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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桃源
振飞看了眼老师，转身从月亮门洞穿过，开始漫游学校。
走在熟悉而陌生的校园路上，振飞隐隐有种感觉，他此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再也看不到这片母校的热土了。
振飞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校园的西侧，眼看前面的荒地，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地——“桃源”，就在荒地的后面，那片树林中，有自己的世外桃源。
踏过已被荒草遮掩的小径，穿梭在那片树林中，一直往角落那边走，终于找到自己的桃源——只是小小一片空地，却代表了很多很多。
他忘记了怎么找到这里的，但记得是因为当时学了一篇《桃花源记》，就给这里取名为桃花源，因为有树没花，只好把花字去掉，简称桃源。
在这学校两年间，每当振飞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只是让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倾听着风声，看着树叶缝中那一点点蓝，有时甚至索性在这里睡一觉，把这当做他的避风港。
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一片宁静。
现在，振飞走到空地边一棵树前，就是以前自己常倚的那棵树，树身上还刻着自己那个“飞”字，是一次他为了证明这是自己的领地才刻得。此时轻抚刻痕，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慢慢坐下。
他抬起头，看着茂密树叶缝隙中的蓝天，倾听着鸟鸣的声音，感受着清风拂面。他静静的坐了会，垂下头，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想，脑海中一片空灵。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传来。
振飞一动不动，似已入睡。
脚步声停止，解心语的声音响起：“我一猜你就在这里。”
初二时，有一日解心语心情坏极了，振飞问她原因怎么都不说，就强拉着她来到这里，让她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只是感觉。当时解心语看了他一会，慢慢闭起眼睛，过了很久，才睁开眼来，轻柔一笑。
这时振飞慢慢睁开眼，静静看着她，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没说，眼角边却挂着一粒泪珠。
“你哭了？”解心语看到了。
“啊？没有没有。”振飞忙擦眼睛，习惯性的说谎，“眼里刚进个……”
“不准骗我。”解心语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说那些眼里进沙子之类没技术含量的谎话，我又不是他们，还用得着骗我？”
“也是，撒谎都成习惯了，一时改不了。”振飞有些不好意思。
解心语走到近前，低身坐下，坐在他身旁：“改不了也得改，我最恨别人骗我，不准你骗我。”
振飞沉吟一下：“那我以后不骗你——只骗别人。”
解心语看着他：“骗别人也不好，最好不骗人。你用不是骗子，干嘛老骗人？”
“我哥跟我说过，人骗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情有可原。”振飞想到这话。
“那是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我不是别人，要是有人骗我就伤害我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不喜欢骗我的人。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要骗我，不准骗我。”解心语一巴掌用力的拍在振飞的肩膀。
“那善意的谎言呢？没有恶意的。”振飞觉得有时说些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比如对家里人。
“那也不行，说是善意的，谁知道底下存着什么私心。你得保证不对我撒谎，包括所谓善意的谎言。”解心语盯着他的眼睛。
振飞举起单手：“我保证。我李振飞今日立誓，日后绝不欺骗解心语，若违此誓……”他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就住嘴不言了。
解心语皱眉：“说啊！怎么不说了？”
振飞心里不平衡：“大姐，你也太不配合了，电视上不是这么演的，到这会你应该拿你的纤纤玉手捂住我的嘴，然后说不准我发毒誓。”
解心语失笑：“电视上是假的，我才不学，你必须发毒誓，越毒越好，要不然就说明你没诚意，还是骗人的。”
振飞迟疑着：“那我发什么毒誓呀？天打五雷轰之类的太假了吧！咱们都是懂科学的现代人儿，知道让雷劈的概率约等于零，发那种毒誓更显得假。”
解心语脑筋一转：“那我帮你想一个。你发这样的誓好了，也不算太毒，不要你的命，就是你以后要敢骗我，那你喜欢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我喜欢的人……一辈子不喜欢我？是让我孤独一世呀，也忒毒了吧！我最怕孤独了，一辈子太久啦！干脆打个折怎么样？”振飞嬉皮笑脸的说。
“那给你打八折，比如你活一百岁，前八十岁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就行了，后二十岁让你找个老伴安享晚年。”解心语假装大度。
