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缺失
俩人支好车子,往门口走,见门大开着,院子不大,空荡荡的,透过窗户的透明玻璃,看不到屋里有人。
夏楠瞅着振飞:“你怎么不喊了?刚才到我家喊我不是喊得挺来劲的嘛,你喊她呀,可劲喊啊!”
振飞愣愣地看着她:“你今天心情不好是怎么着?吃错药了?怎么发脾气了?有什么事给我说说,俺是当代活雷锋,愿意帮你排忧解难。”
夏楠扭过头:“没事。”她走去敲门,喊道:“心语,心语,在吗?”
屋门一开,解母走出来:“哎吆,是楠楠和二心吧!快进屋。”她没见过俩人,不过已听女儿介绍过了——自己的同桌和前桌。
夏楠含笑说:“阿姨好,我们来找心语玩。”
“她洗头呢,你俩先上屋吧!车子也推进来,我给看着狗。”解母先进去看狗。
“好。”俩人把自行车推进院。一条大黑狗拴在墙角汪汪得蹦着脚叫,恨不得扑过来咬。解母连声呵斥:“小黑,不准叫,趴窝里去,不准叫。”
大黑狗又叫两声,看主人要踢它,忙钻窝里趴着了。
振飞乍听狗叫,吓得身子一哆嗦,赶紧躲夏楠后面。他从小怕狗,因为小时家里也养过一条大狗,还曾咬过他,尽管只咬到裤腿脚,连皮都没碰到,但已把小振飞吓得嚎啕大哭,以后再也不敢靠近狗了。
夏楠看着他的样子笑:“你还怕狗呀?”
振飞强充好汉:“我……当然不怕。”他借着夏楠身子的掩护,快步往前走几步,离狗远远地,才缓口气。
夏楠还笑:“怕就怕呗,逞强,是不是一年被狗咬,十年怕狗叫了?”
振飞心虚:“哪……有。”
解母也笑了:“二心别怕,小黑就只会叫,不咬人。”
振飞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
到了屋里,只听厨房那边水声阵阵,显然解心语在洗头,随着解母走进东屋,被让在沙发上坐着。
“先坐啊!我给你们倒茶去。”解母转身要出去。
“不用不用,我们不渴。”夏楠忙起身拒绝。
“新买的好茶叶呢,多少喝一点尝尝。”解母回头说着,掀门帘出去沏茶了。
俩人静静坐着,都感到有点尴尬,没有开口。
振飞看着沙发垫,又想起那盒不知归宿的小卡片,心里暗暗叹口气,不禁后悔起来,真不知当时自己怎么想的,非得偷偷藏在沙发垫子下,不当面直接给她,想自己就是一矛盾人,有时胆大包天,有时胆小如鼠,唉!真无奈。
他闲着没事,四下打量屋子,陈设和上次相比没什么变化,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上次也觉得缺什么,但被离别情绪感染,没有多想,此次再来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但苦思半天也想不出究竟缺少什么。
“大炕、电视、梳妆台、衣柜、桌椅、沙发……看着也不缺什么呀?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呢?”振飞想不明白,只得暂时放弃。
解母端着茶壶进来,从橱子里拿两个白瓷茶杯,用水冲了冲,脏水倒厨房泔水桶里,才回来倒了两杯茶水,递给振飞和夏楠:“开水沏的,有点热,慢点喝啊!别烫着。”
“谢谢阿姨。”俩人都道声谢,拿起杯子,慢慢吹着气小喝一口。他俩根本不会品茶,但出于礼貌,当然不能不喝。
夏楠喝了两口,夸了一句:“这茶挺好喝的。”
解母欣慰:“好几十块钱的好茶叶呢,好喝就好,多喝点。”
振飞暗暗佩服夏楠,说谎都不脸红了,自己虽然说谎也不脸红,但还到不了那种和说真话一般自然的地步。
解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兰兰说,你们俩都转到丽城读书去了?”
振飞略微一怔,明白了“兰兰”是解心语的小名,心里偷笑,暗想她的小名挺好听的,有空拿来逗逗她玩。
夏楠应道:“是,阿姨,我们现在丽城四中上初三。”
解母又问:“你们那边教学质量好吗?”
夏楠看振飞发呆,只好自己对答:“还行吧!”
解母显然心里羡慕:“县城的学校肯定比咱村里好得多,我也就是没关系,托不着人,要不也把兰兰转到那边去念书。”
夏楠沉默了下,低声说:“咱们初中老师教得也不错,哪都一样能学好。”
解母点点头:“那倒也是。”
解心语拿着毛巾擦头发进来:“你们俩稍等会,我去那屋换件衣服。”说完就走了。
解母没话找话:“我听兰兰说起过你们俩。”
振飞心一跳,不知解心语会怎么说自己,应该只说是普通同学吧!
解母看着夏楠说:“兰兰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同桌,真不错。”
夏楠笑笑:“我俩性子合得来,所以关系好点。”
解母看向振飞:“你和兰兰是前后桌是吧!”
