”
振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够得到,别麻烦了。”他不愿做损人利己的事,想最上层个儿高的用也不方便,肯定不会有人愿意换的。
李母想想才刚来不应该挑三拣四的,不利于和同学们和睦相处,反正他这阵子长得还算快,也许没多久就个高了,就不再言。
忙碌半天,屋子里终于有了几分生气。此时已过中午,振飞忽然觉得有些饿了。李母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就提议去吃饭。李舅看看表,一口应了。
三人锁上房门,来到外面。门房旁边就是水房,里面是热水取水处,但因学生还未开学,门锁着,门外墙上有六个水龙头,是凉水取水处。三人简单洗了洗,走出校门。
那辆面包车依然在默默等待,车的主人闲着无聊,倚在座位上闭目听起流行歌曲来。三人上了车,开赴丽城一中,叫上振远,而后来到一家饭馆。李母特意叫了一桌好菜。兄弟俩在家里很难吃到这样好的饭菜,可是想到今日与妈妈一别,不知何日再会,心中别离之情纷扰,又如何吃得下呢?李母将泪水压在眼角,静静地看着儿子们吃食,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意。
饭间,李舅先开个头,叮嘱兄弟俩要好好学习之类的。李母回过神来,想再不说没机会了,就抓紧时间灌输思想教育,让俩儿子一定要努力学习用功读书,争取考上好的学府——对振飞说的是先考上一中,再考名牌大学。振远则已完成第一个艰巨任务,只需要考上大学。
振飞对“大学”一片茫然,只知道在大学里自由的要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一概不清楚,但想管那么多干什么,高中都还没上呢。
振远拍着胸脯:“妈,你放心吧!就等着我们哥俩金榜题名时,你想好词儿,准备接受县电视台的记者采访吧!县的算什么,没准市电视台、省电视台都来人呢,要是我们俩考出个前所未有的高分,CCTV派专人来做专访也不是没可能。高分算什么,我们俩哪天一举功成,身价几个亿,几十亿上百亿的,随便捐个几千万几个亿,全国都震动,那名儿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号称慈善大王。”
“你倒有自信,哪有那么容易的?”李母还抹着泪呢,被逗笑了。
“你哭什么,孩子有志气是好事,应该鼓励支持才对。有志者事竟成,我就欣赏有志气的孩子。”李舅劝慰妹子。
“那就看你们哥俩的了。”李母只恨分身乏术,不能在俩儿子身边看着,只能靠他们自己。
“妈,你就等着瞧好吧!我有透视眼,可以预见未来,我和我小弟都上了大红榜,就我俩的名儿,一看就是哥俩,人称状元兄弟,你这状元兄弟的妈,肯定人见人捧,捧得你都找不着北。”振远继续发挥。
“这孩子,就会油嘴滑舌。”李母又被逗笑了。
“这叫能说会道。”振远得意地纠正。
大家都笑了,振飞也被激起豪气,先前的失望之情一扫而空,心里默默下定决心:我一定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饭后,李舅喊了声买单,作势要取钱。李母忙拦住李舅,抢先付了钱,说怎么能让你破费。李舅嘿嘿笑着,也不多说什么。
车子先将振远送回一中,又开到四中。李母看校门旁就有一个商店,往里看了眼,忽地想起些事,就进去给振飞买了脸盆和暖壶,还买副锁具。
振飞去和老朱要宿舍钥匙,却听他说你们舍已经来人了,不用钥匙了,自己找天出去配把,才一块钱。振飞想竟有舍友早来一天,心下十分好奇,对这个未来的舍友大为期待,忙和母亲、舅舅来到宿舍,但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正在整理床铺。
那高个儿男孩脸色微黑,长着几颗青春痘,穿着一身土布衣服,他见到振飞等三人先是一怔,瞬即脸上露出笑容,分别向李舅与李母问好,他显然误以为是振飞的父母。李舅李母见他彬彬有礼,都满意地笑笑。
“你是新转来的同学吧!”那高个儿男孩看向振飞。
“是啊!”振飞看着他那亲切的笑容,自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你好,我叫吕秋来,就睡你的对床。”那高个儿男孩说着指了指刚刚整理的床铺。
“你好,我叫李振飞。”振飞也自报家门。
两人相视一笑,屋子里已多了一种友情的温暖。
李母把新买的脸盆、暖壶放在床下,锁上柜子,钥匙给了振飞,然后才坐下休息,问了吕秋来几句家常。他都礼貌应答着。李母忽然看到他的行李,像是想起了什么,“呀”地一声叫出来:“二心没带行李!”
