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五月里的一天,天气十分炎热。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的荫凉下,仁贵躺在竹椅上悠闲地摇着蒲扇乘凉。这时,孙茂才过来了。他满脸堆笑着说:“哥,求你个事!”
“还求我个事?”仁贵感到很奇怪,就笑着问,“茂才呀,啥事能让你今儿这么客气?”
孙茂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嗯,嗯,我,我看上了一个媳妇,想求你做媒呢!”
“欸呀!我的个神呀!兄弟你终于也寻下媳妇咧!”仁贵激动得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用手里的蒲扇指着他问,“快说,是谁家的女子?”
孙茂才笑眯眯地说:“我兄弟德望说有个汉中的老汉,带着孙女逃难到咱村咧。想把孙女嫁到咱村,问我愿不愿意娶这女子。我过去一看,欸呀,这女子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媳妇么!德望的意思,是让我请你做媒人。”
仁贵痛快地说:“这是好事情么!这个媒人我当定咧!还有呀,按照原先我说过的,你成亲的费用我出。”
孙茂才见仁贵这么大方,就咧开大嘴嘿嘿地笑了。他用手指着门口说:“哥,那,那我现在就去把人叫过来?”
仁贵摆了摆手,兴奋地说:“去去去,赶紧点儿!我在这儿等着!”说完就高兴地躺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戏:“人间天上不一样,男婚女嫁配成双。大红花轿来迎娶,吹吹打打入洞房......”
就这样仁贵出了二十斗小麦做彩礼,让孙茂才欢天喜地娶了这个汉中的女子做媳妇,过上了小日子。
魏氏高兴地说:“欸,这也算是给怀章两口子一个交代了!”
谁知道过了十几天,快到中午时,刘富贵慌慌张张地跑来找仁贵:“掌柜,瞎咧!出大事咧!”
仁贵看到他慌张的样子就生气说:“你整天急个怂?就不能稳当点儿?”
刘富贵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说:“掌柜,我也想稳当呢,可是这事儿稳当不了!”
仁贵心里一惊,连忙问他:“到底出啥事咧?”
刘富贵喘着气说:“那个,店张镇上的财东吴君生,带着人把茂才的屋里头砸了个稀巴烂,还站在村东头街道上指桑骂槐地骂你呢!孙保长咋劝也劝不住,才让我回来叫你。”
仁贵听说过这个吴君生,他是店张镇有名的地痞,仗着有点儿钱,在店张街道上是横行霸道。仁贵觉得很奇怪,就问刘富贵:“他为啥砸茂才屋?茂才人呢?”
刘富贵叹了口气说:“唉,听吴君生说茂才的那个媳妇是他、他花钱买来的小老婆,后来让她的一个到店张来做生意的乡党拐跑咧。也不知道咋弄的,让你做媒嫁给茂才咧,他这才寻过来咧。茂才这狗日的,也不知道带着老婆跑到啥地方去咧!”
仁贵听完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会稀里糊涂做了个这媒。他闷头想了一下,然后生气地说:“欸呀,茂才这狗东西把我给哄咧!他肯定知道这女子的底细,要不咋提前跑了呢?”
刘富贵着急地说:“谁说不是呢?掌柜,你看这事情咋办?”
仁贵把眼一瞪,满不在乎地说:“咋办?虽说茂才这狗东西没说实话,可他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再说咧,这女子能跑,就说明吴君生对她不好。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吴君生也只有认了!他今儿这样闹腾,就是想在我身上出气呢!嗯,我要是不去,反叫他小看了我!是这,你去把老五叫上,你两个都背上枪,跟我走!”
快到孙茂才家时,仁贵看见街道上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他就停下脚步,回头对蔡老五使了一个眼色。蔡老五心领神会地往前紧走几步,使劲地咳嗽了两声后拉长声调大声地喊:“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干啥呢?”
看热闹的人听见喊声马上都回过头来了。看到是仁贵来了,就连忙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仁贵看见孙德望和一个穿着一身黑绸缎,戴着白礼帽,背着盒子枪的中年人,站在街道中间说着话。他想这就是吴君生吧?
