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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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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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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七十九章

寒暄了几句后,厅长几个人起身告辞,仁陶又要下来送客,被厅长挡住了,仁陶只好就让光明代自己送客。等送走厅长他们后,仁陶高兴地对光明说:“娃呀,这中央政策要变了!这天也就要亮了!塬上你那几个哥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光明叹了口气说:“唉,就是的,这些年他们把苦吃尽了,这下子好了!爸,这些年我都没回去过,我那几个哥,不会生我的气吧?”

仁陶摇了摇头说:“欸,咋会呢?他几个都是明事理的好人。这一家人血浓于水,不会怪你的!”

光明这才笑了:“那好,等你病彻底好了,咱就回咸阳老家看看去!”

仁陶也笑了:“好,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到了农历十月,在义和堂老宅捏泥人的那些人,终于干出名堂了。几百个各种形象的泥人全都捏完了,就等着上色了。这时气温突然骤降,连村口的涝池都结了冰,捏的那些泥人都冻住了。这些人一看不能继续干活了,就停工了。按照赵子清的指示,等过了年再继续干。

就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仁陶撑不下去了。 这天他梦见自己在一大片又黄又香的油菜花地里,光着脚板,一边喊着九哥仁贵,一边朝他跑过去。那地里的荠荠菜也开花了,白得像是雪。一大群蝴蝶跟着他一直飞。可是等他跑到仁贵跟前伸手去拉仁贵时,却扑了空......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仁陶忽地明白自己这是要魂归故土了。他笑着对坐在床边的吴婉茹说:“婉茹,你去把光明叫来。”

吴婉茹看到仁陶醒了,连忙起身喊光明过来。光明看到父亲憔悴的模样,难过地叫了声“爸!”就泣不成声了。

仁陶拉着光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儿呀,不要哭!你爸我从小离家,成了游子,死了不能再当游魂,得回到塬上。我死后你就把我的骨灰送回村里,让我和你爷,你婆还有你的几个伯呆在一起。那地方生我养我,我死了也要回到那地方。你,今后也要经常回去看看,那是咱的老根,可不敢忘了啊!”

光明含着眼泪说:“爸,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仁陶长出一口气,嘴角挂着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吴婉茹和光明哇的就哭了。仁陶就这样地走了,在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走了。他再也不能回到塬上,走自己儿时曾经走过的路,抚摸儿时曾经攀爬过的大树,再也闻不到那充满麦草灰味道的炊烟了。

在仁陶的追悼会上,司仪伤心地念着悼词:“今天,我们怀着极其沉重的心情在这里沉痛悼念王仁陶先生。王仁陶先生生于1903年,逝世于1977年。王仁陶先生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

解放二十多年来,在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他注意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著作,热爱社会主义祖国,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拥护我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积极从事社会主义医药卫生工作,为人民做出了有益的贡献。

三年暂时困难时期,他为了给国家节省汽油,步行或骑自行车上下班,主动不坐小车,能努力学习和改造世界观。

我们悼念王仁陶先生要坚决拥护英明领袖华主席,最紧密地团结在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周围......

王仁陶先生安息吧!你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参加完仁陶的丧礼,仁厚想着义和堂老一辈子弟兄们现在只剩下七哥仁学和他了,心情就更加沉重了。光容看着他脸色阴郁,精神状态不好,就劝他:“碎大,这人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心要放宽,想开些。”

仁厚闷了一下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你十二大算起来刚过七十三的生日不到半年,这是天意。我今年也七十了,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光义、光辉、光容三个人当时脸色就变了。光容连忙安慰他:“碎大,你快嫑胡想咧!你这身子骨硬朗着呢!上个月县上组织义务打扫卫生,我看你在钟楼上爬高上低的,就像个小伙子!依我说,你活到九十岁都没问题!”

光义和光辉在一边也帮着腔:“就是,就是,我看碎大你活到九十岁没问题!”

“你这架势,哪像七十岁的人?咋看咋像六十岁!”

