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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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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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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一章

虽说已经立秋了,可太阳的脾气还是那么的暴躁,天气依然十分炎热。王德礼冒着烈日,手握锄把弯腰用力为苞谷苗锄草松土。等锄完两垄地时,他的汗衫已经湿透了。他直起腰来,拄着锄把,用手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珠,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叹着气自言自语地说:“唉,这老天爷真是不知道庄户人的苦呀!都到这季节了,咋还这么热?”劳作了一上午,他感到肚子饿了。这时太阳已经有点儿偏西,估摸着也该吃午饭了,他就把辫子在头上重新盘好,扛起锄头往村里走去。

当他走在村口时,看见从村东边的路上走过来两个人。那两个人推着辆独轮车,车上躺着一个人,他们边走边哭。生性善良的王德礼看着心里难受,就上前关心地问:“乡党,这是咋回事情?”

那两个人看到有人问话,就止住哭声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年长的唉声叹气地说:“唉,乡党,我两个是兴平店张人,车上是我侄娃。前两天不知道害了啥病,突然就不省人事咧。我两个赶紧拉到咸阳大医院去看病,结果人家郎中说是病入膏肓,没法治咧,让拉回家准备后事。唉,我侄娃才刚三十呀!”说着就又哭了。

王德礼所在的村子叫梁村,村子西边紧邻兴平县。要从兴平县的店张镇到咸阳县城,梁村是必经之路。

王德礼听完后就放下锄头,上前伸手为那个病人号起脉来。那两个人觉得非常奇怪,一脸惊讶地看着王德礼,想开口问话,可看到王德礼眼睛微闭,仔细号脉的样子,又怕打搅了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王德礼号完脉,又用手掰开病人的眼皮仔细检查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德礼直起身子,笑着对那两个人说:“你侄娃的命可能还有得救。这病,我兴许能治好。”

“真的吗?”那两个人当时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王德礼。那个年长的双手抱拳客气地问:“乡党,请问尊姓大名?”

王德礼看着两个人不相信自己的样子就微笑着说:“我大是王明阳,我叫王德礼。”

那两人一听当时就激动起来了。王德礼的父亲王明阳在毕郢塬上那可是个名人。他是一个乡下郎中,经常在农闲的时候,骑上小黑毛驴走村转乡为人看病。他医者仁心,经常给穷人看病不收钱,深受毕郢塬上乡民们的尊敬,因此得了个外号:“王大善人”。王德礼不但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是那个针灸术比父亲还要高明。

那个年长的猛地一跺脚激动地说:“欸,我就说呢,你咋会这么说?原来是王大善人家的相公!我今儿是遇上贵人了!先生,那就劳驾你发发慈悲,救救我的侄娃!”

王德礼笑着说:“你嫑客气,治病救人是郎中的本分。不过,咱先说好,能治好最好,治不好你可嫑怪我。”

那人赶紧说:“欸,先生呀,他本身就是要死的人了,我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治好,那都是他的命,我咋能怪你呢?你就抓紧时间给他治病!”

王德礼笑着说:“那好,我就试试吧!你两个现在就把人推到我屋里去。”

那两个人连忙推着独轮车跟着王德礼来到他家。魏氏看到丈夫带着两个陌生人推个病人回来了,当时就惊讶地问:“娃他大,这,这是咋回事情?”

王德礼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魏氏听完后不满地说:“看把你能的?人都这样子咧,你能治好不?”

这时王明阳也过来了。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那两个人,迟疑地问王德礼:“德礼,你,你有多大的把握?”

王德礼微笑着说:“有七成吧?”

