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和看热闹的人全都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过了快一千年了,王重阳的尸身还保存得这么好,有一些胆小的当时吓得尖叫着就跑了。
那个带头的红卫兵是大益村有名的二杆子。他举着铁掀瞪着眼睛看着棺材。过了好大一会儿,看着棺材里没什么动静,他就扔掉铁掀,壮着胆子上前伸手去扯王重阳身上的绸缎。谁知他手刚一碰,那些绸缎忽地都成粉末了。他稍微愣了一下,就伸出两只手掐着王重阳的脖子使劲往起提,没想到很轻,一下子就给提起来了。他这一提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王重阳的真身,而是用木头雕刻成的人像。
他当时长出一口气,得意地大喊:“欸呀,我就说呢,你个老家伙还真成精咧,几百年不烂身子?”说着话顺手一抡,就把王重阳的木像扔出老远,摔成几节了。
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忽地就刮起了一阵大风,满天黄土直迷人的眼睛。有人喊了声:“瞎了,王重阳显灵咧!”那些红卫兵和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吓得“妈呀”一片乱叫撒腿就跑,头也不敢回拼着命往村里去了。这个二杆子一看也害怕了,急忙跟着跑了。过了一会儿,坟周围一个人影都没了。说来也怪,他们一跑,这风也停了。
就这样天圣宫没了,王重阳的坟也没了,这里成了一片荒地了。那个二杆子没过一年就得了重病,不治身亡了。村里人都说他这是遭到报应了。
天刚亮,就听见张三虎在村上的大喇叭里喊叫:“勒令!所有的四类分子,立即到大队部门口集合!”这张三虎就像是催命的小鬼。他一喊话,那些四类分子吃饭也罢、半夜睡觉也罢,必须马上放下碗筷或者赶紧穿上衣服,一路小跑到集合地点,要不然就要挨他的打。
没过几分钟,就见光义、光辉和王淑梅急急忙忙地往大队部跑去。到了大队部门口时,孙德望和其他几个四类分子已经到了。这时张三虎背着手从大队部办公室出来,用手指着光义他们三个,恶狠狠地说:“我说你几个咋回事?为啥来晚咧?”
看到张三虎恶狠狠的样子,光义赶紧陪着笑脸小声地说:“报告张连长,我几个听见喇叭后就跑来咧。来的晚是因为我屋在村西头,离的远。下次我几个跑得再快点儿。”
“下次?”张三虎阴阴地笑了起来,“听我口令,所有人都有,立正!向左看齐!”
这些四类分子连忙排成一队,整整齐齐地站好了。张三虎又喊道:“王光义、王光辉、王淑梅,向前一步走!低头弯腰90度。”
光义他们三个连忙往前走了一步,弯腰低头。张三虎走过去,伸手就给光义一个嘴巴,骂道:“你个刑满释放的东西,还敢跟我顶嘴?从现在开始,你三个就这姿势,保持十分钟。其他人原地立正陪着。”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哨子吹了起来。
没过多长时间,二十几个民兵都背着枪也来到大队部门口集合了。张三虎双手叉腰,拉长音调,人模狗样地说:“嗯,这个,所有人都有,排成两排,立正,向左看齐!稍息,立正!第一排向前两步走!孙朋朋,你出列,指挥大家进行操练。”说完自己掏出根烟,用仁贵的那个打火机点着了,站在一边看着。
孙朋朋也没当过兵,喊口令不像张三虎那样正规。就听见他喊:“全体都有,端起枪,向前半步跨!戳一下,欸,再戳一下!”
民兵们觉得好笑,刺杀的动作就有点儿乱了。张三虎气得把半截子香烟往地上一扔,破口大骂:“孙朋朋,你是羞了你先人咧?端起枪,练刺杀,不是戳一下,是杀一下!欸,我把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有你几个,笑啥呢?好好练刺杀!”