“我早上还想着来,让带上他的行李,结果给忘了,瞧我这记性。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带过来就是了。”李舅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拍了拍自己的头,随即看看表说。
“那今天晚上睡哪?”李母满面焦急。
“振飞和我睡一起就行,这床很宽敞。”吕秋来察言观色,已然明了。
李舅看了吕秋来一眼,微微点头。李母看着窄小的床铺,心里颇为不愿,但想李舅既已出言,不好反对,无奈地看向儿子。振飞不想母亲为难,就说:“妈放心吧,没关系的!”
李母注视着振飞,脸上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李舅突然开口说:“今天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不如我们再去看看大心,就回去吧!明天再过来。”李母恋恋不舍,但也只能无奈地应了。
李舅站起身,当先跨出房去。李母缓了缓,跟在后面。振飞向新舍友笑笑,说句我先出去了啊!尾随而出。吕秋来起身相送:“叔叔阿姨慢点。”
三人来到校外,李舅又给振飞上段政治课,无非是说丽城四中是全县最好的初中之一,让振飞刻苦学习,争取取得好的成绩,考上丽城一中……振飞一句也听不下去,心里只觉得茫然。
“先给你拿点钱,饭要吃好点,别亏着自己。”李舅说着要取钱包。
“怎么能让你掏钱呢?我这有,该给二心多少呢?”李母忙按回李舅的手,把钱包取出。
“我也不太了解日用多少,先给二百吧!反正明天再给也一样,少了怕不够用。”李舅财大气粗地说。
“你可千万装住了,别弄丢了。裤兜深不?”李母拿出二百块钱,递给振飞,淳淳叮嘱着,又不放心地问一句。
“妈,你就放心吧!丢不了。”振飞把钱装好,声音里略有怨意,他不喜欢妈妈总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子。
李母又嘱咐振飞几句,与李舅上车走了。振飞望着车影渐渐远去,忽然转弯不见,蓦地发现四周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此刻,午后的阳光正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振飞凝立片刻,仰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轻轻吐口气,想到宿舍中结识的新友,不觉心中一阵温暖。他转身而行,回到宿舍。
吕秋来已经整理好床铺,见振飞进来,当即抢上一步,伸出手来:“李振飞同学,欢迎你来到丽城四中初三六班。我吕秋来谨代表全班同学,诚挚欢迎你的加入。”
振飞一怔之下,伸出手去,心中满是感动之情。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片刻的相握,似已注定了他们一生的友谊。
“你多大了?”吕秋来看着振飞矮小瘦弱的身子,微感奇怪,是以有此一问。
“十四。”振飞如实回答。
“你怎么才这么小?”吕秋来吃了一惊。
“我早上一年学。”振飞淡淡解释。
“你们那允许早上学啊!真好,这就不让,必须满七岁才能入学,还得生日大的。”吕秋来充满羡慕之意,他的家长也曾试过让他早入学,但被学校方面以不够年龄为由拒绝了。
“也不是。因为我妈是小学老师,我才能早上学。”振飞显得有些尴尬。
“是这样啊!那也挺羡慕你的,有个当老师的母亲。”吕秋来见他肯说实话,又增几分好感。
“其实也没什么。”振飞觉得不好意思。
“早上学的人都很聪明,何况你妈妈又是老师,你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吕秋来目光中带着期盼。
振飞微笑:“还不错!”
吕秋来也笑:“你怎么一点都不谦虚?”
