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日记
中午。许雄应白皓之邀,来找振飞下棋。
振飞跑早操时看过他,此时就近打量,见他果然身高体壮,比吕秋来还高些,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上两三岁。
白皓简短做个介绍:“这是振飞;这是许雄。你们俩快下棋,我可等不及了。”
他显然期待很久。
两人坐在振飞床上,摆子开战。
宿舍人大为振奋,除了宋京不闻不问,余者都围过来,希望振飞能击败许雄,为自己宿舍争气,甚至连丁一也忍不住趴床上往下观战。
“你小子这次输定了,振飞可是象棋大师,一定能赢你,看你小子以后拿什么来我们舍耀武扬威的。”钟浩然难得下了床,过来一掌拍在许雄的肩膀。
“下个棋而已嘛,输一盘赢一盘都算不了什么。”许雄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未必这么想。有谁不想当胜者啊!
振飞久闻许雄棋艺高超,不敢掉以轻心,全力应战,许雄显然也是如此,两人下棋都小心翼翼,进入中局后,苦思冥想才敢走一步,生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这局棋两人杀的势均力敌,最后到了車马对車炮的地步,振飞只多了一个兵,最后就靠这个不起眼的小兵,涉险赢得胜利。
最后将军赢棋的一刹那,振飞才暗暗松口气,心想总算赢了第一盘,哪怕下盘输了也没关系了。
白皓拿表一看,赞叹道:“高手对决就是非同凡响,这盘棋下了四十多分钟,真是不相上下。”
白皓和萧遥各把一边,坐床上看棋;丁一趴床上看;只有何涛、小胖、吕秋来三人站着旁观,站了半天,都有点腰酸背痛,见振飞赢棋,都放下心,各回床上去了;钟浩然早就回床躺着,此时听一局结束,就问:“谁赢了?是振飞吧!”
“是振飞赢了。”何涛应声。
“看了没?本舍长早就说过,振飞是不会输的。许雄,见识了吧!谁才是真正的象棋大师。”钟浩然得意洋洋的说。
“你别高兴太早,才输一盘而已,就一个小失误罢了,这盘不会了。”许雄有点挂不住脸。
两人又摆子开战。许雄吸取了教训,趁局势稳定时先夺掉振飞的兵。振飞自然也毫不手软,不仅杀掉对方卒子,还破了一个象。
两人杀到車马炮对車炮炮,振飞擅长用马,加上对方少一个象,自然大占优势,招招进攻,以为胜券在握,不料乐极生悲,一个不留神,被许雄压了当头炮,这下局面顿时改观,振飞只能全力防守,以防对手的車下底将军死棋。许雄大为得意,車占士线,不让振飞出将,然后另一个炮下角,防止振飞車守底线。振飞看得明白, 他下步就要出将,接着車下底,就能将死自己,只有两步棋。
白皓拍手赞道:“好棋,这招教振飞防无可防。”他显然以为振飞输定了,开始分好棋子,准备下一盘。
振飞不肯放弃,一直苦苦思索,突然灵机一动,跳了步马。许雄求胜心切,没有多加考虑,直接出将。振飞大喜,横車挡住对手車下底的路线。许雄立时傻眼了,因为振飞的車在马脚上,而自己将在車后,不能闪开,只能拼車了。
車一拼掉,振飞立刻回复主动,因为对手只有两个光杆炮,没有炮架,丝毫不能威胁自己,他横炮当头,纵马直冲,准备过去马炮联合将军制胜。
许雄虽然没了赢面,但也并不慌乱,一心求和,双炮全力回防,摆连环炮蹩马脚,让振飞的马处处掣肘,难以将军制胜。
振飞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威胁对方的老将,只得出口求和:“这局算和棋吧!我将不死他。”
许雄见好就收:“好,算和棋,咱们来下盘。”
这盘棋下得更久,足有五十分钟。何涛、小胖、宋京、吕秋来和钟浩然都已睡午觉了,只有丁一还在看书。
“见识了吧!这才是高手对决,多瞧瞧,省得你一直是臭棋篓子。”白皓四顾无人,只能对振飞后面坐着的萧遥说话。
“你比我强不了哪去,我是臭棋篓子你也差不多,算大半个臭棋篓子。”萧遥不服他。
“不服一会他们下完我教训教训你,看咱俩谁更臭……哎!不对,看谁是臭棋篓子。”白皓顺口说完发现不对劲,赶紧改口。
“随你。”萧遥不甘示弱。
第三盘两人依然很谨慎地慢步走棋,唯恐出错。白皓看了看时间,忍不住提醒:“你们得快点下了,一会就上课了。”
许雄一惊,看了下表:“哎呀,还有十多分钟了。”他一平一负,如果传出去自己象棋冠军的名号肯定易主了,是以心急求胜,不料忙中出错,被振飞赚了一个炮。他擅长用炮,这下心更慌,棋势岌岌可危。
