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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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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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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十章

看到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住房紧张,王德礼就想在老宅对面的草园子里盖上几间房。隔壁的孙大癞子知道后,就找上门来对王德礼说:“三叔呀,你没必要动草园子。你看,我手里正缺钱花呢!你干脆把我紧挨着你屋的这两院庄子买了(关中人把宅院叫作庄子。)。我搬到村东头老屋去住。”

这个孙大癞子的父亲和孙怀章是叔伯兄弟,老屋紧挨着孙怀章家,家境比孙怀章还要好得多,在世时是梁村的第一大户。可是富不过三代,自从他死后,独生子孙大癞子好吃懒做,不光赌博,还抽大烟。这些年把家败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紧挨着孙怀章家的那座老宅和西头挨着王德礼家的这两座院子了。王德礼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没想到孙大癞子又提出要把村南边的二十亩荒地卖给王德礼。王德礼一想那些地一直荒着怪可惜的,也就答应了。

这是义和堂第一次从别人手里买下宅院和耕地。用仁城的话说这昭示着义和堂开始发达了。他给贡娃、义娃和辉娃分别起名为:王光贡、王光义、王光辉,还说今后这一辈人就以“光”字起名,要光宗耀祖。王德礼听了十分高兴,连声说好。

在刘之余的精心招呼下,连拆带盖,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新房盖好了。两座院子在最里头都是一间上房,西边三间厦子房(关中地区特有的建筑,为了省料,一边靠界墙,盖成“人”字形结构的一半。“房子一边盖”是关中八大怪之一。)。仁城和仁勤两人各住一座院子。乔迁之喜和光辉过百天两件喜事凑到一起,王德礼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宴请亲戚朋友。

刘之余高兴地请了塬上最有名的魏家皮影戏班子前来助兴。魏家的皮影戏唱的好,价钱比别人的都高,可是家境好一点儿的人家,无论是红白喜事,都要请他们来唱戏。

这皮影戏是咸阳的古董了,自打秦朝就有了这皮影戏。毕郢塬上的人把皮影戏叫做“亮子”,这是因为它借着灯光把皮影照在白布上进行表演。咸阳的皮影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叫作“灰皮皮影”。制作时先把上等的黄牛皮用石灰腐蚀成灰色,再用专门的刮板反复刮磨成薄片,接下来用刻刀细心地刻成各种人物、牲口、兵器和其它物件的样子,最后涂上彩色。那些皮影人物成型后高不过一尺五,像是玉石雕成,透着一层淡淡的光。不着浓妆,轻描淡画,俊的清爽,丑的滑稽,老的稳重,小的灵光。无论是谁,一看到这些细致好看的皮影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欢,恨不得把这宝贝立马拿回自己的家,天天看着。

天黑了,戏台前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叽叽喳喳笑成一片。好多小伙子爬上老槐树,瞪大眼睛瞅着戏台。忽然唢呐一吹,所有人立马都安静下来了。好戏就要开始了!

戏台上除了一面高挂的白布,什么东西也没有。忽地,油灯点亮了。白亮白亮的光从白布后面透了过来,紧接着就听见枣木梆子脆生生地敲了起来。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一名武将骑着马,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懂戏的人说这是穆桂英挂帅,开头是边关告急了。

白布后面,伴着二胡声,乐人舞动双手,变着花样摆弄着各种皮影,嘴上吱吱呀呀地唱着弦板腔。(弦板腔是流传于咸阳地区的一种传统地方剧种,主要用于表演皮影戏。)白布上,无论是生、旦、净、丑,还是战马、毛驴,那皮影都像是活了一样,看得人都入迷了。这时候,戏词唱得好不好都不重要了。

就在大家看得入迷时,有几个人吵起来了。还没等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情,他们就打起来了。这下子热闹了:皮影在台上打,他们几个在台下打。看戏的一下子分成两堆,一堆看皮影戏,一堆看打架。

今晚戏场的执事(关中过红白喜事时,管事的叫执事。)是仁佑。他是个火爆脾气,一看有人竟敢大闹戏场,当时气得哇哇大叫,就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冲了进去。

他冲到里面一看打架的人,当时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原来是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弟,也就是仁陶带着他的两个死党和北街的几个半大小伙子打架。仁陶仗着自己是主家,又会拳脚,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仁佑当时一声怒吼:“都停下!不准再打咧!”

几个打架的一看是他,当时都吓得不敢动弹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的本事,尤其是仁陶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对他又是佩服又是害怕。身材魁梧的仁佑像拎着小鸡一样,把仁陶拎走了。仁陶的两个死党一看,吓得赶紧跑了。北街那几个吃了亏的孩子也不敢吭声,悄没声息地坐在原地看戏了。大家一看没了热闹,就扭头又看上皮影戏了。戏班的乐人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依然吱哩哇啦地唱着他的戏:“我的儿一马三箭射得好,我的小女儿她的箭法高.......”

仁佑把仁陶往仁城院子的上房里一扔,气呼呼地说:“你如今长本事咧,咱屋过事,你砸场子!你是想咋?”还没等仁陶说话,仁城走过来照着仁陶就是一个嘴巴。仁陶自知理亏不敢躲避,生生捱了一下,捂着脸,低头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仁城生气地骂道:“亏你还念了这么多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念书人能这样动不动打架吗?咱义和堂的脸都教你丢完了!”