振飞故作严肃:“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这你还不知道?”
吕秋来表示赞同:“就是,我们都是实诚人,不虚伪。”
“实诚人?俺们那嘎都是实诚人,俺们那嘎都是活雷锋。”振飞忽然想起逢年过节请客吃饭的时候,父母总说大家都是实诚人,而客人也连连应声附和,忍不住笑了,还唱一句。
“唱得不错。”吕秋来大笑道,也唱了一句。
“对了,我的名字起的就很实诚,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振飞振飞,振翅高飞。”振飞拿自己名字佐证。
吕秋来忽然收住笑声,脸色变得有些黯然,似是想到些什么。
振飞看到他的表情,一愣之下,也止住笑。
吕秋来脸色沉重:“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如何得来的吗?”
振飞心中默念“吕秋来”这个名字,没有开口。
“我来到人世的时候,正好迎来秋天,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于是我的父母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然而……秋天过后,终究是无比寒冷的冬日。”吕秋来语音里透着淡淡地感伤,转身走到窗前,望向遥远的天边。
“我的名字叫振飞,我爸妈是希望我能振翅高飞,飞离山里的世界,只可惜他们忘了,我没有翅膀,永远也不能飞。”振飞静静地注视着吕秋来,发觉在他开朗的外表下,也有不为他人所知的伤怀一面,忽然自心底涌出一股悲意,仿佛受了他的感染,消沉地说着。
两人都陷入昔时记忆里,相对默然。振飞首先从思绪中醒来,发觉气氛不对,心想自己身在异地的第一天是不应该如此悲凉的,他脑筋一转,笑着说:“不要紧的……”
吕秋来闻言一呆,回身看向振飞。
振飞轻声说出口:“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吕秋低头凝思片刻,忽然笑出来,喃喃自语:“不错,不错,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他蓦地抬起头来,看振飞的目光中带着种感激之意,“其实你没有翅膀也能飞的!”
振飞愣了下,正想发问。吕秋来又道:“笨,你不会坐灰机啊!想飞哪飞哪,就是去月球有点困难,得搭火箭。去火星金星的更困难点,得乘宇宙飞船,要出银河系就别指望了,等哪天外星人来接你吧!”
振飞被逗笑了,随口问他:“你认为世界上有外星人吗?”
吕秋来发表长篇大论:“地球上肯定没有,外星上肯定有。毕竟宇宙是空间和时间的统称,包括一切物质和能量,范围是无穷无尽的,银河系身在其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在X亿光年以外的地方,肯定有像地球一样的星球,也会有各种生命体。但那的科技发展水平就不知道了,也许还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呢,未必比得上咱们,就是超过了咱们也没那么容易跑到咱们这来。你说世界上俩国家正打得你死我活呢,突然来个外星人,说要毁灭地球,那不搞笑了嘛,这仗还打是不打,肯定不打了呗,地球都危险了,还窝里斗什么呀,手拉手一致抗外,世界干脆大团结得了,为了保卫一个地球,共同对付外星人,但人儿能来咱们这,肯定不是吃素的,人儿的科技水平肯定发达之极,一甩就一个比氢弹原子弹威力强百倍千倍的核弹,那就完了,上演现实版的世界末日,地球就毁灭了。当然啦!外星人也肯定有好有坏,不是来一个就想把地球灭了,但就是来个善良的外星人也挺恐怖的,你想想,它叫外星人但肯定不是人,只能称作一种高智商生命体,天知道它长啥样呀,万一和活鬼母夜叉似的,大白天的钻出来吓人也得吓够呛,对不对?”
俩人都笑了起来。于是吕秋来就成为振飞来到新的世界中,所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带他给无限地暖意。
世人大多看重爱情,往往忽略了友情,许多人都认为爱情要比友情重要的多,因为只有爱人才会不离不弃地陪你一生一世,。可是爱情在带给人无尽甜蜜的同时,也可能带给人无尽的痛苦,而真正的友情……只会带给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