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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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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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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九章

仁贵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他长到十五岁了,第一次为家里的事情出主意,竟然得到父亲的认可。他心想:“谁不想当财东?谁不想过好日子?我想,我大肯定也想,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说罢了。”

左邻右舍一听说王德礼要雇短工收麦子,都愣住了。虽说王德礼的家境比一般人家要好一点儿,但差距不是很大。这突然多了这么多地,以致于要雇人收麦,这差距一下子就太大了。很多人心里都酸溜溜的不愿意来,只有东头的张奎生愿意来。倒是北街刘姓人爽快,以往在孙怀章家打过短工的那几个人都来了。工钱还是按着往年孙怀章给的那个数给。王德礼生怕怠慢了这几个短工,专门到镇上买了五斤大肉,又让魏氏蒸上白馍好生招待。

麦子很快就收完了。老天爷也很给力,连着晴了七八天,王德礼家的麦子顺顺当当地碾完了场。他在麦场上搭了个三角棚子,带着仁勤、仁贵就住在里面。前半晌晒,后半晌收,晚上轮着睡觉,看着麦子。仁贵看着几大堆小麦得意地对王德礼说:“大,咱过去眼红我财东叔的收成,如今轮到旁人眼红咱屋的收成咧!”

王德礼咧着嘴笑着说:“欸,这下再也不担心挨饿咧!你跟你八哥都好好干,将来咱屋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王美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粮食,每次和仁陶、仁厚送饭来的时候,都像个孩子一样趴在麦堆上,傻傻地笑着。惹得那两个小人也跟着她趴在麦堆上笑。

又过了三四天,麦子晒得干透了,王德礼套着牛车把麦子运回家。这一运回家才发现,家里的粮仓太小了,根本放不下这么多粮食。他就把父母原来住的屋子收拾出来,存放麦子。

仁贵遗憾地对王德礼说:“大呀,咱屋要是再大一些就好咧。”

如果是在过去仁贵说这样不切实际的话,王德礼就会把仁贵狠狠地训上一顿。但是自从有了这几十亩地后他的想法就变了。他现在觉得不是只有当官才能光宗耀祖,当个种地的大财东也能光宗耀祖。经过收麦雇人这件事情后,他就对仁贵高看起来了。他把当个大财东的希望就寄托在仁贵身上了。他笑呵呵地说:“就是的。不过这要靠你娃咧!”

一天傍晚,刚吃完晚饭,保长刘之余就来了。他噆着烟袋锅对王德礼说:“三哥,今年收成好,又赶上陕北闹灾荒,估计今年的麦子能卖上个好价钱。咱两个做趟生意咋样?”

王德礼愣住了,睁大眼睛不明白地问:“做生意?做啥生意?”

刘之余咂巴了一口烟后,举着烟袋锅慢悠悠地说:“三哥呀你看,以往咱塬上的人留够口粮后就把麦子卖给上门收粮的贩子咧。钱都让那些粮贩子挣咧,咱这些种地的只落了个下苦的钱。我想,今年要是咱两个把麦子先收下,到时候再卖给外地人,咱不就发咧?”说着话还敲了两下桌子。

王德礼抽着烟,闷了一下子说:“兄弟呀,我除了会看病,就是种地,这做生意的事情恐怕做不来。再说咧,这么好的事情,你自己咋不单独干呢?”

刘之余笑了:“三哥,我给你说实话吧!我是想一个人干,可我没这个实力呀!这不,才寻你来咧。”

王德礼也笑了:“咦,看兄弟你这话说的?你没实力,我就更没实力咧!这得垫多少本钱呢?再嫑说笑话咧!”

刘之余把脖子伸长,凑到王德礼跟前神神秘秘地说:“三哥,这有时候不用本钱也能做成生意。”

“啥?不,不用本钱也能做成生意?”王德礼吃惊地问道。

刘之余坐直身子后,轻轻一拍桌子说:“是的。三哥,你看,你的名声在咱塬上是没啥说的。咱就用你这名声做担保,先赊账收麦,等把麦子卖了,再付钱。”

“啥?赊账?”王德礼当时就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说,“咦,这事情不保险!我欠人家育才的钱还没还呢,这又赊账做生意。万一麦子卖不出去,我就大祸临头咧。这事情我不弄!”