仁厚摆了下手,嘴角露出一丝笑:“嗯,你几个呀,嘴真能说!唉,不过也是,这现在国家政策变咧,眼看着好日子要来咧,我得多活它几年,也好好享享福么!”听他这么一说,光义他们兄弟三个人才放下心来。

仁厚接着说:“义娃、辉娃,你两个回到家里,把你十二大的牌位立上,好让后辈人逢年过节祭拜一下。我将来殁了后,也要把我的牌位放在家里。”

光义眼圈一下子红了:“碎大,你放心,侄娃子记下咧。”

仁厚笑了:“你看你这娃,刚才还劝我哩,这会儿自个儿倒难过咧!你兄弟几个也都六十多岁咧,年纪也不小咧,也要好好的。”

光义抹了把眼泪说:“对,我几个也好好的。我还要张罗着给晓新娶个好媳妇呢!”

天越来越冷了。这天,公社里来了工作组,在村里走访。说是要调查跟“四人帮”篡党夺权活动有牵扯的人和事,还有在“文革”中打砸抢的事情。

张三虎和王怀贵这下子坐不住了。两个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两个人一合计,晚上结伴到刘铁牛家,想让他给出出主意。谁知道到了刘铁牛家里,刘铁牛的老婆说刘铁牛到县里开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两个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他们哪知道刘铁牛就躲在屋里,不想见他们。

工作组的人在孙大癞子家里询问当年王道堂在批斗中自杀的事情。孙大癞子结结巴巴地说完后,紧张地问:“领导,王道堂的死,不会怪到我的头上吧?”

工作组的那个人,把眼镜架子往上推了推,面无表情地说:“这得看最后的调查结果。你现在只要对你刚才说的所有话,负责任就行了,别的先别想那么多。请你在这个记录上按个手印。”

孙大癞子哆哆嗦嗦地在记录本上按下红手印。等工作组的人走了后,他对老婆桂香说:“老婆子,我这回恐怕要倒霉咧!”

桂香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欸,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谁能把你咋?赶紧睡觉,再嫑瞎琢磨咧!”

孙大癞子垂头丧气地说:“欸,老婆子,我可不是瞎琢磨。”

桂香懒得理他,上炕睡觉了。可是她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睡在身边的孙大癞子已经浑身冰凉,死了。她当时一声嚎叫,惊得孙朋朋和媳妇跑了进来。全家人当时哭成了一团。

张三虎和王怀贵听说孙大癞子在工作组谈完话后就突然死了,更害怕了,躲在家里连门也不敢出了。

腊八节那天一早,阴了好几天的老天慢慢地飘开了雪花。这雪片大得像是鹅毛,落在地上也不化,到中午时地上已经有一寸多厚了。下午村里人就传说着张三虎和王怀贵因为王道堂,还有孔富农的死,被免职审查了,就连赵子清和县委的徐副书记听说也被免职了。

光义激动地说:“这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侯没到。’这个天杀、挨刀子的张三虎、王怀贵也有今天!”

二十多年了,义和堂的人终于看到了希望,全家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天气虽然十分寒冷,可全家人的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腊月二十三这天,是祭灶的日子。人们心里都盼着灶王爷回到天上在玉皇大帝面前给自己多说几句好话,好让自己一家人明年日子过得更好一些。蔡老五闲得没事干,一个人来到村东头的小学门口溜达。他猛一抬头看见光良背着包袱从村东口的路上进村了,就连忙迎上去,高兴地招呼着:“六掌柜的,你回来咧!”

光良一看是蔡老五叫他,连忙说:“叔,不敢再叫啥掌柜的咧!现在不兴这个,你就叫我光良!再说咧,要是让王怀贵、张三虎听见了,又给你添麻烦。”

蔡老五看着皮肤黝黑,精瘦的光良,眼圈就红了。他一把握住光良的手说:“欸呀,不那么叫也行,不过你嫑害怕,那王怀贵、张三虎两个狗日的已经被政府拿下咧!”

光良愣了一下,不相信地问:“真的?”