王明阳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唉,那好,你跟这两个乡党先吃饭。吃完了饭,再治病。”

魏氏一看公公不反对,自己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转身进厨房为他们下面条去了。

吃完饭,王德礼就开始为病人针灸了。扎好针后他又配了一付中药,让病人的那两个叔父熬药。经过王德礼精心地治疗,四天后病人居然开口说话了。他的两个叔父又惊又喜,激动地哭了,给王德礼不停地作揖道谢。王德礼给病人开了药,让带回家后继续吃。过了两个月,那小伙子的病彻底好了。他们一家人提着礼物,专程到王家来感谢救命之恩。

从这以后,王德礼的名声一下子就大起来了。毕郢塬上的乡民们都传说王明阳和王德礼是父子两代神医。

王德礼刚送走店张的客人,儿子仁佐就回来了。仁佐是王德礼和前妻生的儿子,在家族里排行老四。他在三原县的宏道学堂读书,不但学习好,水墨画也很好。王德礼把他视为光宗耀祖的希望。

魏氏看到仁佐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就对王德礼说:“娃他大,你看佐娃身上的长袍都旧了,不如咱用店张人刚给的这钱,给他做件新袍子。”

王德礼笑着说:“行么!这事情你说了算!”

站在旁边的儿子仁城听了父母的话十分不高兴。王德礼在前妻死后续弦魏氏,生下了三个儿子,仁城、仁勤、仁贵,在家族里依次排行老六、老八、老九。魏氏贤惠,对仁佐出奇的好,让人觉得这三个小的倒像不是她亲生的一样。她和王德礼不但把好吃好穿的都给了仁佐,还送他到三原县的宏道学堂去读书,却把仁城几个留在家里,不让读书。为此仁城一直耿耿于怀。

他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在院子里对弟弟仁贵说:“大和妈都是偏心眼!只让四哥一个人念书!有钱给四哥做新衣裳,没钱让我念书!”

谁知道仁贵眯着眼睛不屑地说:“咦,哥耶,你念书做啥?上了私塾,不光不能耍,要是你没记住诗文,那白胡子老汉还要用竹板子打你的手心哩!那疼得很!”

仁贵今年六岁了。他聪明伶俐,天生是个捣蛋鬼,三天两头地惹事生非。不是打了这家的孩子,就是打了那家的孩子,整得魏氏经常给街坊邻居赔不是。

仁城像个大人一样,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说:“唉,你还碎着呢!你不懂,你不懂!”

仁贵撇着嘴说:“欸,就你懂?我才不想念书呢!我到村东头去看大伯打拳呀!”说完撒腿就跑了。

仁贵的大伯叫王德文,是王德礼唯一的亲哥哥,在家族里排行老大,而王德礼排行老三。王明阳在王德文结婚后就在村东头买了一院庄基地,盖了新房,让王德文立户另过。他和老婆跟王德礼一家子住在村西头的老宅里。

王德文名字里虽然带文,却天生喜欢练武。他长的人高马大,从小跟着下王村的一个拳师练习洪拳和骑马射箭。他练武非常用功,不但经常在村东头无量庙前的广场上练习拳脚,还在庙南边的空地上挖了条两丈多宽,五十多丈长,三尺多深的壕沟,专门练习弓马技艺。他在二十三岁时中了武举人后,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惹得方圆几十里内不少喜欢练武的年轻人拜他为师,其中还有洪帮的人。他收徒弟归收徒弟,自己却坚决不加入洪帮,就连自己的三个儿子仁简、仁佑、仁学也不准加入洪帮。

别人都夸王德文武艺高强,可仁贵心里却认为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他看见过官兵用火枪打土匪,再厉害的人,也经不住一火枪。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还是为有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大伯感到挺得意的。王德文带着仁佑和徒弟们练武时,他时不时也跟着学几下。他其实不想有多高的武艺,只是想嚇唬一下村里头跟他年龄差不多的那些孩子,所以今天他又要跑去练武。

他刚跑到家门口时,遇上了王明阳牵着小毛驴也要出门。王明阳喊住了他:“贵娃,我正寻你呢!你干啥去呀?”

仁贵笑着说:“爷,我去我大伯屋,看他打拳。”

王明阳笑着说:“嫑去了,跟爷走。”

仁贵斜着眼睛说:“跟你走?你要是去给人看病我可不去!”

王明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着说:“欸呀,你个碎仔儿,还挑三拣四的!不去看病,到王重阳的坟上去!”

