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送行
提到钱,李母想起大事来:“对了,大心二心,你们俩还剩下多少钱哪?就一个多小时了,妈得先把钱给你们,省得一会忘了,你们到那没钱可麻烦了,妈还得给你们送去。”
振远先给弟弟使个眼色,然后才看妈妈:“妈,你也知道,我刚去哪不得用钱呀,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买这买那的,也交了不少钱,我还请我小弟吃了几顿饭,我们学校食堂的饭菜贵……”
李母笑看儿子:“行了行了,别找什么借口了。妈还不知道你?花钱比水流的都快,从来拿钱不当回事。”
振远一副委屈样:“我说的都是真的,妈。我那用钱的地方真多了,都上高中了,花钱的地方……”
“别跟妈诉苦了,直接说吧!还剩多少?”轮到李母不想听他唠叨了。
“就算……没了,回来还剩十块八块的,都给小孩买好吃的了。你也知道,小书琪从小就比较馋,整个一大馋猫,我这个当五叔的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怎么着也得给她买点啥,要不我大哥大嫂子脸上也不太好看,是不是?”振远把小书琪拿出来当炮灰。
“你还有闲钱管她呢?你们俩小时候啥好吃的都没吃过,自己还管不过来呢,把钱浪费在她身上。”李母不满了。
“那是小时候咱家里穷,没条件。现在过上好日子了,邻里乡亲的,能过就得过得去才行。”振远振振有词。
“过不过得去也是爸妈的事,你一个小孩子花那闲钱干嘛?显摆你家有钱是怎么着?咱家刚从苦日子熬过来,哪能浪费钱摆谱呢?”李母不高兴地教训儿子。
“此言差矣,妈。我都已经是高中生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小弟还算小孩子,我肯定不是了。三年高中就上大学,咱村儿一共才出几个大学生,加吧加吧不到十个呢,高中生就是准大学生,怎么能算孩子呢?不是孩子就是大人,所以我是大人。大人当然要面面俱到,给小孩子买点零嘴儿那是应该的,我大哥大嫂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记着呢,知道我对他们孩子好。”振远说得天花乱坠。
“就你歪理多。”李母说不过儿子。
“这不是歪理,这是……”振远还想再发挥一番。
“别说了,妈给你钱,这次再给你拿四百好了。”李母想四百肯定够了,不能给他太多,她知道自己这个振远肯定有多少花多少,根本剩不下钱。
“才四百呀?能不能多给点?”振远不大满意。
“不能。”李母的语气根本没商量的余地。
“那就四百好了。”振远想还有弟弟这条路,应该能支援自己一百,二百也不是没可能。
“二心,你呢?”李母转向振飞。
“我还有……二百。”振飞想起要给哥哥一百,就把数额少说一百。
“剩那么多啊!”李母颇为惊讶,回头教训振远,“你看看你小弟,比你省多了,少花一倍呢。”
“我们学校食堂饭便宜,花不了多少钱,平时也没什么可花的。”振飞忙帮哥哥说话。
“就是,初中和高中根本不能比。”振远辅助一句。
“那妈再给你拿一百就够了。二心,妈跟你说,你在那一定得吃好点,多花点钱没事,别耽误了长身体,钱家里有呢,不差这点伙食费。”李母怕振飞不舍得花钱。
“我知道,妈。”振飞宽慰妈妈。
“大心你别乱花钱,大手大脚的,爸妈挣钱都不容易,亲亲苦苦一分一毛的攒下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李母怕振远乱花钱。
“妈,你也忒偏心眼了吧!让我小弟多花钱让我少花钱。”振远撅着嘴说,采取以攻为守之计。
“你小弟花的再多也没你花的多,他才不和你似的呢,好面子如命,别人有的你也得有。”李母一语揭破事实。
“这不能怨我,都是跟我爸学得,我得了我爸的遗传基因。人都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我爸非整一句丢啥别丢脸,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我哪敢不听呀?”振远拿父亲当挡箭牌。
“你怎么不学你爸的艰苦朴素哪?”李母用丈夫的优良品德教育儿子。
“学,有空一定学。”振远打马虎眼。
“你就嘴上能说。”李母无奈了,她起身去书架那里,选出中间那列的一本厚书,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打开柜子中间的那个抽屉,从底下找出一本书,再取出一个信封,倒出一摞钱,从中数出五百块钱。
“一定不能乱花啊!”李母递给振远四百块钱。
“知道。”振远拿出钱包,把钱放在里面。
“你要多吃点好的啊!别亏着自己。”李母给振飞一百。
“知道,妈妈。”振飞塞进兜里。
“你也应该买个钱包,放兜里容易丢,你看你小哥都买了。”李母总喜欢拿振远做例子教导振飞,只除了花钱那方面。
“我不用,到那就把钱存起来了,丢不了。”振飞才不愿意兜里带个钱包,踢球跑的时候不方便。
“那也行,只要别丢了就好。”李母知道振飞丢三落四的,怕他丢钱。
