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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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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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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五十九章

仁贵听着这应景的戏词觉得十分伤心,不知不觉就流泪了。他一路想着心事,来到义聚成的总号。仁厚为了方便和西安、商洛的客户往来,前年就把义聚成的总号从城里搬到渭河南岸了。他见仁贵这么早就来了,当时吓了一跳,连忙把仁贵让进里屋,问长问短。仁贵就把村里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他。

仁厚听完后觉得仁简的主意并不高明,于是叹了口气说:“唉,九哥,我觉得你躲不是办法。要不,咱也像人家那样主动交出一些地,兴许会好点儿?”

仁贵把眼睛一瞪,生气地说:“哪咋行?这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说送人就送人咧?我不送,他爱咋样就咋样!”

仁厚看到仁贵这么的坚决,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的,就摇了摇头说:“九哥,你咋这犟呢?唉,算咧,你先吃饭。晌后刚好有一辆车要给西安送货,你搭车去找我十二哥,看他咋说。”

傍晚,仁陶一回到家,就把一枚西北解放纪念章放在桌子上,招呼全家人来看。这枚西北解放纪念章是西北军政委员会为了表彰他为解放西安做出的贡献而颁发的。圆形的纪念章金色为底,主题图案是西北五省的地图上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图案下方红白两色横幅上分别刻着“解放西北纪念章”和“西北军政委员会颁”字样。绶带是一条锃亮的铜链子。

吴婉茹和几个孩子边看边称赞这个纪念章真漂亮。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仁陶不由得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时,仁贵来了。他下午到了玉祥门后,不敢坐公交车,就边走边打听,所以到现在才来到仁陶家。他由早上到晚上走了几个小时的路,现在不但又饥又渴,脚也肿了。

仁陶一看是他,当时惊讶地问:“九哥呀,这,这出啥事情了?你咋这个时候跑到西安来了?”

一辈子要强的仁贵,一见到自己的兄弟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哽咽着说:“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仁陶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他遇到难事了,就连忙接过他手里的包袱说:“九哥,快坐下,歇歇脚,喝点儿水。咱先吃饭,吃完饭慢慢说。”

仁贵哪里有心思吃饭呀?他坐下来后,喝了几口水,就把村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仁陶。仁陶听完后心里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安慰仁贵:“九哥,你嫑担心。咱家的情况我知道,你又不是那些欺负乡党的人。共产党的政策我还是清楚的,只是针对那些横行乡里的人。你看我虽然当过国民党的官,现在他们又让我当省医院的院长。你看这,还给我发了个西北解放纪念章呢!你先在我这儿住着,等这一阵子风声过了,就没事了!至于地,那都是身外之物。按国家政策办,该收多少就让人家收多少,只要你人没事,比啥都强。”

仁贵低着头难过地说:“嗯,哥没念过书,这外边的事情也不懂。我听你的,人家要收地,就让人收走。这一路上我也想通了,反正那些地来的也便宜,这些年咱也赚了。唉,就是我这心里不啴呀!”

仁陶拉着他的手说:“哥,你这么想就对了。这人要会想呢!此一时彼一时,啥时候得说啥时候的话。”

这时,光明过来招呼着:“九伯,爸,吃饭了!”

就这样仁贵在仁陶家住下了。连着几天,仁陶都陪着他,给他宽心,给他讲这些年来自己经过的事情。仁贵听着仁陶跟共产党有这么深的交情,心里坦然多了,觉得事情不像二哥和光贡说的那样可怕。

谁知道安宁日子过了不到半个月,在一个礼拜天的早上,刚吃完早饭,四五个警察就冲进了仁陶家。仁贵看见他们身后竟然跟着孙德望。还没等他说话,那几个人一下子就把他摁住五花大绑起来。仁贵当时吓得两条腿都软了,大声喊道:“这,这是要弄啥?陶娃,陶娃,你赶紧来,有人要绑我!”

听到呼喊声的仁陶跑了过来,看到这情形一下子就急了,大声喝问:“你们都是啥人?咋在我家里绑人?这是想做啥?”仁陶的老婆和几个孩子也吓得目瞪口呆。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客气地对仁陶说:“王院长你好!我们是咸阳县公安局的。这是拘捕证和我的工作证。我们是执行公务,请你理解,不要阻拦我们执法!”

仁陶迟疑地接过拘捕证和工作证,仔细看了半天后,脸色阴沉着还给了那个领头的。他神情严肃地对那人说:“那好吧!请你给我哥把绳子放松一点儿!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你们一定搞错了!我会找省里反映情况的!孙德望,你心里要有数,对我哥好点儿!”说完用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于仁陶,孙德望心里一直是挺害怕的。娃狼的名声在梁村没有人不知道的。他又看到了娃狼那种让人害怕的眼神,吓得脸色一变,嘴里连声说:“王院长,我心里有数!有数!”

这时,一个警察顺手给仁贵松了松绳子。仁贵的胳膊才感到不疼了。仁陶一把抱住他,流着眼泪说:“哥,你放心,我马上就给省里写信。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的!”

仁贵带着哭腔说:“陶娃,你,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我!你哥我冤枉呀!”

可是冤枉归冤枉,他还是让咸阳县公安局的人从西安带回了梁村。仁贵心里恨透了孙德望,他暗自发誓,如果自己翻过身来,一定不放过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看着自己的九哥被人带走了,仁陶火急火燎地回到书房,奋笔疾书给韩副省长写了封求助信。他救人心切,万万没想到这封信会在十几年后给自己带来祸端。

仁贵被抓回到梁村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村子。很多村民都涌到街道上来看热闹,这让仁贵感到十分丢人。几十年了,在村里仁贵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放在眼里,村里人说话办事都要看他的脸色。谁知道,今天他竟然被人五花大绑的押着让村里人看笑话。仁贵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低着头不吭声只管往前走。

刚要进村公所的大门,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道:“王老九,你狗日的就是跑到天上,也得给你逮回来!”