振飞点头:“我是她前桌。”
解母上下打量几眼振飞:“不像啊!她说你是你们班的开心果,爱说爱笑的,一刻都闲不下来,怎么到家来不怎么说话呀?难不成还怕生?”
振飞脸一红:“我……听您说话呢,长辈面前小孩少插嘴,我爸跟我说的。”
解母失笑:“家教真好,不过你来这别拿自己当外人儿,就和从自己家似得,想说啥就说啥,别受拘束。”
振飞心头温暖,忽地想入非非起来,她说来这别拿自己当外人……自己不是外人就是内人,那岂不就是……心里偷着笑,忙抿住嘴怕笑出声来。
解母心一动:“哎,你给兰兰打过电话吧!我听声音像,半个多月前,聊的时间很长那次,我做好饭发现你俩还聊着呢,叫兰兰吃饭才挂了。”
振飞尴尬的承认:“是我,您耳力真好,我和她……就随便聊聊,聊……点事。”
解母证实心中所想,又上下看他几眼,笑着说:“聊啥都好,聊啥都好。”
振飞被她看得心惊胆战,想她不会是相女婿吧!又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她要是觉得我这人不错,长得帅,还挺乖的,如果真相中了……那也只能暂不从命,自己还不够年龄呢,得先考上高中、大学,毕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
解母突然透着门帘缝往外看看,然后低声说:“兰兰从小没几个朋友,你俩都是她的好朋友,希望能多关心关心她,照顾她点。”
振飞和夏楠都愣了,不理解她为何说这样的话。夏楠先恢复常态,低声说道:“阿姨放心吧!我们会互相帮助的。”
解母微笑:“我替兰兰谢谢你们了。”
振飞接口:“阿姨甭客气。”
片刻后,解心语走进来:“妈,我们去同学家玩了。”又招呼振飞和夏楠,“咱们走吧!”
振飞和夏楠忙站起身,夏楠说:“阿姨,我们先走了啊!”振飞如释重负,想尽快离开这里,怕被解母看穿自己的心思。
解母也站起来:“路上慢点,有空来玩啊!”跟出去对自己的女儿喊一句:“玩得开心点啊!”
解心语头也不回,推出自行车出院,骑上当先开路。振飞和夏楠推车出去,快蹬车子追上她。
解母送到门口,看着他们影子不见,才叹口气,慢慢回屋里去。
车行路上,振飞忽然笑了:“兰兰是你的小名呀。”
“嗯。”解心语不回头。
“兰兰、楠楠,你们俩小名真对付,怪不得你们俩关系好。”振飞想引她笑。
“对付你个大头鬼,快点。”解心语明显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笑。
夏楠却笑了,向振飞吐舌头:“活该。”
振飞郁闷得向她做个鬼脸,不敢再往枪口上撞了。
顺路回到大道上,进了另一边的营子,解心语轻车熟路,很快就领着俩人到了丁小北家门口。
下了车,解心语用力拍门:“丁老头,你给我滚出来。”
丁小北笑呵呵地迎出来,他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得模样。
“笑,就知道笑。”解心语怒气未消,先给他一拳。
“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少年头。解心语同学,你愿意年轻呀,还是少白头?”丁小北还笑着说。
“白你个大头鬼。”解心语又给他一拳,脸色多少缓和了些。
“我头也不大呀?不大不小正好。”丁小北摸摸头,又看看自己,“我也不是鬼啊!是大活人,你应该说白你个大活人。”
“行了行了,少给我瞎掰扯,咱俩一周见一次,想说什么说什么,某人就不行了,你不抓紧说话又得等一个月,还不赶快见见你的……老相好?”解心语心情好转了些,拿夏楠打趣。
“心语,你说什么呢?太难听了。”夏楠推心语一把解。
“我错了我错了……”解心语躲闪着,不敢说了。
丁小北嘿嘿笑着:“其实你也没错嘛。”
夏楠一瞪眼:“你说什么?”
丁小北扮无辜:“咱俩是老同学呀,老师说过同学要和睦相处,关系处得好点,咱俩原来关系处得也挺好的,所以叫……那个什么也不算错。”
夏楠直接一拳:“滚,少给我乱说,败坏我的好名声。”
“好久不见,老头。”振飞迎上去,一拳打在丁小北肩膀。
“好久不见,小孩。”丁小北还他一拳。
振飞不满:“你怎么说话的?应该说好久不见,天才,你是货真价实的老头,但我不是小孩,是天才。”
丁小北怪笑:“只有小孩才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孩。”
振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那你承认不承认你是小孩?”
丁小北招架不住:“我……是老头,本来就不是小孩。”他转向夏楠,“夏楠同学,咱俩也好久不见了。”
“不久啊!才一个月。”夏楠觉得真没多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十日不见,如隔九十秋,夏楠,咱俩都90年没见了,你想我了没?”丁小北夸张的说着。
“想……才怪。”夏楠先给他个糖枣吃,再一巴掌拍掉地上。
“你先说的是想,就说明你的确想过我,后来那个才怪可以单独理解,用填字法理解为天才很怪,二心说他是天才,你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他很怪,所以你的话可以解释为想我,二心很怪。”丁小北自我安慰一番,顺便报复一下振飞。
解心语失笑:“老头也能瞎掰扯了啊!”