孙德望看见仁贵来了,就连忙对那人说:“吴掌柜,你看,孙茂才的东家来了!”
吴君生却仰着个脸,故意不拿正眼看仁贵。这家伙长的白白净净,倒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满脸的邪气,不招人喜欢。仁贵瞅了他一眼心想:“欸呀,你个小白脸,见了我还故意不理我!这分明就是扎个势,想给我难堪。哼,我才不跟你计较呢!我要你看看,我在这梁村是个啥地位!”
想到这儿,他一抱拳,笑嘻嘻地跟吴君生打着招呼:“嗯,店张的客,这是咋咧?发这么大的脾气?”
吴君生正在为人财两空生气,看到仁贵一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更生气了。他用手指着仁贵的鼻子大声吼道:“你是谁呀?耍得个大!我发多大的脾气,管你啥㞗事?”
孙德望看着气氛不对,赶紧陪着笑脸说:“嗯,吴掌柜,这是孙茂才的东家,王仁贵王掌柜。”
吴君生翻着白眼上下打量了仁贵几眼,然后背着手,肚子一挺,阴阳怪气地说:“欸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拉皮条的王老九呀!”
仁贵一看吴君生不但不吃敬,还腌臜自己,让自己在这么多村民面前没有一点儿面子,当时火就上来了。他沉下脸来,冷声冷气地说:“你是咋说话的?满嘴喷粪!”
没想到仁贵火了,吴君生火更大。他又抬起手直直地指着仁贵的鼻子大声骂道:“狗日的王老九,你不就是个拉皮条的么?你当你是个啥东西?”
仁贵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侮辱,尤其是在村里这么多人的面前。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再也压不住火了,想也没想就猛地一巴掌打落了吴君生指着自己的那只手,紧接着就使劲抡起胳膊照着吴君生的脸上“啪啪”地扇了两个大耳刮子。他一边打一边骂道:“妈的X,给脸不要脸!你当你爷我是好惹的?我看你这狗东西就是欠收拾!”
吴君生根本就没有防备,他的帽子一下子被打飞了。他气坏了,伸手就从腰上掏出盒子枪。可还没等他举起枪来,蔡老五一个枪托就把他砸倒了。光良迅速上前一把夺下他的盒子枪。他的两个跟班一看不对劲,刚要掏枪,刘富贵大吼一声:“不准动!谁动我毙了谁!”说着话举起枪对准了他们。
这两个人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当时不敢动弹了。宗武和几个小伙子过去就把他们的手枪下了。吴君生气急了,大声喊道:“狗日的王老九,你敢打我?”说着话就要起来。光良照着他就是一脚,嘴里喊着:“我让你嘴贱,骂人!我打死你这狗东西!”这时,蔡老五也开始用脚踢打吴君生了。
吴君生被他们两个打得嗷嗷乱叫,嘴里直求饶:“哎,九掌柜,咱有啥话好说么!哎,不敢再打咧,我再不敢骂咧!哎!我求你咧,九掌柜。”
看到吴君生认怂了,仁贵气呼呼地说:“你狗日的就是山里头的核桃,砸着吃的货!”
孙德望一看不好,急忙上前拉扯着蔡老五和光良,喊道:“不敢打咧!再打就出人命咧!”
仁贵觉得自己的面子也挣回来了,就用力地咳嗽了一声,蔡老五和光良马上停下来不再打吴君生了。孙德望双手扶起鼻青脸肿的吴君生,埋怨道:“吴掌柜呀吴掌柜,我早就给你说咧,要忍事,要忍事,你咋就不听呢?你看这事情闹的?”
吴君生掏出手绢,一声不吭地擦着自己脸上的血和土。过了一会儿没精打彩地对孙德望说:“孙保长,今儿打搅咧,我走咧。”说完转身就走。
仁贵“哼哼”冷笑两声,大声喊道:“小伙子,想走?慢着!”