光义他们几个人是想笑又不敢笑,只好硬憋着。这时张三虎过来一把掐住王淑梅的脖子,骂道:“你这个地主婆,还想偷懒?腰再往下弯,往下!”说着话使劲用手把王淑梅的头往下按。疼得王淑梅豆大的汗珠子从脑门上就流出来了。可是张三虎使劲太大了,王淑梅便“噗嗵”一声趴了下去。张三虎抬腿就是一脚,骂道:“装啥呢?赶紧给我起来!”
王淑梅吓得立马又爬起来低头弯腰90度站好,两条腿哗哗地直发抖。光义看不下去了,他握紧了拳头,刚想起身,身边的光辉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光义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乱来,只好和光辉一样咬着牙,低头弯腰生着闷气了。
孙德望却面带微笑,谁知被张三虎看见了。张三虎过去打了他一个嘴巴子,恶狠狠地骂道:“老东西!你笑啥?当年你当保长时,跟王老九两个一起合计把我哥给打死咧,你当我忘咧?狗日的,你也低头弯腰90度!快点儿!”说着话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吓得孙德望脸上马上没了笑,赶紧弯腰低头90度了。
张三虎正在嚣张,刘铁牛来了。他看到眼前这个场景就皱了下眉头说:“三虎,派人把这些四类分子押到地里让干活去。你带上其他人赶紧到村口迎接参观地主庄园的部队!”
张三虎一听说有任务,连忙说:“遵命!来人,还是夜儿个那一班,把人押到地里干活。其他人背上枪跟刘书记走!”
这下子,光义他们几个人才直起腰来,轻松了。在民兵的押送下,他们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到地里干活去了。
原来今天有一个营的解放军官兵来村上参观地主庄园博物馆。自从义和堂老宅成了地主庄园博物馆后,前来参观接受教育的人虽然很多,可是一天来这么多的解放军官兵还是头一次。
大部队当天参观完就开拔走了,却留了一个姓郭的排长和两个士兵,跟他们一起留下的还有外村的十几个四类分子。郭排长说要这些人继续在这里实地接受教育一段时间。这个郭排长和张三虎一拍即合,把这些四类分子集中关在博物馆里进行管教。这些人无论是打扫街道还是下地干活,就连上厕所都有民兵监视着。张三虎对这些四类分子管教时,下手更狠了,打骂那是家常便饭。好几个人受不了这苦,都想着逃跑。
有个姓孔的富农,有一天说要去厕所解手。张三虎就带着一个人跟在后面监视着。谁知道刚走到厕所门口,这个姓孔的突然撒腿拼命地向20米外的巷子里跑去。
张三虎知道这出了巷子,村外就是茂密的苞谷地。这姓孔的要是跑进苞谷地,那就追不回来了。吓得他和那个民兵急忙就追。姓孔的还没跑出巷子就被张三虎他们抓住了。
可怜的他被拉回博物馆,便是一顿痛打,疼得他吱哇乱叫。张三虎打累了,让别人继续打。他在一边抽烟喝茶,还让孙德望伺候着他。过了一会儿,姓孔的不叫唤了。那个民兵凑到跟前一看,发现人死了,当时吓坏了。孙德望更是吓得脸色苍白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三虎一看人死了,连忙去向郭排长汇报。这个郭排长听说人死了,竟然大不咧咧地说:“死就死咧!你给那个民兵说,对外就说姓孔的是畏罪自杀!不然就追究他的责任!还有那个孙德望,让他把嘴闭严实,不然没他好果子吃!”
就这样,这个姓孔的叫人打死了,还落个畏罪自杀的名声,真是又可怜又冤枉。姓孔的死了没有半个月,郭排长就带着他的人押着其他的四类分子走了。
从这以后,梁村对四类分子的管制下手狠毒在塬上出名了。在塬上方圆几十里,落了个坏名声,外村的姑娘吓得不敢嫁到梁村。这样一来就是那些成分好的小伙子找媳妇都成了老大难,更何况成分不好的小伙子了。
眼看着光林二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小梅发了愁,她和家里人商量,寻思着托人在外地给儿子找个媳妇。蔡老五知道后,晚上就来到家里对小梅说:“嫂子,我想把我女子娟娟,嫁给林娃,你看成不?”