“八十岁以后？人生七十古来稀了，我能不能活到八十岁还不一定呢，你考虑的也忒远了吧！”振飞无奈的苦笑。
“我只是打个比方，哎！你到底发不发誓？”解心语盯着他，表情严肃下来。
“我发。我李振飞今日立誓，此生绝不欺骗解心语，若违此誓，所有女孩子都会离我而去，使我孤独一生一世。”振飞决定豁出去了，想大不了以后不再骗解心语，其实自己也没怎么骗过她，就又举起单手立誓。
“这还差不多。”解心语开心地笑了。
振飞想起重点来：“哎！我不骗你是肯定的，但开玩笑肯定不能算骗吧！要不以后对你只能说实话，连个玩笑都不能开，也忒闷了点。”
解心语想了想：“那行，我批准你能开玩笑，只要别故意骗我就可以。”
“OK！”振飞心里窃笑，想玩笑能开就O了，骗应该不会的。
两人都不说话了，就静静的坐着。
振飞突然想起什么：“啊！你不用去上课吗？不是还有一节课吗？”
解心语笑着解释：“这节课是政治，死记硬背的东西，不听也没关系，回去划重点一背就成了。”
“那……逃课是不对地，不是好孩子。”振飞打算好好教育她。
“切，就和你是好孩子似的，逃课还不是你先开的头，勾引不少逃课分子都逃了课。”解心语点了他脑门一下。
“我开的头？怎么可能嘛。我没逃过课呀，像我这么爱学习的好学生怎么可能逃课呢？”振飞愣了楞，笑着摇了摇头。
“你真忘了？”解心语看他神情不似作伪。
“我真逃过课？”振飞抓住这点。
“真逃过。”解心语无比肯定的点头。
“你肯定？”振飞急了。
“我肯定。”解心语再点头。
“那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振飞拍拍脑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那是你给忘了，但我记得。”解心语看着他。
“你说说看，我逃的什么课？什么时候逃得课？”振飞想采用提示记忆法，恢复作案现场。
“你逃得是历史课，就初二上学期有一天下午，具体日子我肯定忘了。”解心语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说出来。
“那我当时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没？”振飞还是想不起来。
“有，大有。那是下午刚上学，你进来直接就把书包扔椅子上，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逃了一节课，第二节快上课才回来。我们都以为你跳崖自杀去了呢。”解心语说着说着突然笑了。
“我……”振飞蓦地心中一动，慢慢闭上眼睛，久已尘封的往事一点点浮上心头。没错，他是逃过课，只逃过那一节课，就在那时候，他发现的桃源。
“但原因呢……”振飞苦苦思索，终于回忆起来。
那天中午，哥哥出去玩了，爸爸去厂子干活，家里只有两位老人、妈妈和自己。不知为了什么，妈妈突然和奶奶吵起来，大吵一架，指着骂。振飞吓呆了，他从小胆儿小，怕别人大声嚷，尤其是他从没见过妈妈对奶奶嚷。等他稍微缓过一点，忙拉妈妈回屋里，说妈妈你怎么可以对奶奶大吼大叫，妈妈当然就掉泪了，哭着向自己倒苦水。说她刚嫁过来时奶奶没相中她，怎么看都看她不顺眼，支使她干这干那的，没少受她气，等到生了俩儿子以后才对她好点，但也就那样，这么多年都忍着混过来了……
振飞麻木的听着，想不到连家里人都勾心斗角的，一时间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等到上学来到学校里，进了教室，见解心语回头和王刚聊得起劲，都开心笑着，一时间竟被妒火冲昏头脑，把书包一扔就跑出去了，逃了有生以来第一堂课。
听到那一声响，解心语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所有人都愣了，也不明白。除了夏楠，她知道振飞是嫉妒，但她并没有对解心语说出来，也不需要说出来，解心语自己会明白的。
振飞离开教室，只觉头昏脑胀的，信步而行行不择路，竟走到学校西侧的荒地里，进了那片树林，揍了树几拳，当然树不会疼，疼得是他自己。
振飞更郁闷，就一直往里走，最后走到那片空地。
他走累了，就打算歇歇，靠着树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再想，居然睡着了，一觉醒来，感觉头脑说不出地敞亮。所有事都能理解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婆媳有矛盾很正常，听说哪家都差不多；至于自己的嫉妒心就更没道理了，解心语又没说喜欢自己，就是说了也不代表她只能跟自己一个人说话，都是同学，尤其是前后桌，没事聊聊天很正常，自己是吃得哪门子闲醋呀。
他笑了，为自己的心胸狭隘感到可笑，他忽然想起自己逃课了，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怪他，但逃都逃了，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大不了挨顿训而已，就站起来准备回去，仰头蓦地发现那一点点蓝，茂密的树叶丛里透着一片片蓝天。振飞呆了，就静静地看着，突然闭上眼睛，感受大自然的静谧，倾听风的声音。过了良久，他睁开眼睛，心头一片宁静。
他看着这片空地，就给它起了“桃源”这个名字，打算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秘密空间，自己的领地，就找石子刻了那个“飞”字作为标记。
回到教室，刘文杰问他为什么逃课，哥们也都围过来问。振飞笑着说自己还没逃过课，想尝尝逃课是什么滋味。
人都不信，但也说不出什么，四散而去。
