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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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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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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八十章

王启明一家人从坟地往回走时雨停了。快到家时,看见刘铁牛和刘长杰站在家门口等着。两个人一看见王启明就笑着迎了上来。刘铁牛热情地招呼着:“王书记,你回来了?”

王启明冷冰冰地问他:“刘书记,你有啥事情?”

刘铁牛陪着笑脸说:“王书记,我知道你回来了,就和长杰过来看看你有啥指示没。”

王启明“哼”了一声说:“指示?你是书记,我才是个副书记,我能有啥指示?再说了,我这是回家上坟来了,不是办公事。”

刘铁牛碰了一鼻子灰,可还笑嘻嘻地说:“欸,王书记,我这书记碎得不能再碎咧,咋敢跟你比呢?你是咱的大领导,很多事情还得你多指示。”

王启明看了他一眼,依然冷声冷气地说:“你这话里有话呀!说吧,到底是啥事情?”

刘铁牛连忙回答:“王书记,其实也没啥,就是西王家那个地主庄园的事情。”

王启明不耐烦地问:“地主庄园咋了?”

刘铁牛小心翼翼地说:“那里头捏了不少泥人,是个半拉子活。公社也没人管了,你看这事情咋办?”

王启明惊奇地问:“啥泥人?”

刘铁牛叹了口气说:“唉,王书记,你去一看就知道了。”

王启明好奇地说:“走,你领着我去看看。”

刘铁牛殷勤地说:“好好,我给你带路。”说完就在前头带路,往义和堂去了。

当王启明站在义和堂的大厅房里,看到那些还没来得及上色的泥人时惊呆了。他顺着那一长溜桌子仔细地端详那些泥人。当他看到王师合的塑像时停了下来,弯腰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说:“这,这些人可真是费尽心思呀!”

跟在他身后的刘铁牛附和着说:“谁说不是呢?王书记,你看,这现在也没人管了。原先弄这事的赵子清被免职了,我问公社其他领导,都说他们也不管,我这才向你讨个主意。”

“赵子清?”王启明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几十年前来咱村闹事的吴君生的亲外甥!”

“啊!”刘铁牛和刘长杰当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王启明。

王启明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而是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王师合穿着警服的塑像叹着气说:“唉,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咱要实事求是,向前看呢!你刘书记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聪明人,应该知道咋办。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出了大厅房背着手走了。

刘铁牛和刘长杰一边跟着往出走,一边齐声附和着:“对,对,要实事求是,实事求是!”

送走王启明后,刘铁牛站在义和堂门口,望着咸阳地主庄园博物馆的那块牌子,像是对刘长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欸,一切也该结束了!”

过了几天,刘长杰带着人拆了地主庄园的牌子,把里面那些泥人打烂了,倒在了村西边的壕沟里,把院子还给了义和堂。名噪一时的咸阳地主庄园博物馆彻底关门了。光义把大门上那副地主庄园的对联扯了下来,然后带着家里人把院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把那两扇桃木大门重新用黑漆刷了两遍。王淑梅望着这两扇大门激动哭了。她喃喃自语:“娃他大,你在地下看看,咱老屋又回来了!”

秋种结束后的一天,刘铁牛召开社员大会,宣布按照政策给所有的四类分子都摘了帽子。大家一听就哄的议论开了,光义和光辉高兴地直拍手,红着眼圈说:“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

王道堂的老婆长出一口气,大声哭着说:“欸,我这下子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咧!我那可怜的娃他大呀,你要是还活着,多好呀?”

刘铁牛敲了几下桌子,大声地说:“各位社员同志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我现在有重要事情宣布!”台下这才安静下来。刘铁牛接着说:“感谢这几十年来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按照公社的安排,我年龄大了,要退出大队领导班子。今后,刘长杰同志就是咱大队的书记。大家鼓掌欢迎!”说完带头使劲拍手,大家也跟着噼里啪啦的拍开手了。

等散了会,孙德望找到刘铁牛,气呼呼地问:“刘书记,别人都摘帽子咧,我这算啥?”

他这一问,还把刘铁牛问住了:“你?你没戴帽子,你想算啥?”

孙德望委屈地说:“我无缘无故地被免了职,蹲了一段时间牢房,回到村上又让监督劳动了多年,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也得有个说法!”

刘铁牛摇了摇头说:“你说的这事情,我不知道咋办!”