“绝对丢不了,我出去的时候走一段就摸摸兜,生怕丢钱。”振飞说出自己的习惯。
“这是个好习惯,钱应该丢不了,对钱看得重的人一般都丢不了钱。”李母点头称赞。
“好习惯?小偷一看他那样儿就知道哪个兜有钱,没准惦记上了偷空给摸去。”振远持不同意见。
“就是有小偷看见也不容易给摸去,妈给你小弟买的裤子兜深,你小弟身子又那么敏感,碰下就有感觉,肯定挨不着偷。倒是你,毛手毛脚的马大哈,把钱不当回事,肯定丢过钱吧!”李母把矛头对准振远。
振远一仰脖:“切,我才没丢过钱呢,长这么大一块钱都没丢过,倒捡了不少次钱,尽管只是一毛五毛的硬币和小票儿。”
李母点点头:“没丢钱就好,能捡到钱固然是好,捡不到也没什么,别惦记着捡钱,守株待兔是不可取的。我教的学生有个捡钱的,捡到一块钱就美上天了,上下学一直弯腰低头走,琢磨着再捡钱,结果钱没捡到,背快驼了。我发现赶紧劝他,还给他讲故事,才慢慢改过来,要不然本来长得就磕碜,再驼了背长大连媳妇儿都娶不到。”
振飞听得心里惭愧,他五年级时有次捡了两毛钱,正好夏天天热,他就买了两袋冰的透心凉饱喝一顿,感觉爽透了,于是往后连续好几天走路都低着头走,四下寻摸着,一心再捡钱,经历一次次的失望,等到一个多星期后终于绝望了,想起那个守株待兔的寓言,暗笑自己太傻,才不再低头走路。
振远淡然道:“小孩子都傻,指望着天上掉馅饼呢,大了就好了。”
李母依言而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指望天上掉馅饼往你身上砸是不可能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有付出才能得到,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你们俩一定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求人不如求己,要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取得成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振远皱眉:“妈,你说这些我都懂,没事还拿来教训我同学呢,就不用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了,这话你说了没十遍也有八遍了,说几遍是个够呀?”
李母无奈:“妈是为了你们好。”
振远嘿嘿一笑:“妈的好意我俩心领了,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就不废唾沫星子了。”
李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哎!你们俩有坐班车的零钱吗?一人应该是五块钱。”她说完想起振远没钱,就看向振飞。
振飞从兜里摸出钱来,翻着一数:“我有二十三块多。”
振远取笑:“你瞧瞧你,钱不捋齐了放,也没个数,丢了都不知道。”
振飞略微尴尬:“放心啦!丢不了的。”
“别用你自己的了,妈这有零钱。”李母想让振飞在学校多花些,就从兜里掏出一摞钱,能看出是按面额大小排序,她拣出10块钱给振远,“这10块是车费,你放外面兜里,一会上车就给。”她又数出4块零钱,“这四块你们到丽城打祥子车用,你两块,他和楠楠两块,你替你小弟拿着,放钱包里,到那直接帮他打车好了。”
“知道了。”振远把钱塞进兜里。
“哎!喃喃呢?她下午过来找你吗?还是你过去找她?”李母想起夏楠来。
“都不用,她就在她胡同口等车了,咱们在这边等,反正都是一路车。”振飞知道妈妈就得问夏楠,对她和对自己女儿似得。
“噢,那也好,就不麻烦了。你在那多照顾照顾她啊!”李母给儿子加一份责任。
“我会啦!”振飞心里好笑,想夏楠怎么可能用自己照顾她嘛,妈妈把自己当小孩,连带着也把夏楠当小孩,真是杞人忧天。
李母心念一动:“对了,要不妈再给你俩两块钱吧!万一车费涨价了,要一人六块就不够了。”她从兜里取出钱,抽两块钱给振远,“拿着,省得到时不够就麻烦了。”
振飞哭笑不得:“没事,妈,我兜里有钱呢。”
李母坚持:“你的到那自己花。”
“妈,我们去奶奶屋待会,一会就走了,得陪老人唠唠嗑。”振远看一下挂钟,心里算计时间,打算去奶奶屋坐会就去等车了。
“行,那妈跟你们俩去,一起待会。”李母想多陪陪俩儿子。
“你……咱们过去吧!”振远不想妈跟着,但也不能反对。
母子三人到了奶奶屋。奶奶在炕上倚着被垛坐,一看他们进来,立刻笑着说:“奶奶就知道你们该过来了。”爷爷盘腿坐着抽大烟袋,吧嗒吧嗒一口一口抽着,偶尔咳嗽一声。老式的铜嘴大烟袋锅,加的旱烟沫。
振远一见立刻过去把烟袋夺过来:“爷爷,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能抽烟喝酒,这么大年纪了,对身体不好。”他顺手在炕沿磕干净烟沫,才把烟袋锅放柜子上。
爷爷央求道:“爷爷好几天才抽一锅,你就让爷爷抽完这锅吧!”
