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容笑着对仁陶说:“十二大,这是兰英的大哥。”说完对那个陌生人说:“这就是我十二大。”
那人很有礼貌地对仁陶鞠了个躬说:“叔,你好,我是李子轩。”
“哦,”仁陶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光容妻子李兰英的大哥。他连忙热情地说:“哦,我听光容以前说起过你。来,坐下说话。光容你倒茶。”
李子轩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叔,头一回来看你,给你带了一点儿小礼品,不成敬意,请你收下。”
仁陶客气地说:“欸,你这娃,都是自己人么,来就来了,还带啥礼物?快坐下喝茶!”
李子轩这才坐下来笑着说:“你是长辈,我咋能空手来呢?再说了也没啥,就是老家的特产岐山肉臊子和空心挂面。”
仁陶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眼睛瞅着光容说:“容娃啊,这是,你给你大舅哥说的,我好这一口?”
光容和李子轩相互看了一眼,嘿嘿地笑了起来。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仁陶问李子轩:“子轩,你晚上到家里来找我,是有啥事情吧?”
李子轩微笑着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子对仁陶说:“叔,咱是一家人,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现在开了个小公司,做些小生意。我想请你帮忙,采购一些西药。”
“啥,西药?”仁陶一听这话,马上警觉起来了。这个西药现在可是紧俏货,尤其是消炎抗生素一类的药品,当局管控得十分严格。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谨慎地问:“不知道你要做哪些西药的生意?”
李子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起身双手递给了仁陶,陪着笑脸说:“叔,你看看,就是这些药品和器械。”
仁陶接过来一看,单子上大部分的药还真是抗生素一类的西药,当时脸色就变了,厉声喝问:“这,这都是治疗枪伤的药呀!你好大的胆子!说,是给谁弄的?”
光容一看仁陶变了脸色,吓得马上站了起来,看着他们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李子轩却不慌不忙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仁陶,微笑着说:“叔,你嫑生气!你先看看这封信。”
仁陶疑惑地接过信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仁陶叔亲启,侄拯民拜上。”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一看到杨拯民的信,仁陶就想起大哥杨虎城来了。他不禁伤感起来了:大哥杨虎城英雄一世,为国为民,最后竟然被蒋介石给软禁起来了,真是让人气愤!
杨拯民在信里说希望仁陶帮忙,采购一批西药支持革命。看完信后仁陶的脸色缓和了,笑着说:“哦,原来是拯民的朋友。这么一说,咱的关系就更近了!好吧,这事情我答应你了!欸,你坐呀,娃,别站着了!”这时,光容刚才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笑呵呵地看着李子轩和仁陶。
李子轩感激地对仁陶鞠了一躬,笑着说:“叔,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这封信,你还是烧了,省得给你惹麻烦。”
仁陶点着头说:“嗯,是应该烧掉。不过,子轩呀,虽说咱是自己人,可这弄药的事情一定要做的隐秘些。你得制定一个稳妥的方案,要确保安全。”
李子轩微笑着说:“叔,你说得对。不过请你放心,我有我的道道。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咸阳县保警大队队副,安全着呢!”
仁陶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顺手拿起打火机在烟灰缸里把杨拯民的那封信烧掉了。
就这样,李子轩在仁陶的帮助下,给陕北运送好几趟药品。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第二年的四月份,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李子轩带着人用马车运着药品和一些粮食,出了西安北门,刚走到龙首塬头就被沿路巡逻的警察拦住了。
藏在麻袋里的药品被搜查出来了。李子轩马上被逮捕了。警察把他雇来了的几个运夫狠狠地打了一顿,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都放走了,却把李子轩交给了宪兵队。
宪兵对李子轩严刑拷打,可李子轩这小伙子十分硬气,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赚钱,利用保警大队队副的身份冒险偷贩药品。他不但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也没有把仁陶说出来。宪兵们折腾了大半个月,一看没办法,又不愿意让上面知道在自己的辖区内有人贩卖违禁药品,就给李子轩定了个“贩卖毒品”的罪名,把他拉到玉祥门外头,和其他四个咸阳的地下共产党员一起给枪毙了,史称“咸阳五烈士”。
可怜的李子轩还不到三十岁就牺牲了。得知消息后,仁陶和光容两口子难过得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仁城知道这件事情后,心情十分沉重。他联想起去年李文会被绑架暗杀的事情,越发觉得国民党政府腐败与黑暗。他郁闷难平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拉着仁贵陪着他喝酒排愁。
晚上,仁城和仁贵兄弟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唠叨着这些年来家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两个人越说感慨越多,酒自然也喝的多了。到十点多时仁城醉了。仁贵和蔡老五把他抬到炕上,给他盖上被子,让他睡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仁城还在睡觉,蔡老五就带着冯德宽急急忙忙进了院子,说是要找王校长。仁贵拦住了冯德宽,对他说:“冯老师,你先坐,我哥昨晚喝的有点儿多,这会儿还在睡觉呢!等他起来再说事!”
冯德宽着急地说:“九掌柜,等不及了!得马上把王校长叫起来,学校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仁贵一听就急了,“咋咧?”
冯德宽摇着头说:“欸,这事情给你说也没用!得给校长说。”
“咋没用?”仁贵刚要发火,仁城从屋里出来了。仁贵连忙笑着说:“哥,你醒咧!”
仁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高喉咙大嗓子,我咋能不醒?”
仁贵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了。仁城再没理他,而是扭头问冯德宽:“德宽,你赶紧说,出啥事情了?”
冯德宽连忙回答:“王校长,今儿早上天还没亮,特务和警察就到学校来抓魏君权,巡逻的学生不让进,结果发生冲突了。教育长上前论理,也被打了。”
“啊!”仁城一听就急了,“教育长伤的咋样?学生伤的咋样?魏君权被抓走了没?”
