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身世
王明远一走,振飞终于轻松下来,只觉全身都是疼的,就靠着椅子,揉揉这,捏捏那,按摩一下疼痛的筋骨。
李秋英表示慰问:“你还行不行?”
振飞忙直起身:“行,怎么不行?我能行。”回过头看李秋英,“谢谢你为我出头。”
李秋英一笑:“不客气,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现你有多么坚强,哪疼揉哪吧!”
振飞略显尴尬:“也不太疼啦!”还是弯下腰,揉着肩膀。
李秋英摇摇头:“我跟你说,王明远那样的人不可理喻,你别理他就好了,大不了告老师。”她说着话,往书包里装了两本书,准备带回家看。
振飞面带傲气:“我才不打小报告呢,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做那么卑鄙的事。”
李秋英无奈:“你不卑鄙就得挨打,没有选择的余地。”
振飞固执己见:“没有就没有,反正他打我我也打他,而且老师讲力有相互性,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是等量的,他打我自个儿手也疼。想让我吃亏?没那么容易。”
李秋英郁闷:“你这是教条主义,盲目相信书本知识,理论是对的,但那只是在理想状况下,不切合实际,比如鸡蛋碰石头一碰就碎,石头根本没什么感觉,他打你你疼他绝对不疼。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和王明远明显不是一个型号的,跟他硬碰硬,不是自讨苦吃嘛。”
振飞挺直胸膛:“英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劝我向恶势力低头呢?士可杀,不可辱。我总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怕了他呢。”
李秋英用缓兵之计:“那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你怕他,只不过暂时不跟他计较而已,等你长壮了再狠狠教训他。”
“我长壮得猴年马月啊!男子汉宁死不屈,绝不能让他横行霸道,我要除暴安良,现在就教训他,让他也尝尝被人欺负是什么感觉。”振飞估计自己长壮至少得几年,等不到那时候,也不愿等到那时候。
“就你那小拳头,打他身上和挠痒痒没啥区别。你何苦逞强呢,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勾践能忍尝便之耻,你就不能小忍一忍?”李秋英引用古人事迹,意图说服振飞改变想法。
“不能。韩信是韩信,他不忍胯下之辱就得杀人,杀人就得偿命,他的前途就毁了,所以可以忍。勾践能忍尝便之耻是因为他报复心太重,为了能早日回国休养生息才甘愿给夫差尝便,所以他也可以忍。我和他俩不一样,现在是正义、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我不可以忍也不需要忍,我绝不能容忍恶霸横行,我要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振飞慷慨激昂的说着。
“你当你是大侠啊!也太天真了。”李秋英快绝望了。
“我不是大侠胜似大侠。”振飞笑嘻嘻地说。
“对你无语了。我也得回家了,等你长大些,多吃点亏,就会明白忍道之学了。”李秋英见说不听他,只得无奈地背上书包。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你路上慢点,不送了。”振飞没把她的话放心上,顺口关心她一句。
“谢了。”李秋英出门而去。
“你没事吧!”;“你怎么样?”萧遥和吕秋来走过来,都同情的看着振飞。
振飞故作轻松:“没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锻炼身体了。”
吕秋来心有不忍:“要不……我下午找他谈谈,叫他别这么欺负你了。”
振飞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一说他肯定以为我让你跟他求饶呢,我李振飞从来没怕过人,绝不能就这么示弱,他多打我几拳我都记着数呢,下午就算他不打我,我也得打他,把欠这几拳找回来。”
吕秋来只能叹气:“唉!你们俩针尖对麦芒,算对付上了。”
萧遥也很无奈:“问题是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要不下午我出面帮你和他打一场吧!挺长时间没打架了,活动活动筋骨。”
振飞一拉他:“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和他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们别管了,看我的好了,我会把一切事都处理好的。”
萧遥和吕秋来相对摇头。吕秋来叹道:“你真好胜。”萧遥提议:“咱们一起回宿舍吧!怎么对付王明远慢慢再说,先吃个饭睡个午觉,养养精神。”
“你们先回去吧!我刚才有几段没听讲,现在得抓紧时间补回来,过后就忘了。”振飞拿过物理课本翻开说。
“那我给你讲解好了。你哪段没听?我跟你讲讲。”吕秋来心存内疚,就想帮助振飞。
“不用了,黑板上有板书,我一看就懂了,你们俩赶紧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就回。”振飞不愿耽误他们的时间。
“那……我们先回了啊!”萧遥和吕秋来无奈走了。
“小不点儿你还活着吧!”;“你没什么事吧!”唐灵儿和夏楠一起过来问候。
“好像还活着;没事。”振飞故意伸个懒腰,想证明自己很好,结果牵动痛处,疼得“哎吆”一声。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就知道逞强!”唐灵儿嘻嘻哈哈笑着说。
“他这人就这样,打肿脸充胖子。”夏楠最了解振飞。
振飞逞强逞到底:“真没事,就有点疼而已,大丈夫还怕疼?”