“要不……这盘棋算和吧!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我得先上班预习生词。”振飞说了个谎,给许雄台阶下。
“要算也得算我输,都少子了,再战下去肯定输。”许雄愣了愣,瞬即明白振飞是给自己留面子,心下感激,但还是摇头,不愿欠他人情。
“那是因为你太急了,急着下完这盘,要不以你的棋艺,怎么可能出现那么低级的失误。”振飞给他找到合理的借口。
“那倒也是,但毕竟是我自己没想好……”许雄颇有气度。
“就算和吧!哎!秋来、何涛、小胖、舍长、宋京,该起床啦!再不起就迟到了。”振飞一锤定音,然后喊舍友起床。
“这盘算和,但振飞三局一胜两平,是胜者。”白皓做公证人。
“我输了,改天有空一定再来领教,你要没事也可以找我下棋去,我就住一号宿舍,先走了啊!”许雄心服口服,站起身来。
“许雄棋艺之高果然名不虚传哪。”振飞起身相送,等他们俩出门,才发觉脸上淌了汗,不禁心有感慨。
“还不是比不上你。”萧遥笑着恭维他。
“侥幸,侥幸。”振飞说的是实话。
这时大家都已起床,见白皓许雄已走,纷纷问结果如何,萧遥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过程,才报结果:“振飞一胜两平,赢了。”
人人大喜,过来恭贺振飞:“我早就知道你能赢。”;“振飞,以后你就是咱们学校的棋王了。”;“是棋圣才对,至高无上。”;“哎哎,王和圣不差不多嘛。”
钟浩然总结陈词:“很好,不愧是咱们伟大的四号宿舍成员。”
振飞嘴上谦虚两句,心里早笑开了花。
入睡前,振飞取出崭新的日记本,准备写日记。这是李母学校发的笔记本,供老师写教案用,李母知道振飞常写日记,但没有专门的日记本,就拿出几本这种笔记本给他,免得再花钱买。
初一时振飞就开始写日记,但那是被老师所迫,写完第二天必须上交,供老师检阅后再发下来,于是就写“上午做了什么事,下午做了什么事。”等流水账,或是写些“上课好好听讲,下课积极完成作业。“类似的废话空话应付差事。
记得那时同学之间还流传一首日记歌:“日记日记,天天要记;废话连篇,徒劳费力。”
振飞突然心念一动,想起当时自己写的一篇日记,可以说是流水账的代表之作:“今天早上我起了床,吃了早饭,到了学校,上了四节课,中午回去吃了午饭,下午来到了学校,上了三节课,和同学玩了一会,回家吃了晚饭,看了会书,写了日记,睡觉了。”
语文老师的评语是:“了字太多了,你下次换个字好了,还有过程太不详细了,记得下次要改了。”
振飞下次果然改正:“今天早上我起床后,吃过早饭,到达学校,上罢四节课,中午回去吃掉午饭,下午来到学校,上三节课,和同学玩会,回家吃晚饭,看会书,写下日记,睡觉。”写完想起老师的评语后一句说自己过程不详细,就加了一段:“补充:我早饭吃的是昨晚剩下的米粥、馒头,还有咸菜条和剩的炒茄子,吃一碗半粥、两个馒头、几口咸菜和茄子。中午吃的是面条,打的韭菜鸡蛋卤子,我吃两碗。晚上吃的是剩面条和剩馒头,我妈炒个菜,土豆丝炒肉,肉真香,我哥太坏,把我筷子上的肉抢,幸好我妈又给我夹一根更长的,气死他。我吃一碗面条一个半馒头和好几口菜。今天上的课有语文、英语、地理、数学、物理、历史和生物。和同学玩的是机器猫,还玩会三步连。同学是白菜帮、白菜叶、小猪、丁老头、小辉辉和小强。对了,睡觉做梦来,但我忘记梦见什么。”写完检查一遍,发现在自己的天罗地网之下,还是有一个“了”字尚存,就给涂掉。
老师的评语是:“叙事不连贯,欠缺吸引力,下次要改正。还有,要叫同学的大号,不要叫外号,不礼貌。”
振飞对日记和老师都失去了兴趣,想写得这么精彩还说欠缺吸引力,太没眼光了,从那以后就一直随便写篇流水账交上去。
他又想起自己的一篇日记,很短很精辟:“今天我太困啦,明天再写日记好了。”写上日期星期和天气就交上去,把老师惹火了,当众念出来,引来同学们哄堂大笑,解心语和夏楠更是笑得抱作一团。
当时振飞回过头去,用很惊讶的声音问:“有那么好笑吗?我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啊!老实人说句老实话,还被你们笑话,真是没天理了。”
人人笑得更厉害了。解心语笑得喘不上气来:“以后……你天天这么写日记好了,写上厚厚一本子,将来某天,突然拿出来自己看,发现一本子全是那句话,肯定把自己笑死。”
振飞也笑了:“放心啦,不会的,我这么有个性,就是那样写也得写不重样的啊!比如说:不是我不想写日记,是因为我太困了,才改明天写。这种说法怎么样?”