冯德宽紧张地说:“唉,危险得很!幸亏那个整天在学校门口卖文具的货郎替教育长挡住了,教育长只是胳膊挨了一拳,没啥事。可那个货郎,还有两个学生的头被打破了。我临走时让人送到学校医务室包扎去了。魏君权鬼得很,早上一听说人家来抓他,就从学校后面的操场翻墙跑了。”
仁城叹了口气说:“唉,真是怕啥来啥!走,赶紧回学校。”
这时蔡老五端来一盆热水,他对仁城说:“六掌柜,你擦把脸再走吧!”仁城赶紧把毛巾蘸湿了,草草擦了把脸,就和冯德宽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走了。
仁贵站在门口冲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喊着:“六哥,你嫑急,路上慢点儿骑!”仁城头也没有回,只是向后挥了下手,就像飞一样地走了。望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仁贵不由得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唉,这日子咋不像我年前在日本人投降时,想象的那样好过呢?”
仁城赶到学校时,看到学校门口围了一大堆学生。七八个特务拿着长短枪站在那儿和学生们对峙着。只见一个当官模样的特务和坐在椅子上的王柏川争吵着。
那个当官的生气地说:“你这老汉,老了老了,还犟得不行?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跟你又没啥关系,你老胳膊老腿的非要拦着。现在都快十点咧,要是让共产党跑咧,你可担当不起呀!”
王柏川气呼呼地说:“我老了,可我没糊涂!这是学校,里面都是学生娃和老师,哪有啥共产党?你笑话我老胳膊老腿?我给你说,后生,你嫑笑。我老汉走过你后生的道,你后生也要走我老汉的道,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走到呢!”
“欸,你这老汉,咋说话呢?”那个当官的瞪起了眼睛,恶狠狠地说:“我最后再给你说一遍,让学生们让开,不然我真就不客气咧!”
仁城这时已经推着自行车走到跟前了。他黑着脸大声地问:“你想咋个不客气法儿?说给我听听!”王柏川一看仁城回来了,噌的站了起来:“王校长,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些狗东西张狂成啥咧?”
那个当官的一听是仁城,马上陪着笑脸说:“欸呀,王校长,你好!我这也是没办法,例行公事么!”
仁城一摆手冷冷地说:“嫑说那些没用的。你说我的学校里头有共产党,有啥证据?”
那个当官的说:“王校长,有确凿证据,你们学校的魏自全就是共产党!”
仁城把脸一沉,生气地说:“我说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们学校是有一个姓魏的老师,但他叫魏君权,不叫魏自全。”
那个当官的说:“就是魏君权,他也叫魏自全。我已经给这个老师说过咧!可他不信么!”说着用手一指王柏川。
仁城“哼”了一声说:“当然不信了!你这么说,换成是我,我也不信!既然你这么说,那好,你跟我进去,咱找魏君权当面对质,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要真是共产党,你就把他逮走!”
那个当官的一听就高兴地说:“欸呀,还是王校长明事理!好,弟兄们走!”说着话就向那些特务一挥手,招呼他们往进走。
仁城伸手拦住了他:“慢!你只能带一个人进去!”
那人愣了一下说:“也好,就依王校长的,我只带一个人进去。”
仁城一看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大方地说:“好,我也让学生们散了。冯老师,你把教育长扶回办公室休息,再把魏君权叫到我的办公室来。”
冯德宽心领神会地说:“好,王校长!”说完就连忙去扶王柏川了。
仁城这才对门口的学生们大声喊道:“同学们,赶紧都回到各自的教室上课去,不要再出来了!”学生们一听,就呼啦一下散开了,转身回学校了。
那个当官的一看,也一挥手对他的手下说:“你们都在这儿等着。赵福,你跟我进去。”只见一个结结实实,个子很高的特务应声就过来了。
仁城客气地问他:“还没请教长官的尊姓大名呢?”
那个当官的连忙说:“欸呀,王校长,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县党部的一个小科长,我叫胡得能!”
“胡科长呀,那请进吧!”说完仁城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就往学校里面走去。胡得能带着赵福紧跟着进去了。
到了仁城的办公室,仁城很客气地给他们两个让座倒茶,胡得能连声说着谢谢,并对今天打伤学生的事情表示抱歉,承诺给学生赔偿医疗费。
仁城面无表情地说:“这些咱先不说,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胡得能尴尬地说:“好好,就听王校长的。”
这时冯德宽进来了。仁城故意不解地问他:“欸,冯老师,你咋是一个人?魏君权那狗东西呢?”
冯德宽装作垂头丧气地说:“听他办公室的一个老师说,他,他早上从学校后面操场上翻墙跑咧!”
“啥?跑咧?”赵福一下子急了,噌的就站了起来。胡得能却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茶。
仁城装作生气地骂道:“这个魏君权到底是个啥东西嘛?嗯,难道他还真是个共产党,做贼心虚跑了?对了,胡科长,你没有派人到学校后面去守着吗?”
胡得能放下茶杯,嘴里支吾着:“这,这,倒没有!”
仁城瞪着眼睛埋怨道:“你呀,是咋办事的?你难道不知道前后围堵吗?咋这笨的?我看你给李宗茂咋交代?”说完气呼呼地坐在那里喝上茶了。仁城故意直呼李宗茂的名字,是想吓唬一下胡得能。
谁知道胡得能面不变色心不跳,微笑着说:“王校长教训得对。都怪我没经验,跑了魏自全。你放心,学生的医疗费我照付。将来要是李专员问起来的话,还望王校长替我说说好话!”说着话从口袋掏出一沓钞票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