这么多年在村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骂过仁贵。他当时就火了,骂道:“哪个狗日的骂人呢?”说着话就要扭头看。押着他的那两个警察使劲摁住他的头,不让看,把他拉进了村公所,关在一间屋子里。

仁贵在屋里听见外面有人对孙德望说:“孙主席,你现在就通知昨天会议上确定的人员,半个钟头后到王家佛堂开会。”

孙德望应了一声就腾腾地跑了。

仁贵实在是想不通:“欸,孙德望这狗日的变得没情义了,咋村里其他的人也变得这么没有情义了?我平时可没少给村里人好处呀?唉,看来我二哥说得对,过去对我好,不一定就一直对我好。”

过了有十几分钟,门开了,先前押仁贵回来的那两个警察进来了。他们也不言语,一人抓住仁贵的一个胳膊,架着他就往外走。仁贵紧张地问:“你,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其实他心里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到佛堂去,只是想肯定一下,才故意问的。

一个警察不耐烦地说:“少废话!到了你就知道咧!”说着话,他们连拉带拽地把仁贵带出了屋子。

村公所离佛堂还有一段子路。当他被押着走在街道上时,看到家家门口都站着人,直愣愣地看着。他感到自己颜面尽失,不由得低下头,不敢看他们了。虽然只有两百多米的路,可仁贵却感到像是有十里路那样的漫长。他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麻雀,嗖的就飞到佛堂去。

好不容易到了。在佛堂门口站岗的两个警察手持长枪,表情严肃。佛堂门头上挂着一条红底黑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恶霸地主王仁贵公捕大会”,可惜仁贵只认得“王仁贵”三个字。

佛堂里面站满了村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赵子清陪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干部,站在菩萨像前面,冷着脸望着仁贵。押送仁贵的一个警察大声地说:“报告王副局长,王仁贵带到!”

仁贵一听他喊王副局长,就急忙仔细一看,认出这个穿着军装的人是王师合的儿子王启明。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了,陪着笑脸,上前一步殷勤地说:“这不是启明吗?我是你九叔。”

王启明内心里根本不愿意回到村里来主持这个公捕大会。按道理,这种公捕大会也轮不到他这个县公安局副局长来主持,可是政委偏偏要他来,还说这是组织对他的要求。他知道政委的用意是什么。他本想回绝,可想到自己刚到咸阳任职,如果闹翻了,对大家都不好,就勉强答应下来了。

他看到仁贵时,就想起了父亲,心情沉重起来了。可眼下这情况容不得自己有任何软弱的言行,于是他一狠心,把眼睛一瞪,咬着牙说:“往后退,少套近乎!我和你啥关系也不是!你放老实点儿!”

仁贵看到王启明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冷冰冰的样子,刚轻松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了。他心想:“这小伙子咋这么难说话?撇开我跟他大的交情不说,好歹也是一个村子的乡党么,咋就一点儿情面不讲呢?”

王启明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大声地说:“我现在宣布,正式逮捕梁村恶霸地主王仁贵!”

他的话音一落,两个警察就要把仁贵架出去。仁贵一下子懵了,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真成了恶霸地主,成了新政府专政的对象。他想自己是从心底里拥护新政府的,何况赵子清答应过要仔细调查的呀?想到这儿,他着急地喊起来了:“赵副主席,你说过要调查清楚的呀?”

赵子清冷冷地看了仁贵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去了。仁贵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两个警察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把他往出拖。他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他不甘心地大声喊道:“冤枉呀!冤枉!”可是没有人理他,佛堂里近百号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了,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义和堂大大小小六十多口人都站家门口的老槐树下面,眼巴巴地望着佛堂的大门。当他们看到仁贵被带出来后,立刻乱起来了,纷纷哭着喊着。光林和菊娃扯着嗓子叫着仁贵:“大,大!”

仁贵的眼睛顿时就被泪水模糊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张春花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嘴里嚎着:“放开我男人!他是好人呀!”还没等她扑到跟前,街道上站岗的一个警察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

她哭着喊着,挣扎着,鼻涕眼泪都流下来了,可是怎么也到不了仁贵的跟前。这时光贡、光义跑过来拉住了她,把她架走了。仁贵伤心地望着家里人,心里就像刀子割了一样的疼,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家就在咫尺,可是他却再也进不了家门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英雄一世,今天竟然落下这样的下场!

仁贵刚被塞进吉普车,光义跑了过来,递上来一个铺盖卷和包袱,哭着说:“九大,这是被褥跟换洗的衣裳。”

一个警察接过被褥放在车上,然后一把拿过包袱,打开看了看,又把包袱绑好,冷冷地对光义说:“好咧,你走吧!”说完一摆手,吉普车就开走了。

光义跟在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喊:“九大,你要照顾好你身子!”

仁贵望着侄子焦急难过的样子,失声哭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走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舍不得自己的家,自己的村子,自己的塬了。

仁贵刚被带走,王启明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里。王师合的老婆早已经收拾了好东西,坐在炕边等着儿子。她一看见王启明就急切地问:“启明,你九叔真的被逮走了?”

王启明叹了口气说:“唉,被逮走了!妈,走,咱现在就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着话就提起皮箱往外走。他一刻也不想在梁村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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