仁城从此对仁陶有了成见,认为他不是个读书的料。可他没想到的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这几句训斥仁陶的话,伤了五哥仁佑的心。仁佑认为仁城看不起他这个识字少的人,当时一声没吭,生气地转身走了。

好端端的一个喜事,闹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他们兄弟之间第一次心里有了疙瘩。直到三年后仁贵结婚时,仁佑才和仁城主动搭话,但没有了以前那种亲亲热热的黏糊劲了。其实仁贵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娶的老婆张春花和五嫂是本家的姊妹,仁佑估计是不会主动和仁城说话的。

这时候的仁城已经从北平师范大学毕业,在西安国立中学当老师了。他一下子成了家里的主心骨,王德礼除了家里的农活,什么事情都听他的。看到仁城在家里的地位如日中天,中学毕业在家的仁陶就也想上大学,可是仁城死活不同意。他说:“你还想上大学?你看这土匪样子,是个念书的料吗?我如果让你上学,你还不知道会给我弄出个啥事情来呢?到时候,朋友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给淹死!”

仁陶自小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他不甘心,只要仁城休假在家,他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哥,你就让我去念书吧!我保证,不再惹是生非,好好念书。”

仁陶从小到大的表现,仁城是历历在目,哪里肯相信他的话?看着他死缠烂打,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车轱辘话,十分怄人,就挥手去打他。哪知他身手敏捷,还没等仁城打到他,噌的就起身跑了。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磨了两个多月,仁城终于捱不住了,心软了,答应了他。仁陶高兴地一下子抱住仁城,在他光脑门儿上使劲亲了一下子,嘴里还说:“欸,还是我哥好!”

这让一向一本正经的仁城哭笑不得:“咦,兄弟呀,你可真会闹!不过我给你说,你去天津报考南开大学吧!一是你的性格适合搞工业,二是你也到大城市长长见识。”仁陶兴高采烈地拿着盘缠,去天津赶考了。

仁陶走了没几天,王师合一家子回来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把他们一家子送到村口就掉头走了。他们全家人下车后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两个士兵背着枪,骑着一辆军用的偏斗三轮摩托车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王道临和老婆走在最前头。他头戴黑礼帽,身穿暗红印花长袍,一手拿着拐杖,一手领着孙子王启明,挺胸腆肚神气地走在街道上,谁也不理,一副衣锦还乡的派头。倒是跟在他们后面的王师合两口子,笑嘻嘻地和街坊邻居不停地打着招呼。他的老婆长得挺漂亮,烫着头发,穿着旗袍,露着大腿,抹得像个唱戏的。那个神气就像地里头快成熟的苞谷一样,教人看着眼热。王师合他二爸王道堂早都得到消息了,已经把王师合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一家人一回来,就舒舒服服地住下了。

村里的人都议论纷纷,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情。看到王道临这么显摆,刘之余慌了。吃过午饭,他思前想后决定到王道临家里去,上门问个明白。他刚到门口,站岗的士兵就拦住了他。他陪着笑脸说:“我是这村上的保长,我想问王道临几句话。”

那士兵把眼一瞪,冷声冷气地说:“保长?你算个㞗!竟然敢直呼专员家老太爷的大名?滚一边去!”

“啥?专员?老太爷?”刘之余一下子就懵了。

这时,王师合听见响动出来了。他一看是刘之余,就对士兵说:“你嘴里胡咧咧啥呢?这是我叔呢!”

那个士兵见了王师合,马上一个立正,大声问候:“专员好!”

王师合一捂耳朵,骂道:“你这么大的声是想死呀?”

那个士兵脸上一阵子白一阵子红,吓得不敢说话了。王师合瞪着眼说:“今后,不管是谁来找我和老太爷,你都客气点儿!”

那个士兵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

王师合训完士兵,这才笑眯眯地对刘之余说:“叔,你快进屋。我正想去找你老人家呢,你就来咧。”说完就拉着刘之余的手往里走。周围看热闹的人这才知道王师合现在是什么专员了。

从王道临家里一出来,刘之余就来找王德礼,把自己今天在王道临家的经历全都告诉了王德礼。原来王师合现在是县上派到平陵镇上的特派专员,连镇长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刘之余原来担心王道临会抢他保长的位子,谁知道人家王道临大方地说他只想做个乡绅,希望今后刘之余多照顾他和王道堂。刘之余说完后不放心地问王德礼:“三哥,你说他是真心不想当这个保长,还是就嘴上那么一说?”

王德礼笑着说:“兄弟呀,他儿如今是大官,人家看不上保长这个小官了。你呀,就安心当你的保长,多照顾一下人家,今后你办事也方便么!”

刘之余叹了口气说:“唉,好我的哥呢,我能不照顾他,敢不照顾他么?”

两个老人在说话,旁边的仁贵心里可不舒服了。他心想:“欸呀,这师合,咋一下子就成了村上、镇上有脸面的人了?小时候他可是经常围着我转的呀!”

仁贵羡慕得像是喝了醋,胃里直反酸水不说,晚上还睡不着觉,在炕上来回翻腾。气得老婆张春花使劲拧了他一下,骂道:“你个怂人,还让人睡觉不?”

仁贵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王师合竟然带着两个士兵到他家里来了。一个士兵,把长枪一立,就在他家门口站上岗了;另一个士兵手里提着一个礼盒跟在王师合身后走进院子。王师合一看见仁贵,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大声地说:“老九,我想死你咧!”说着就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仁贵。

仁贵当时就想着像小时候一样,猛地一缩身子一下子把王师合给摔出去。可是他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是专员了,还有人拿着枪保护着,自己还是老实点儿好。他也就用力地抱住了王师合笑着说:“欸,我当你这狗东西把我给忘咧,不再回来咧!你看你如今阔得很么!来,到屋里坐。”

王师合却笑嘻嘻地说:“欸,不急,不急。你先领我去见一下我叔、我婶。这么多年没见了,挺想两个老人的呢!”

仁贵没想到这多年没有见面,王师合现在竟然这么懂礼数,心里马上对他高看起来了,也不眼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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