刘之余看到王德礼这么坚决的样子,当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了。

这时在旁边半天没说话的仁贵着急了。他心想:“这是多好的事情呀?当年王道临带着王师合在村里收鸡蛋,也是先不给钱,等到集市上去倒卖赚钱后才把鸡蛋钱还给村里的乡党。”想到这儿,他就对刘之余说:“叔,要不你先回?嗯,让我大晚上再思量一下这事情。”

刘之余听仁贵这么说就借坡下驴,连忙说:“那好,三哥,你晚上再思量思量这事情,明儿再给我回话。那,我就先走咧。”

王德礼笑着“嗯”了一声,再没有说别的话。他送走刘之余后,回到屋里黑着个脸,瞪着眼睛对仁贵说:“贵娃,你如今长本事咧!敢在外人面前替我做主咧!”

仁勤吓得脸色变了,紧张地看着父亲和弟弟。哪知道仁贵却嬉皮笑脸地说:“欸呀,大,我哪敢替你做主?我只是说了你不想说的话。”

王德礼看了仁贵一会儿,忽然脸色由阴转晴“噗嗤”一声笑了,和蔼地问:“贵娃,你给大说,这事情能弄不?”

仁贵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能弄!咱把咱屋的草园子一收拾,把收来的麦子都放那儿。咱让我大伯和五哥帮忙看着,他两个的功夫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再加上我,谁也不敢来偷来抢。”

“嗯,你个碎仔儿!原来心里早都盘算好咧!怪不得刚才敢替我做主!”王德礼笑了,他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个儿子。他高兴地一拍桌子大声地说:“好,豁出去咧!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也赌上一回,来他个空手套白狼!”

就这样王德礼和刘之余合伙收起麦子了。他负责收,刘之余负责联系买家。每卖一石麦子,他抽一成利。结果,两个人美美地赚了一大笔。至于赚了多少钱,王德礼没给家里人说。他只是高兴地说:“欸!这一下子,孙家的地钱算个啥?”从这以后,他每年都做粮食的生意。

这趟生意做下来后,刘之余高兴地托人到王德礼家里来提亲,要把他的二女儿梨花嫁给仁城。他的二女儿梨花可是梁村数一数二的好女子,人长得好不说,手脚还勤快。王德礼和魏氏就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说等仁城放假回来就结婚。王德礼对魏氏说:“仁城的这媳妇虽说就在一个村里,可咱的礼数一点儿都不能少。这婚事得办排场了,嫑叫乡党们笑话咱。”

魏氏点着头说:“嗯,当初佐娃结婚时咱没有钱,婚事办的简单。如今咱日子好了,仁城又在外边上学,这婚事一定要办好。”

迎亲那一天,仁佑套了辆牛车,给车上装了个棚子,用红绸布罩着。让贡娃坐在里面,当压车的孩子。仁城穿着一身崭新的红绸长袍,戴着朵大红绸子花喜滋滋地去接新媳妇了。仁勤带着几个兄弟提着“四样菜”:两根大白葱、一块儿五花肉、一小捆儿粉丝、两截子莲菜,跟在后面。

下王村那个吹唢呐的走在最前头,由王德礼家一直吹到刘之余家,在仁勤几个小伙子敲大门时才停了下来。按着塬上的风俗,必须给看大门的人塞上几个红包,才能进门接新媳妇。这叫作“挤门”。

这挤门是要讲究策略的。第一个红包不能给大的,要先试探娘家看门人的深浅。讨价还价后可以再给一个大的,如果看门人还不满足就再给一两个小的。最后实在叫不开门,就再给个大的。趁着看门人开门接红包时,几个小伙子就一起用力挤开大门。一般这个时候看门人也是半推半就,嘴里喊着:“啬皮!”手却没有开始那么用劲了,让婆家人顺顺当当地把大门挤开。仁勤一共给了大小五个红包,才带着弟兄们挤开了大门。

仁城进门后第一件事情是吃红糖荷包蛋。说是红糖,实际上红糖放的少,一般不是放辣子,就是放盐或者芥末。一是戏弄新郎,二是考验新郎的忍性。仁城今天吃的是芥末荷包蛋,刺得他直流眼泪。

那个执事还故意问他:“仁城呀,你丈母娘做的这荷包蛋好吃不?”