唐灵儿瞧着他:“小不点儿就小不点儿吧!还想当大丈夫。你估计连大丈夫的定义都不知道,还有脸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丈夫。”
振飞呆了呆,脑筋高速转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为大丈夫。我就是当之无愧的大丈夫,金钱不能收买我的高风亮节,贫穷不能改变我的凌云壮志,强权恶霸不能使我屈服。我不是大丈夫谁是大丈夫?”
唐灵儿暗暗佩服:“行啊你,出口就掉文。”她改变劝教策略,“就算你是大丈夫也得量力而行呀,那个王明远是班里的一霸,连我都不敢惹乎他,你和他叫板,不是自个儿找挨揍嘛。”
振飞哼了声:“是他先惹我的好不好?没事我才懒得理他。”
唐灵儿也说忍学:“他惹你你就忍忍呗,跟他对什么拳,就你那小馒头打我还可以,打他不等于鸡蛋碰石头嘛。”
“唐灵儿,你太让我失望了,本以为你是无所畏惧的女侠,没想到连你也欺软怕硬,太令我失望了。””振飞一脸失望的表情。
“啊?你心里把我想那么高?”唐灵儿愣了愣,明显出乎意料。
“原来是,但现在不是了。”振飞故意叹口气,摇了摇头。
唐灵儿傲气横生:“现在也是。我和王明远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要敢惹我,本大小姐又岂是胆小怕事的人?说不得跟他大打一场了。”
振飞笑了:“这才是唐灵儿嘛。”
唐灵儿拍他一巴掌:“那行,我们回了。你慢慢养伤好了,我们走了你随便哭啊!我们反正听不见。”拉着夏楠走了。
振飞苦笑了下,开始看板书,理顺刚才漏下的物理知识点,又复习一遍,才收拾好桌面,准备回去。
这时班里还有孟兰洁和丁一,振飞看了一眼孟兰洁的背影,起身走向外面,刚到门口,听见丁一喊他:“振飞。”
“什么事?”振飞一愣,回头看着丁一。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要换成我,只能当一个安常处顺的小民。”丁一脸色古怪地说。
“啊?”振飞怔了怔,想不到丁一会说这样的话。
“这是我的心里话。”丁一说完就低头继续看书了。
“噢。”振飞转身要走。
“李振飞。”孟兰洁地声音响起。
“班长……你要说什么?”振飞心一跳,慢慢回身看向她。
孟兰洁微笑:“我想说……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
振飞傻了:“啊?”
孟兰洁注视着他:“真的,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一直做有个性的人。”
振飞挠挠头:“不要这么夸我啦!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不用不好意思。别人佩服你是因为你的个性,你只需要坚持下去,永远做你自己。”孟兰洁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
“我会啦!其实我……一开始……唉,跟你说了吧!其实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振飞本想说佩服班长那么爱学习,但话到嘴边,忽地一阵心慌,还是改了口,飞也似下楼去了。
孟兰洁看了看他,忽地一笑,低头继续做题。
振飞先去校门口买了馅包,回到宿舍躺床上吃。等他吃完,吕秋来穿鞋下床:“振飞,跟我出去吧!有事给你说。”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振飞应声:“行,走吧!”
两人走到外面,信步而行,去了双杠那里。吕秋来一个翻身,坐到双杠上,遥望远方的天际,忽然开口:“你觉得王明远这人怎么样?”
振飞也翻上双杠:“还行吧!就是霸道了些!”
吕秋来怅然道:“其实……你要和他在一起呆久了,就会发现他这人很不错,虽然有些霸道,可是……他是有值得我们谅解的苦衷的。”
振飞不解:“他有苦衷?”