孙德望一下子急了:“你不知道咋办?哪咋行?你得给我一个说法,要不然我就寻公社,寻县上,总有人得给我个说法!”

刘长杰看到他缠着刘铁牛不放,就说:“孙叔,你看他现在都不是书记咧,你找他也没用,有啥话你给我说。”

孙德望哼了一声:“他是退下来咧,可他手里的事情没弄完,我就找他。给你说,你,你能解决吗?”

刘铁牛火了:“嗯,我就是不知道咋办!你有本事就到公社、到县上去寻!长杰,嫑理他,咱走!”说完一拉刘长杰,两个人就走了。

孙德望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蹦老高:“狗日的刘铁牛,你等着!我这就到公社去上访!”说完家也不回,大步向东,往镇上去了。

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蔡老五,瞅着他的背影,冷笑着说:“欸呀,看你个老东西能得不行?这会儿觉得自己冤枉咧,受苦咧,要上访。当初你昧着良心害我亲家时,咋没想到你个狗日的会有今儿这个下场?”

他骂完了扭头想回家,谁知看见孙茂才站在他身后,一下子火更大了:“孙茂才,你咋像个鬼一样,悄没声息地站在我身后?哦,对咧,你就是个鬼!满嘴胡说八道,忘恩负义的鬼!”

孙茂才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嘴里支吾着说:“我,我,咋是鬼咧?过去的事,也,也不由我么!”

蔡老五使劲往地上呸了一口痰,骂道:“不由你由谁?人啥时候都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做事!你跟刚才的那怂是一个货色!哦,对咧,我都忘咧,你两个都姓孙,是叔伯兄弟。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两个都是王八蛋!”说完看也不看孙茂才了,甩开膀子大步走了。挨了一顿臭骂的孙茂才脸色十分难看,像根木头桩子站在那儿,好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派出所的人带着县里的警察把张三虎拷走了,说他是涉嫌杀人,还要判刑。王怀贵听说后当时吓得尿了裤子,让老婆关了家门,连着好几天都没敢出家门。

村里插队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全村最气派、最热闹的知青楼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刘铁牛站在楼下望着空荡荡的知青楼发着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原先笔直的腰杆现在弯了下来,白头发比以前多了许多。

冬天里一个晴朗的上午,村东口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村子里好几年都没来过这么漂亮的小汽车了,惹得街道上的人都眼巴巴地瞅着。车子刚进村口忽然停了下来,车门开了,下来一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他问坐在门口石墩上晒太阳的蔡老五:“叔,请问王仁贵的家咋走?”

蔡老五听说找仁贵家,就噌的站了起来,惊奇地问:“你找王仁贵家?你是谁?”

那个人笑了:“叔,你这么问,一定和他家熟得很。我叫刘抗日,我爸是刘自省。”

蔡老五一听是刘自省的儿子,马上激动了:“秀才的娃!欸,我姓蔡,原先在王家做事,如今我两个是亲家。他家在村西头,走,我带你去。”

刘抗日高兴地说:“哦,蔡叔呀,我听我爸说过你!来,你上车,咱一起去。”

这下子蔡老五脸红起来了。他这一辈子活了快八十岁了,坐过马车牛车,就是没坐过汽车,更别说这样高档的小汽车了。他嘴里支吾着:“这,这不合适。你看我,我这鞋上有泥呢,把你车弄脏咧。”

刘抗日笑着说:“叔,你这是啥话?谁鞋上还能没泥?快上车。”说着话把蔡老五搀上车了。蔡老五屁股一坐在后座上,马上又抬了起来,惊讶地说:“妈呀,这,这也太软和了,跟当年我在周陵中学坐沙发一个样子!”

刘抗日和司机都笑了。刘抗日说:“叔,就是要软和,这样坐着才舒服!你坐好了别动,这车要开了。”

蔡老五只好坐下来,手却紧紧地抓着前面座位的靠背,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

到了义和堂门口,刘抗日把蔡老五搀下车,关心地说:“叔,你慢点儿。”

蔡老五下了车,精神头一下子又来了,满不在乎地说:“娃,你撒手,我没事。你嫑看我七十多岁了,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走,咱进门。”说着话大步流星地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义娃,义娃,来贵客咧!”

光义听见喊声急忙出来了。他一看是蔡老五就笑着说:“五叔,你小声点儿,林娃媳妇要生咧。我九姨和大嫂她几个在里面忙活呢!谁来咧?”