振远态度坚决:“不行,一锅也不行,以后一定不能抽烟喝酒,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转头看奶奶,“奶奶你也得盯着我爷爷点,别让他想干啥干啥,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是闹着玩的。”
奶奶咧嘴一笑,不做表示。
“爷爷怕现在不抽,再过几年想抽也抽不着了。”爷爷声音中透着悲凉。
“爷爷……你不能那么想,你得多想点好事,想你能活个一百来岁呢,当老寿星。等再过几年,孙子挣了大钱,一定把你这眼病治好,再带你去大城市好好享享福。”振远一阵心酸,强颜欢笑着给爷爷希望。
“那爷爷就等着了。”爷爷笑得合不拢嘴。
“奶奶……”振远转向奶奶。他和奶奶关系最好,一聊就聊开了。振飞插不进话,在另一边炕上干坐着。李母坐椅子上等着,不时看一下墙上的挂钟,生怕过点儿误了车。
爷爷也插不进话,就说:“过会你们走时候一定要告诉爷爷一声呀。”
振飞应声:“知道,爷爷。”
“那爷爷躺会,有点犯困。”爷爷背过身躺着了。
“哎!你们俩要不再吃顿饭?这都过去两三个小时了,现在还能吃一顿。”李母兴冲冲地提议。
“别吃了,又不饿。”振远摇头拒绝。
“不饿也吃点,再想吃家里饭又得一个月了。”李母满怀期望。
“中午剩疙瘩汤呢吧!要不我吃点好了。”振飞想一个月都吃不着妈妈做的疙瘩汤了,就想抓紧机会临走前再吃一顿。
“剩来啊!还有一碗半多呢,你吃妈给你热去。”李母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妈……别热了,我喜欢吃凉的。”振飞急忙追出去。
“哎!小弟……”振远想说什么,但听到关门声响,奶奶又正和他说话,只得罢了。
回到屋里,振飞把剩下的疙瘩汤端出来,大口开吃。
李母问:“妈再给你炒盘鸡蛋去?”
振飞摇头:“别麻烦了,天天吃炒鸡蛋也有点腻了,这吃着就挺好,还凉快。”
李母想了想:“那妈给你倒杯热水去,吃凉的对胃不好。”她出去把保温杯拿过来,里面有晾好的白开水。
振飞把疙瘩汤吃光了,又喝点水,觉得很饱了,还打了两个饱嗝。
李母满足地笑了:“你在那也要吃饱喝足啊!”
振飞提起书包:“知道,妈妈。时间也快到了,去我奶奶屋吧!一会直接就去坐车了。”
李母掀门帘:“行,走吧!”
母子俩到了奶奶屋,见振远还在和奶奶闲聊,就坐着等。
李母不时看看挂钟,等觉得差不多了,就说:“咱们等车去吧!到点了。”
振远还没聊够,看看时间:“还早呢,才3点40多,刚发车。”
李母劝:“妈忘记了是3点40还是3点半,万一改点儿了呢,路上再人少,没个截车的,十分钟真没准过来了,赶早不赶晚,免得车过去了就不好了,你们俩还得走那么老远去西道坐车,又累又麻烦。”
奶奶也劝:“走吧!你妈说的对,别晚了点儿。”
“那行。”振远只好听从大众意见,向爷爷喊:“爷爷,我们俩走了啊!”