丁小北得意:“我这叫据理分析,不是瞎掰扯。”
振飞插话:“你分析错了,我是天才,但我不怪,我这叫有个性。”
丁小北拒不认错:“有个性的天才就是怪才,就是很怪,我分析的没错。”他扭头拉赞助,“夏楠同学,你觉得我说的有理吧!”
夏楠泼凉水:“有理,歪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丁小北欲哭无泪:“废话?我哭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但求佳人一笑。我丁老头妙语如珍珠,也为佳人一笑,这怎么能是废话呢?”
夏楠推他一把:“打住,别闹腾了。我笑过了。赶紧进屋。天热了。”
“两位大姐、一位大哥,三位请进!今天我爸妈都不在家,咱们想怎么玩怎么玩,把天闹翻过来也没事。”丁小北走到门边,躬身伸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楠和解心语相继推车进门,振飞先不进:“丁老头,你这话是错误地,天怎么能翻呢?天地相对,地还可以翻,地球自转和公转都属于翻身,天就不行了,天是茫茫宇宙,谁能通天之力可翻天呢?”
丁小北略一沉吟:“你才错了,天是可以翻的,有句成语是天翻地覆,成语既然存在,就说明它是对的,由此推论,天可以翻。另外你玩个倒立,倒着看,什么都翻了,天也是翻的,只不过你看不出来而已。”
振飞一时辩无可辩:“好个丁老头,一月不见,口才进步不少啊!都快赶上本大天才的百分之一了。”
“能达到李大天才的百分之一,俺这个小糟老头子已经很满足了。”丁小北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
“很好,孺子可教,朽木可雕。”振飞拍拍他肩膀。
“孺子是对的,我是人民公仆,一心为人民服务,俯首甘为孺子牛。朽木可就错了,我要是木头也是上好的香柏木,檀香木,不能是朽木,我是老头,但老而不朽。”丁小北只接受前一半夸,后一半拒绝。
“行啊你,老头隔一月,真得刮目相看了。”振飞上下打量他几眼。
“那是,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虽然不算士,但比士也差不哪去,三天也得刮目相看,更别说一个月了,得拿放大镜看。”丁小北得意洋洋地说着。
“拿放大镜看是吧!用不用我调调焦距,让你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振飞不怀好意地说。
物理老师讲光学时,讲到了凹镜凸镜的原理,拿放大镜当例子,说是调整焦距,让太阳光浓缩一点,就能产生很高的温度,烧着纸是没问题,有条件的同学可以试试。一个家里有钱的同学果然买来放大镜试,事实证明老师说的是对的,阳光经放大镜产生一个亮点,那一点的白纸慢慢变黑,最后燃烧起来。班里的同学争相借来玩,有人拿根掉落的头发烤着玩,一下就烧焦了。还有人用来烤蚂蚁,能把蚂蚁直接烤死。更有甚者,想亲身感受热度,往裸露的胳膊上照,结果把汗毛烤焦了,烫的直接把放大镜扔了,还好没摔碎。
丁小北也玩过放大镜,闻言忙摇头:“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当蚂蚁干儿。”
夏楠在院里喊:“快进来,你们俩在门口闹腾什么。”她和解心语已把车子推进院里支好,发现俩男生没进来,以为他俩有话说,就等了会,想不到俩人一说没完没了,有些不耐烦了。
振飞急忙应声:“来了来了。”他把车子推进院,和她俩的并排放好,等丁小北关上大门一起进屋。
等进里屋,振飞不经意间往墙上看一眼,突然身子一震,终于明白解心语家到底缺少什么了——是相框或相册。
农村几乎家家都有木制相框,透明玻璃里面嵌有一些自己家的老相片,包括不少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照片。近年来流行相册,有的人家相片多的话就买一个相册。相框挂墙上,相册放柜子上,方便客人看,串门子的亲戚乡邻一般都会看相册,从头看到尾,看着相片夸谁谁照的不错,主人笑着告诉在哪照的,和谁照的。
振飞家里就有相册,摆在电视旁边。最先也是木制相框,后来照片多的放不下了,李母就买了相册,每年寒暑假都照几张相片存相册里,留作纪念,只有李父因为常年干活,过年才能歇上几天,没时间照相,十几年来只照过五六张全家福。振飞看过自己小时候的相片,小脸圆圆的,呲牙笑露俩酒窝,手里还拿着苹果,几乎认不出来了。有次李母拉俩儿子一起看相册,看到这张相片触发感叹,对振飞说你看你小时候多胖乎呀,大了就长破面目了。振飞笑着说瘦比胖好,听说现在减肥是时髦。李母持不同意见,说不胖不瘦最好,不然的话宁可选胖,胖人有福。振飞认为妈妈是迷信思想作祟,懒得多言了。
每年的大年初一,振飞和哥哥们在营子里众亲戚家挨门挨户转悠拜年,几乎家家都能看到相框,别人聊天的时候他闲着没事就看老照片。夏楠家相框相册都有,丁小北家也有相框,唯独解心语家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应该有呀。”振飞苦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