吕秋来点点头:“没错,就是他的身世。本来我答应过他保守秘密,这些事不该跟你说,但都到这时候了,为了避免你们俩闹僵,最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你,希望你能守口如瓶。”他收回目光,表情严肃地看着振飞。
振飞正色道:“你放心说好了。我一定保守秘密,不会跟别人说,我又不是张晓辉那样的多嘴婆,绝不乱说别人闲话。”
吕秋来看着他:“我信任你,所以跟你说。”
振飞沉声道:“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那我就讲了。他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不是那种走,而是不知到哪里去了,原因是他的父亲酗酒如命,每次喝醉都打他的妈妈,开始因为他还小,他的妈妈为了他一直忍耐着,直到他稍大了些,他的妈妈终于忍受不住,就离家出走了,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吕秋来声音中透着一缕感伤。
振飞默默听着,想起王明远故作狂傲的神态,心中忽然涌起同情之意。
吕秋来语声低沉:“他的妈妈走后,他的父亲就迁怒于他,喝醉酒就打他,打得他遍体鳞伤,现在都还有伤疤。小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尽管总是挨打,也只能咬牙忍着。等到他大些,到了八岁那年,有次他的父亲又打他,他也离家出走了,想去找他的妈妈。”
振飞只觉一阵心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吕秋来望着远山:“他一直往山里走,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天多,最后又饿又累昏过去了,要不是遇到一位砍柴的好心人,他就没命了。那位好心人把他带回去,救醒后问他家在哪,为什么晕倒在山里。他哭着说要去找他的妈妈,再也不回家了,因为他的爸爸天天打他。好心人听明白了,但也无可奈何,他家实在太穷,不能多养一个孩子,就让他在那住了两天,终于劝得他回心转意,主要是他怕妈妈回去找不见他,为了能见到他的妈妈,他想被他的父亲天天打也要忍着。那位好心人就把他送回去,说自己会跟他爸谈谈话,叫他不能打孩子,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振飞眼睛笼罩一层泪光,想不到王明远的身世竟如此凄惨。
“当他的父亲看到他时,立刻冲上去紧紧抱着他,不停地叫着他的小名,眼泪湿透了他的衣服。那位好心人见到此情此景,想他应该不会再打孩子了,就什么都没说,回山里了。从那以后,他的父亲真没再打过他,反而戒了酒,一心拼命赚钱,也赚到了很多钱,对他极好,吃穿都是最好的,要什么给什么,千方百计地让他开心快乐。”吕秋来的目光也已朦胧。
“他的父亲也曾想方设法找过他的妈妈,在报上登过寻人启事;在街上四处张贴过寻人启事;甚至亲身去山东聊城找过,在那边街头巷尾都贴了寻人启事,但也没有找到。他的父母年轻时在北京相识相恋,据说他的母亲是个孤儿,在山东聊城一所孤儿院长大。他的父亲一心想把他的妈妈找回来,家人团聚,好好过日子,就找遍了聊城所有的孤儿院,问她妈妈的事,尽管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妈妈长大的那所孤儿院,但也没用,因为他妈妈就没回过那里。他的父亲费尽心力,只能无奈地回来,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他妈妈的消息,可能是去了别的省,离这太远了,不通音信,也可能还没原谅他的父亲,不肯回来。最坏的可能是她已经嫁人了,那就没可能再回来重建家庭了。”
振飞眼中已有泪水,忽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她终日操劳的身影,又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常和妈妈吵架,但总能很快和好。
“其实在他八岁那年,当他的父亲抱着他痛哭流涕时,他就原谅了他爸,但因为他妈妈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肯亲口叫声爸,就想等妈妈回来,家人团圆时,他再一起叫爸爸妈妈。他爸知道对不起他,从没强迫过他,尽管父子俩的关系生硬疏远,但谁都不愿意主动改变,也许只有他妈妈回来后,才能改变。”吕秋来的泪水缓缓流落,但还是继续讲下去。
“他小的时候,常常有一种感觉,他的妈妈从没离开过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当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突然回头,或是四下寻找,希望能看到他的妈妈,有很多次他看到陌生人的背影像他妈妈,就追过去叫妈妈,可是一次次总是失望,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希望,上下学的时候,走在街上,也常常四下看,希望能遇到他的妈妈,尽管他几乎都快忘了他妈妈是什么样子,但他真的希望能再见到他的妈妈,他想念他的妈妈。”
振飞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急忙伸手拭去。
吕秋来擦了擦泪:“这些事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过。那是初二时我们一次上山,就我们两个。他当时心情很差,郁闷得快发疯了,就让我陪着他爬山,在山里疯跑很久,最后脱了力,躺在山上,他跟我说了这些事,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都绝望了,但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的妈妈终有一天会回来,抱着他喊他的小名,不再离开他。”
“他这个人虽然总做出很霸道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可那是因为他怕再受到伤害,他已经伤痕累累了,不能再受伤害了。但在内心里,他还是渴望得到友情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吕秋来转头看着振飞。
“我明白。”振飞沉重地点头。
“明白就好,我真的希望你们也能成为朋友。”吕秋来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振飞的语气很坚定。
吕秋来注视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转而望向远山。
远处青山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