蔡老五笑着说:“真的,是真的!如今跟咱一样成一般社员咧!对咧,还不如咱,如今这两个瞎怂被管制着呢!欸,不说咧,你赶紧回去看看你妈和你七大,两个老人整天念叨你呢!”

光良一听这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说:“嗯,我这就回去!你老人家也多保重。”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去。

他快到家门口时,看见仁学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晒着太阳打着盹。他快走几步,到了跟前,叫了声“七大”,眼泪就流出来了。已经八十三岁的仁学睁开眼睛一看是光良,当时激动得哆哩哆嗦地说:“良、良娃,你,你回来咧?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的娃呀,你想死大咧!”

光良“噗通”跪倒在地,哭着说:“七大,是我回来咧!”

这时左右邻居和家里人都围了过来。仁佑的老婆一把抱住光良嚎了一声:“我的儿呀!”就哭成了泪人。十八年了,光良才回到生养自己的毕郢塬上。当年的小伙子成了鬓角花白的中年人,怎么能不叫人伤心流泪呢?

过年的时候,不光仁厚一家子回来了、光容和光明也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快三十年了,义和堂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回到家里热闹地过年。每个人都笑嘻嘻的,觉得好日子要来了。

除夕下午,按照塬上的风俗,光义带领着兄弟、子侄十几个人一起到村南边的坟上去烧纸上香,祭奠先人。光林跪在仁贵的坟前,流着眼泪说:“大,我来看你咧。你看,咱屋的人都来咧!”

他这一哭,大家都难受起来了。光容擦了把眼泪,一把扶起光林,哽咽着说:“老碎,起来!现在眼看着日子好了。咱眼睛得往前看,只有咱的日子过好了,你大他老人家在地下才能安心。”

光林止住了眼泪说:“四哥,我知道,可我一到我大坟上就忍不住。好了,我听你的。今儿弟兄们都回来咧,今年,咱要高高兴兴地过个大年!走回家放炮去!”

回到家里,光义对大家说等到了五一节,就给晓新结婚。仁厚惊喜地问:“晓新今年多大咧,都要娶媳妇咧?”

光义笑着说:“今年都25岁咧!”

仁厚高兴地说:“这么大咧!早都该娶媳妇咧!说起来,从你老爷算起,晓新算是第五辈人咧,咱这义和堂也有一百多年咧。娃的这婚事一定得办好,要热热闹闹的。”

光辉叹了口气说:“唉,就是的,都一百多年了。咱这一大家子人这一百多年可不容易呀!所以说呀,咱都要好好地活着,多享它几年福。老四,这二哥忙着给娃娶媳妇,你现在退休了都忙些啥?”

光容咧着嘴笑了:“我有大事干呢!组织上让我挑头,带着四个同事一起编写了《清实录藏族史料》第五集。主要是补写清朝乾隆年以后西藏这二百多年间的历史。”

光辉羡慕地说:“欸呀,兄弟呀,你这干的可真是大事情。你写成以后,肯定要写入咱咸阳县史的。”

光容笑了:“好我的哥呢,我没那么想。我倒想在我有生之年,能把咱义和堂一百多年的历史仔细地写下来,就心满意足咧!”

仁厚一听就激动起来了:“容娃,这是个好事。你抓紧写,趁着我还活着,能记起些事情。”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光义冒了一句:“碎大,你才比我大八岁,你能记多少事?”这一下子逗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村里人谁也没想到,清明节这天,王启明一家人回到梁村了。他冒着细细的毛毛雨,带着全家人到村南的坟地为他的先人磕头烧纸上香。他把仁陶送给他的那罐子黄土供在王师合的坟前,跪倒在地流着眼泪念叨着:“爸,儿子来看你了!”说完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了。

骨肉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而又最坚韧的东西。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它都永远长存在游子的心中。再不要说什么人在江湖不想家,那全都是假话。人人都是父母喂大,有谁不想念自己的父母?这毕郢塬头,梁村南边,黄土坡上,坟头跪倒在地的都是孝子贤孙。

王启明默默地跪在那儿好长时间,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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