小梅一听当时就掉眼泪了:“老五呀,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你咋还寻上门来结亲?你的心意我领咧,可这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不能因为我屋影响了你和娟娟的前程呀!”
蔡老五急了:“嫂子,你说的这是啥话?你这是把我老五当外人呢!我不管别人咋说,我就觉得掌柜是个好人。没有掌柜,我就没有如今的这个家。再说咧,光林和娟娟两个娃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好,也般配着呢!”
小梅问他:“老五呀,林娃他大地下有知,也会感激你的!不过,娟娟娃和她妈同意这门亲事不?”
蔡老五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是问过她娘俩,才来寻你的。”
光林要和娟娟结婚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全村。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大多数人都说蔡老五把女子推到火坑里去了,可蔡老五一家人却是高高兴兴的。
刘富贵敬佩地对蔡老五说:“老五,掌柜在时,你是他的红人,我还一直不服气你。这下,我是彻底服你咧!从今儿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哥。可惜我没女子,我要是有女子,我也跟掌柜家的人结亲。”
蔡老五没有说话拿眼瞅了他一会儿,忽然不正经地笑了:“你咋能生个女子?这老牛吃嫩草,生的可都是牛牛娃!”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富贵气得苦笑不得,抬腿在他的屁股蛋上踢了一脚,骂道:“欸呀,你个老东西,咋没个正形呢?”
蔡老五嘿嘿地笑着,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没有说话转身背着手迈着方步走了。就听见刘富贵在身后唱道:“梅花开来满园香,连理枝头落鸳鸯。良辰美景好时光,一对新人入洞房......”
看到儿子光林要结婚了,小梅感到一直笼罩在自己头顶的黑云,才透出亮来了。结婚的前一晚上,她跪在炕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老九、春花姐,林娃明儿要结婚了,你两个这下子可以放心咧。”
光林结婚那天,村上来了十几个城里的青年学生,有男有女,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他们是从城里下放到梁村来插队落户,参加劳动教育的。村里很多人觉得这些学生细皮嫩肉的,身子又单薄,怎么能干了这又苦又累的农活呢?
可刘铁牛却十分稀罕,说这些学生都是知识青年,要好好照顾。他把这些下放学生安排到一些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家里临时住下,说等过一阵子要给这些人盖楼房住,还要再打上一口深井方便他们吃水。村里人都以为他在说胡话,都没当回事情。
蔡老五家里分了一个女学生,就和蔡老五的老婆住在一起。哪知道这女学生是个半吊子,一到蔡老五家里就给她妈写了一封信。信上说让她妈放心,她和一个老大狼(娘)睡在一个坑(炕)上,老大狼(娘)一家对她狠(很)亲。这哪个当妈的看了信能放心?她妈她爸急急忙忙地从咸阳城里赶来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写错字了。这一下子在村里成了笑话。
村里人没想到过几天,真来了个建筑队,说是县里派来专门给下放学生盖知青楼的。紧接着又来了个钻井队在大队部办公室旁边的广场上搭架子钻开井了。这下子,村里人才相信刘铁牛说的是真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一座两层的红砖楼房盖成了,八九米高的水塔修好了,深井也打好了。知青楼上下各有十二间房子。窗户和房门做成了拱形,就像是陕北的窑洞。收拾好了后,学生们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刘铁牛把大队部也搬进去了,把原来的大队部交给张三虎,专门用作民兵连连部。这下子张三虎更神气了。
下放学生们住进了新楼,可是他们自己不会做饭。刘铁牛就让这些学生轮流在各家各户吃饭,每半个月换一家。他答应给管饭的人家在分粮时多分一些,这下子村里好多人都争着要给这些下放学生管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