“走了啊!”爷爷翻个身起来,爬着就要下地,“爷爷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又没多远,你快在屋里歇着吧!”振远忙出手拦着,不想让爷爷折腾。
“不行,爷爷得送送你们,现在趁着腿脚还能用,到东大道上不费事。要不等以后爷爷走不动了,再想送也送不成了。”爷爷坚持下了地,穿上鞋拿过拐棍。
“爷爷……那我扶着你。”振远无奈应承。
爷爷在前面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一手拄着拐棍,另一手被振远牵着。奶奶走在旁边。振飞背好书包跟在后面。李母看见:“妈给你提着。”
振飞不想麻烦:“我背着吧!又不沉。”
李母看爷爷走得慢,怕车过去,就说:“妈先去大道上截着车,省得车这会过去就坏了。”她说完就小跑着奔大道。
振飞喊:“慢点妈,别摔着。”
李母回头一笑:“妈没事。”她跑到大道上,往北面盯着看,那是班车来的方向。
两老两小也走到大道上,在路边站着等车。振远对奶奶说:“奶奶,你在家一定得看着我爷爷点,别让他抽烟,酒尽量也别粘,再闹出病来就不好了。”
奶奶斜楞爷爷一眼:“你爷爷就那个德行了,爱怎么地怎么地吧!早死早托生,反正也是窝囊废一个,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啥活也干不了,早死了更好。”
振远不满意了:“别提那个字,奶奶,都活这么大岁数不容易,一辈子尽受苦受累了,到老了也应该享享福了。”
奶奶笑:“奶奶就等着享你的福了。”
大道上人来人往,不乏认识的熟人,看见先问声两位老人好,又问李母:“送儿子上学呀?在哪念书啊?”
李母笑答:“丽城,一个在一中,一个在四中。”
“丽城一中啊!真好,半只脚踏进大学门槛啦!”听者一脸的羡慕之色,再找个台阶闪人,“我要去那边串门子,先走了啊!”
“有空来家啊!”李母挥手。
“你们小哥俩有空也去我家玩啊!”听者对兄弟俩笑着说一句。
“有空就去。”振远摆出一张笑脸。
人一走,振飞就笑:“我连她人都不认识,更不知她家在哪,有空怎么去呀?”
振远也笑:“说句客套话而已,农村人就这样。其实从古至今中国人都这样,好面子,讲礼节,礼仪之邦嘛,礼多人不怪。”
等过车的人都知道,除了运气好的,一般车都半天不来,觉得等了很久,其实有时也没多久,只是太过沉浸其中,就觉得久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机看看周围风景,放松一下身心,不知不觉间车已到了。
李母和奶奶就觉得等了很久,见班车还是没来,都有些急了,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看。爷爷眼力不好,不理会车什么时候来,只是倚着电线杆子站着,跟振远说说话。振飞望着远山,大闹包和小闹包形如姐妹,一直静静地守在那里,仿佛守护着杨家营子的村民。他想自己这次回家也没时间去,等下次回来应该去一趟看看,那是杨营子最高的山,在山顶能看到市里的楼房。振远和爷爷说会话,又回头和弟弟说。兄弟俩都不急,他们知道无论怎么看,车该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再急也没用。
“车怎么还不来呢?”李母急得直跺脚,忍不住抱怨一句,“我说早来会你们不听,没准车都过了。”
“不可能。肯定因为今天是周末,坐车的人多,才晚点儿了。”振远想得透彻。
“也对,我刚才一直听着来,没听见班车响。”李母想想也是,但还是忧心不已,一直盯着北边看。
千呼万唤始出来,在李母和奶奶焦急而迫切的目光下,班车终于现身,但只露了个头,在那边拐角停下来,显然夏楠在上车。
李母这才松口气:“来了就好。”想到马上要跟俩儿子分别,一别就整整一个月,忍不住再叮嘱几句,“你们俩在那一定要好好学习,二心你马上就中考了,学业重,多学点是点的,别贪玩;大心你是刚上高中,但也不能以为高考还有三年就不当回事,时间一混就过去了,要抓紧时间学习……”
班车不给她说太多话的机会,到跟前停在路边,门开了。
奶奶“呀”得一声:“这么多人。”
李母回头也吓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几乎满满一车人,按例属于严重超载,但因这条路上一共只有两辆班车,超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不让人上车,挤上一个算一个。不过总得来说还算安全的,司机从不敢开快车,因为土路坑坑包包,开快了就得颠起来。
夏楠被挤在门口处,正苦笑着看振飞。
振远神色漠然:“人多也得坐。”他让弟弟先上车,自己跟进去。
班车门一关,开走了。
李母边招手边喊:“记得给家打电话啊!”
车里人多不方便喊,振飞就向妈妈连连挥手,看着家人们的身影渐渐变小,终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