蔡老五一听咧开嘴笑了:“欸呀,我小声,我小声。但愿这胎是个牛牛娃,不敢再生个女子咧!对咧,这是你自省叔的儿子刘抗日!”接着又对刘抗日说:“这就是义和堂如今当家的,王光义。”

光义一看眼前的刘抗日,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身材魁梧,比他的父亲刘自省看着结实多了。他连忙打招呼:“欸呀,这可真是贵客呀!来,兄弟,快往屋里坐。”

刘抗日紧走两步上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光义的手,激动地说:“哥,我不是啥贵客,我就是你的兄弟。今天回来就是认亲来了。”

光义心里一热,激动地说:“走,咱进屋,兄弟!”

进了大厅房,光义招呼蔡老五和刘抗日,还有司机坐下喝茶。刘抗日接过司机手里的两包礼物放在八仙桌上,对光义说:“哥,我头一次回来,也没带啥,这是点儿小意思,还请你收下。”

光义不好意思地说:“回来了就行咧,都是自己人,还带啥礼呢?你快坐下先喝口茶。”

刘抗日却红着眼圈说:“哥,我想先给我九叔上个香,祭拜一下他老人家。”

光义眼圈也红了,难过地说:“唉,这么多年咧,你是第一个要给我九大上香的干部。”

刘抗日哽咽着说:“九叔是个好人,他老人家当年救了我爸的命。他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可惜我爸和他都走了。我妈临终前一再叮咛我要回老家谢恩,认祖归宗。前些年形势不好,一直没回来,现在总算是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刘抗日来到仁贵的牌位前,脸色沉重,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鞠躬,上香,然后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头。他嘴里念念有词:“皇天在上,我刘抗日今天来给王仁贵大人焚香叩头,感谢你老人家对我家的救命大恩,愿你老人家天堂永宁!”

刘抗日上完香,几个人刚坐下,就听见一阵“哇哇”的哭声,接着听见小梅在院子喊道:“生了,生了,一个带把儿的。老九,你这下有后咧!”喊着喊着她自己也哭上了。那哭声是高兴又是难过。

蔡老五噌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嘴里喊着:“老天呀,我有卫孙子咧!”

光义急忙喊了一嗓子:“哎,五叔,你慢点儿,不敢跌倒咧!”接着他回头笑着对刘抗日说:“看来还真让我五叔说对咧,生了个男娃。这下子我九姨心里的疙瘩算是解开咧!”

刘抗日哈哈大笑:“看把这老汉高兴的!我今天来的真是时候,遇上这喜事了!哥,你看我认这娃做干儿子咋样?”

光义也哈哈地笑了:“行么!这是好事,我做主咧!”

就在这时候,光义看见仁厚、光容、光平和另外一个人走进了家门。他一看那个人当时呆住了。只见这个人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中等个子,不胖不瘦,带着金丝眼镜,一边倒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父亲呀!难道他老人家活过来了?

就在光义恍惚的时候,那人冲着光义激动地喊了一声:“二哥,我回来咧!”

光义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父亲活过来了,而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光行回来了。这光行长得也太像父亲了。当年他从北京被派到甘肃支援大西北,一直在嘉峪关一家医院当主治医生。他医术高明,擅长儿科,人送外号:“小儿王”。今年要调回北京了,他就多方打听终于联系上了光容。今天跟大家一起回家来了。

虽说自解放到现在几十年没见过光行了,可毕竟是骨肉相亲,光义激动地一把抱住光行叫了声:“兄弟!”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重回故里的光行心情十分激动。他又亲热地叫了声:“哥!”眼泪也禁不住地流出来了。

这时,家门口又慢慢地围了一堆人,对着那两辆小汽车议论纷纷。对于梁村人来说,这个场景是那么的熟悉,只是如今少了那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

今天的义和堂热闹极了。这是几十年来这个百年家族最欢喜、最热闹的一天。那些如烟的往事对于他们就像是一场大梦。这一觉醒来,万事都是空的,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就在大家正高兴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响了:“咸阳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全文播报邓小平同志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工作报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同志们:这次会议开了一个多月,马上就要结束了。中央提出了把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上来的根本指导方针......”

顿时大家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仔细聆听着这拨云见日、振奋人心的工作报告。当报告结束时,大家都激动得使劲鼓起掌来。掌声伴着笑声回荡在义和堂院子的上空,回荡在梁村的上空,回荡在毕郢塬的上空。在这冬日里化作一股暖流温暖着这毕郢塬上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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