仁城流着眼泪笑着说:“好吃!好吃得很!”

旁边有好事的还喊叫:“欸!不就是娶个媳妇么,你哭啥呢?”引得看热闹的亲戚和村民们哈哈大笑。

吃完荷包蛋后就去拜见刘之余两口子,接着到新娘梨花房间,经过再次挤门、找新娘鞋子等一番嬉闹后,仁城就把顶着红盖头的刘梨花背到牛车上了。那个吹唢呐的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边走边吱哩哇啦地吹着。仁城满脸红光,笑眯眯地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仁佑赶着牛车,拉着新媳妇和贡娃。迎亲的人和刘家吃筵席(关中人把娘家的送客叫“吃筵席”。)的男女老少跟在牛车后面,热热闹闹地往王德礼家去了。

女儿梨花和仁城结婚后,刘之余像是变了一个人。在村里走路腰杆子直了不少,说话声音也大了。村里人觉得他再也不像个教书先生了,真正是个种地的庄户人了。

一天,刘自省竟然跑到王德礼家来找仁贵,这可是少有的事情。仁贵把他堵在家门口,挺着胸脯,腆着肚子,背着手,翻着白眼问他:“你寻我有啥事?”

刘自省不屑地瞪着他,咧着嘴说:“看你这怂式子(式子是样子的意思)!你还真把你当成财东了?你算个啥财东吗?你知道啥才是真正的财东?快别羞你先人咧!”

仁贵一下子火了:“你狗日的这是眼红我,说风凉话!我不是财东,谁是财东?”

刘自省冷笑了几声:“哼哼,你屋有几间房?你屋有几个长工?你屋有几头牛?我告诉你娃,没有几十间房,几百亩地,十几头牲口,你就不是财东!没念过书的人,就是没见过世面!我今儿来是告诉你,我考上咸阳的学校咧,要离开咱村咧。你记住,我刘家人不比你王家人差!将来还要比你王家人强!”说完不等仁贵说话就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仁贵气得朝着他的背影使劲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呸!看把你狂的,不就是考上县里的学校么,有啥了不起的?我六哥都考上西安的学校咧!你算个㞗!还跑到我屋里来教训我?”

这时仁城出来了,沉着脸问他:“贵娃,你骂人家谁呢?”

仁贵就气呼呼地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仁城。仁城听完后叹了一口气说:“唉,贵娃,人家秀才说的对着呢!咱家这光景确实不算个啥!大财东就是他说的那样子。”

仁贵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的六哥是不会骗自己的,当时就发了誓:“那好,让他刘自省等着看,将来咱屋一定是那样的大财东!”

仁城听完后摸着他的头嘿嘿地笑了:“好么。我也等着!”

苞谷苗长到半人高时,仁城又去上他的学了。刘梨花就和四姐王美娥做伴了。她们两个经常说着悄悄话,不让别人听。

第二年桃花开的时候,刘梨花生了一个男孩子。王德礼高兴地对魏氏说:“咱这义和堂人丁兴旺呀!这个娃就叫义娃!”

转眼两年过去了,王德礼家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仁勤也结婚了,还生了个儿子,叫辉娃。仁陶考上了咸阳的高小,仁城被西安的学校保送到北平师范大学上学去了。

刘之余高兴得逢人就说:“欸呀,我女婿这是中举咧!”

有人就取笑他:“看把你高兴的,人家姓王,又不姓刘!”

他一点儿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呢!我就是高兴么,你不服气,让你女婿也中个举?”

那人当时就蔫了,不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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