因为他历史成绩最好，老师向着他，只是问问他原因，一点都没怪他，更别说惩罚了。振飞当然随便编个瞎话混过去，同时保证说以后再也不逃课了，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师就放过他了。
那天放学后解心语没立刻走，把振飞找出去，在教室后的林子里，问他为什么逃课。
振飞不说，紧闭着嘴，就是不说。解心语笑着问他是不是吃醋了。
振飞连连摇头，不承认。
解心语说吃醋就吃醋呗，又不是丢人事，你干脆承认好了。
振飞就是摇头不承认。
解心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撬开振飞的嘴，最后郁闷之极，问他逃课去了哪里。
振飞说那是一个秘密，宝葫芦里的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解心语怒气冲冲地走了。
振飞张开眼睛，看着解心语，一句话都不说。
“你想起来了吧！”解心语看出来了。
“想起来了。”振飞点点头。
“那你现在能跟我说了吧！你那时候为什么逃课？”解心语笑着看他。
“我……”振飞犹豫。
“说。”解心语指着他的心口。
“我那天家里有点事，心特烦，所以才逃课。”振飞说了一半。
“就这些？”解心语不相信。
“就……还有点。”振飞不敢说谎了。
“还有什么？”解心语趁势追击。
“还有……我看见某个人和一个男生勾勾搭搭、有伤风化，就吃了点沾饺子吃的那种液体。”振飞吐口气，变得从容起来。
“去死，你才勾勾搭搭、有伤风化呢。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解心语打他一拳，脸上却露出笑容。
“不雅，只是不雅行了吧！”振飞换个词儿。
“不雅也难听，就是正常交流，你偏偏往歪了想。”解心语回过头去。
“我后来那不想通了嘛。”振飞笑了笑。
“那你当时为什么想歪了呢？怎么会想歪了呢？”解心语诈作不明白。
“我……”振飞又犹豫。
“说。”解心语还指他的心口。
“我……当时心情不好，所以什么都往歪了想。”振飞说出个不算说谎但能混过去的答案。
“这不对，不是这个答案。”解心语没有得到理想的答案。
“这就是答案呀，你还能有别的答案吗？”振飞笑着看她。
“哎，你当时逃课就躲这来啦！”解心语避而不答。
“对，那次我才发现的这里。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要不逃课我怎么能发现这么好的地方？”振飞摇头晃脑地说。
“那你当然为什么不跟我说呀？”解心语不甘心放弃。
“我当时……想把这里当成一个秘密，我独有的秘密。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不被外人所知的。”振飞仰头看树叶缝中的蓝天。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把我弄这来了？”解心语带着笑。
“我不……有好生之德嘛，看你那天拉长了脸，好像谁都欠你几百块钱似的，怕你一时想不开。圣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个大圣人可怜你，只能造一个八级浮屠，拉你到这接受大自然的洗礼了，就不知洗的怎么样。”振飞挥展手臂，夸张地表演。
“去死。”解心语直接给他一拳。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的命哎，救命大恩你说你怎么报？你应该怎么报？”振飞一脸坏笑。
“以身相许呗。”解心语逗他。
“好呀好呀，太好了。”振飞拍手同意。
“好个大头鬼，你做梦去吧！想把我许给你，怎么可能？”解心语一句话把振飞从天堂打进地狱。
振飞不满了：“怎么就不可能？我这么帅，有这么有才，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到时候你后悔去吧！哭去吧！哭得稀里哗啦的。”
解心语似笑非笑：“问题就出在这，你又帅又有才，喜欢你的女孩子肯定越来越多，漂亮的肯定不少，到时你没准看上哪个比我更漂亮的，就把我一脚蹬了，那到时我不更后悔才怪，哭死都没人理。”
“不可能，我多专一呀，就是一痴情人，绝世的痴情人，天下第一的痴情人。”振飞拍着胸脯自吹自擂。
“我妈对我说过一句话，世上就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得靠时间来说话，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解心语注视着振飞说。
“时间会证明一切……”振飞想得呆了，不再开口。
“哎！我难得逃一次课，你陪我上趟山吧！我一直都想上山，就是一直都没机会，就初一开学时上过一次，以后再也没去过了，现在闲着也没事，咱们去吧！”解心语幽幽说着。
“你平时放假的时候机会不多了吗？怎么不上山玩去？”振飞想到就问出来。
“女孩子一个人上山多不安全哪。”解心语看着他说。
“大白天的，你又不是晚上去，哪来那么多色狼呀？”振飞笑她胆小。
“万一有呢？什么都有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我不能自己去。”解心语认死理。
“那你找个人陪你去不就行了吗？俩人就是遇到色狼也没事，说不得再揍他一顿，叫他以后不敢行色。”振飞还嬉笑着。
“你说的轻巧，我们村女生少，离我家近的没有，远的还得现去找，我又不喜欢麻烦别人，各人都有各人的事，你不能为了自己，就麻烦别人，那就显得自私了。所以我很久都没去过。”解心语详细解释。
“这样啊！”振飞发觉自己思想太不周密了，这些事从来都没想过。
“走吧走吧！现在陪我去趟。”解心语拉他。
“好！”振飞顺势答应。
两人慢慢站起身，振飞觉得腿脚都麻了，就活动活动，缓了缓，才和解心语一起离开桃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