仁贵一听这话当时笑呵呵地说:“好,那我跟你去。我要骑毛驴!”

王明阳高兴地抱起仁贵,把他放在驴背上后笑眯眯地说:“欸,坐好!走咧!”然后牵着毛驴,一边哼着秦腔戏,一边慢悠悠地往村外走去。王明阳特别喜欢仁贵,他常给人说自己的这个小孙子聪明,将来长大了是个人物。

仁贵喜欢骑爷爷的小黑毛驴,更喜欢听爷爷给他唱戏、讲故事。他最喜欢听爷爷讲那些冢的故事。毕郢塬上的冢除了有汉朝皇帝的陵,还有数不清的陪葬陵。那些冢大大小小多得就像是路边的槐树,随随便便看一个,不是王侯就是将相,哪一个都有一千多年了。到如今,风吹雨淋的,荒草长满了,都成了一堆土。可是,就算是一堆土,毕郢塬上的人都稀罕着呢!毕郢塬上的乡民们有句顺口溜:“金疙瘩,银疙瘩,不如咱塬上的冢疙瘩。”

王明阳几乎每个月都要到王重阳的坟上烧香祭拜一次,而且每次去的时候都要带上仁贵。这是因为仁贵和王重阳是一天的生日,他就固执地认定自己的这个孙子和王重阳有缘分。王重阳的坟在梁村东边的大益村。王重阳又叫王害风,就是大益村的人。他是全真教的创始人,号称“神通真人”。毕郢塬上的乡民传说他在年轻的时候,放着大财东不做,而去赶考,结果连续中了文、武举人。后来得了疯病就辞官不做,丢下老婆、孩子,自己一个人跑到终南山里,挖了一个墓坑里修炼。人们把那个墓叫“活死人墓”。再到后来,他创办了全真教,徒子徒孙遍布全国各地。不知什么原因,死了后没能埋回到村里。他的儿子和徒弟就在这里给他修了座衣冠墓,又在墓后面为他盖了座天圣宫。

仁贵骑在驴背上好奇地问王明阳:“爷,你为啥不在咱村东头的庙里烧香,每次都要跑这么远来给王重阳烧香?”

王明阳摸着仁贵的头笑着说:“欸,娃呀,你不懂。王真人能行着呢!给他烧香磕头,他能保佑人平安无事呢!”

仁贵却对爷爷说的这些话不相信。他心想:“这天圣宫的庙门、庙墙都塌了,里面的几个大殿也塌了有一半子。他王重阳要是能保佑人平安无事,哪为啥不保佑他的庙不塌呢?”

王明阳烧香磕头,仁贵却只顾着玩。他不像其他的小孩那样,一来到这里就爱骑在坟旁边的石羊上玩,而是爬上王重阳的坟头去拔草。尽管每次王明阳都把他拽下来,嘴里嘟囔着:“欸,这娃,不要踏人家的坟么!这不敬!”可他每次来都要爬上坟去拔草。

这一年刚收完苞谷,王明阳就病了。一天晚上,王明阳躺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呻吟着。王明阳的老婆和儿子儿媳都围在炕前看着。仁贵趴在炕沿上好奇地问王明阳:“爷,你咋咧?”

王明阳听见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子说话,就睁开眼睛慢慢地说:“娃,爷病咧。”

仁贵就扭头对王德礼说:“大,人都说你的本事比我爷还大,你赶紧给我爷治病。病治好了后,我爷还要带我去王重阳的坟上逛呢!”

王德礼当时就哭了,难过地对王明阳说:“大,我没本事,治不好你的病。”

王明阳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地说:“娃呀,不怪你,不怪你。我这是大限到咧!”

仁贵拉着王明阳的手好奇地问:“爷,啥叫大限到咧?”

王明阳忽然笑了,他轻轻地说:“娃,大限到咧,就是爷不能再带你去王重阳的坟上逛咧。今后,你要常去他的坟上烧香磕头,他会保佑我娃的!”说着就抓紧了仁贵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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