当时吓得吴君生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停下来站着原地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着仁贵。孙德望双手合十冲着仁贵着急地说:“欸!九掌柜,九掌柜,你消消气,消消气!你,你还嫌事情不大吗?我求你咧!你高抬贵手,今儿就放他一马,行不行?”
仁贵没有理会孙德望,而是不屑地看着吴君生,嘿嘿地笑了。他故意停了一下才对孙德望说:“我是看他的东西落下咧。”
“东西落下咧?啥东西?”孙德望一头雾水地看着仁贵。
仁贵威风地一挥手,大声地说:“光良、宗武,把人家的家伙什儿还给人家!”
光良和宗武两个人噘着嘴,极不情愿地把手枪还给了吴君生三个人。光良瞪着吴君生狠狠地说:“今儿算是便宜你这狗东西咧!”
吴君生收好枪后,心想这王仁贵也没传说中的那么狠,就边走边恶狠狠地说:“王老九,今儿算你娃狠!你娃要是有本事,咱今后店张见!”
蔡老五一听就哗啦一拉枪栓,嘴里骂道:“我把你个拉住叫爷,放开胡蹦的狗东西!看我一枪毙了你!”
吴君生三个人当时吓得又站在原地,浑身哆嗦着不敢动弹了。
仁贵一伸手把蔡老五的长枪按了下去,大方地说:“欸,老五,让他走!”就在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喊:“贵娃,这是咋了?”
仁贵回头一看,原来是六哥仁城回来了,身后跟着侄子光义。
仁贵看到仁城阴着脸,连忙陪着笑脸说:“六哥,你回来咧!没啥事儿!”
仁城瞪着眼睛说:“没事儿?围了这么多人,老五和富贵还端着枪,这叫没啥事?”
仁贵还是笑着说:“真的没啥事!一会儿回屋我给你细说。”
这时光义提着箱子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跟仁贵打招呼,岔开了话题。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吴君生带着手下急忙溜走了。
孙德望知趣地向看热闹的人喊道:“各位乡党,没事儿咧!都散咧,散咧,回家吃饭去!”看热闹的人就哄的散开了,边走边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宗武和光良也过来和仁城打招呼:“六大,你回来咧!”
仁城这才脸上堆着笑说:“嗯,回来了!家里头都好吧?”
宗武和光良齐声说:“好着呢,好着呢!”
仁贵过来搀着仁城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早上还念叨你呢,你就回来咧。走,回屋,今儿晌午吃臊子面。”
仁城白了他一眼说:“你呀,准是没做啥好事!要不然,不会对我这么亲!”
仁贵腆着脸说:“六哥,看你这话说的?你兄弟是好人呢!刚做的是好事情。”他就边走边把孙茂才娶媳妇的事情告诉了仁城。
仁城听完后才笑了,点着头说:“嗯,好着呢!茂才也不容易么!你做的是好事情,哥冤枉你了。不过,下回办事要稳当点儿,不要毛躁,省得惹事么!”
仁贵一看仁城不生气了,高兴地说:“好,我下回稳当点儿!”
回到家里见了魏氏,仁城才说他这次回来后就不走了。全家人当时都愣住了,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仁城。魏氏着急地问:“城娃,出啥事咧?”
仁城叹了口气说:“唉,西安待不下去了!日本人三天两头来轰炸,大小学校不是搬到汉中就是往甘肃迁走了。学生娃要不跟着学校走了,要不就回家了。没了学生,我这老师还有啥用处呀?只好回来了。对了,光辉、光容他几个娃过几天也就都回来了。”
魏氏心疼地说:“看把我娃熬煎的,都有白头发咧!我年前就说让把娃都送回来,你还不听。你看,这会儿,不是还得回来么?”
仁贵一听仁城要回到家里,当时心里一惊。他试探着说:“回来好,屋里头多保险!再说咧,你回来了,这家就交给你管咧!”
仁城摇了摇头说:“欸,贵娃,我没有你那本事,我还是教我的书吧!”
仁贵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问:“你还想教书?学校都没有咧,你在哪儿去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