解心语挑大拇指:“好,很好,我封你为天才。”
振飞昂头挺胸:“我本来就是天才,还用你封?”
“都别笑了,以后日记必须写十句以上,少一句就重写。”语文老师见自己被无视,心里出奇的愤怒。
“啊?”人人都傻了,有的甚至埋怨起振飞来。
等老师走后,振飞突然站起身:“大家别急呀,老师是说十句,十句是什么意思?十个句号而已嘛,很简单的,大家不会连短句也不会写吧!就不用本大天才现场直教了吧!”
大家自然又是哄堂大笑,都夸振飞太有才了。
振飞一脸的得意,坐下继续和解心语、夏楠闲聊。
说是那么说,振飞再写日记的时候也不敢随便写一两句混过去了,照老样子写篇流水账交上去应付,整整初一那一年。
直到初二的时候,语文老师换成了楚云鹏,情况才有所改变,他说日记属于隐私,是写给自己看的,所以以后不用上交了,但希望大家能写日记,并坚持写下去,因为写日记不仅能提高写作水平,将来还能有份美好的记忆。振飞从那时起才认真写起来,记下生活中有趣的事和自己的想法。
两年下来,其中虽有间断,振飞也写下好几本日记。
临来丽城前两天,振飞背着书包,借口出去玩,带自己的日记本去了解心雨的家里,交给她保管,理由是自己去丽城上学后,日记本留在家里怕被家长看到——这当然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他希望解心雨能看自己的日记,知道自己对她的心。
解心雨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就接过收起来。
振飞见她如此冷淡,火热的心顿时冷了下来,表白的冲动化于无形,最后只能黯然离开。
一想到解心雨,振飞思绪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才稳住心神,钻进被窝里,撑着透进点亮光,准备写日记。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初二究竟写了什么日记,为什么给解心语?还希望她看,想了半天,竟连一篇有价值的都回忆不起来,不禁苦笑,暗叹自己的记忆力果然空前绝后,才上初三没几天,初二的日记记什么全忘了,想里面肯定有和解心语之间的事吧!就是不知写没写自己对她的感情,应该没写,要不然自己也不敢给她日记本。
他吸口气,澄清一下思绪,心里构思片刻,照例先写下日期星期和天气,再写正文:“现在我来到了丽城,将要在这里读一年的初三,我新交了两个好朋友,萧遥和吕秋来,舍友也都不错,我坚信我在这里会度过一年美好的生活,所以我要用笔把这些记录下来,以后也会有份美好的回忆。”
“今天上间操的时候,我看到了传说中的校花——陈梦晗,她长得是很漂亮,所以我多看她两眼,但心里没什么感觉。没想到第三节课下了在水房又碰见她,她居然和小孩子似的,问我养蚂蚁的事,我觉得她小时候肯定也孤单过,就什么都跟她说了,她的男朋友看起来人很好,总是带着笑,说话也客气,和绅士似的,不像一些有钱有势的那么霸道。回去跟唐灵儿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我承认我错了,我检讨,我自己已经惩罚过自己了,拍了两下脑袋,这是初次警告,再犯那种错误就打四下,然后八下、十六下,三十二下,以此类推,我觉得以我这么善良纯洁痴情专一的绝世好男生,应该不会有再挨打的机会了,要不然我就惨了,犯了十来次错误后,我一天不用干别的了,就拍脑袋玩了。”
“你干嘛呢?”萧遥看他躲在被窝里弓着身子有些奇怪。
“我写点东西。”振飞探出头,顺便大口大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写东西?你不会写日记吧!大男生写什么日记呀,女生才写那东西。”萧遥想了想,忽然笑了。
“你别管我了。”振飞又钻进被窝里。
萧遥有心掀开他被子看看,但怕他生气,只能按耐下好奇心,回床上躺着了。
振飞继续写:“其实……在课间操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她,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会想我吗……”
写到这里,振飞无奈地摇头。虽然是在日记里,振飞还是不敢写下解心语的名字,怕有一天被别人看到,怕被她看到。
他希望解心雨能看到,却又怕她看到。
振飞暗暗叹口气:“矛盾的思想啊!”继续写着:“中午和一班的许雄下象棋,三局一胜两平,最后一局本来也能胜的,但时间不够了,没下完,今后我就是这里的棋王了,感觉很不错,非常不错!”
“今天就写到这里了,明天接着写。”
“我一定会坚持写下去的。”
“相信我吧!”
振飞像是写给自己,又像是写给别人。他把日记本压在靠墙那边的褥子下,闭上眼睛。一个美丽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
解心语!远方的你也在想我吗?
振飞嘴角挂着一丝淡淡地笑意,怀着她的思念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