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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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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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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六十九章

刘铁牛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佛堂拆了实在是可惜,就笑着解释:“村里开会没个大一点儿的地方,我留着它还想开会用。”

赵子清皱了一下眉头不满地说:“我说老刘呀,你咋是个死脑筋儿?你把这佛堂拆了,用这料再重新盖间大房不就把问题解决了?”

刘铁牛看拗不过他,就连忙说:“欸呀,要不说赵副主任你有水平呢!我这就安排人拆了它。三虎,这事情就交给你民兵连咧!”

张三虎一听马上大声说:“好,保证完成任务!我早都看这佛堂不顺眼咧!”说着话,他就走到佛堂门前,照着大门就是一脚,嘴里还恶狠狠地说:“这个晦气的地方!当年我哥就是在这儿,叫王家人抓住后打死的。我呸!”

当天下午,张三虎就带着人把佛堂拆了。过了几天找来工匠,用这些砖瓦木料在村东头重盖了间气派的大队会议室。

眼看着苞谷就要收了。今年风调雨顺,麦子丰收了,苞谷也长势喜人。苞谷棒子能有一尺长,看着就高兴。村民们都准备过几天好好干活,谁知村里突然开大会,说公社要实行“一平二调”政策,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意思是说人民公社要把各生产队的收成拉平了分配,还要白白调用各生产队和社员私人的东西。这下,村里人都不高兴了。

谁都知道梁村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是最富的村子。这一平均,等于梁村人白干了,还要白白用社员私人的东西,谁也想不通。刘铁牛这次一点儿也不积极,他传达完文件,就不再管了。别人不急,可张三虎着急了,他一个人偷偷跑到公社去反映情况了。

这个政策还没等落实,公社又传来新的文件说是要从“以粮为纲”变成“以钢为纲”,全国都要大炼钢铁,咸阳人也不能落后,必须排除一切干扰,马上行动起来。刘铁牛对这炼钢倒是非常积极,马上按照公社的安排,召集全村的壮劳力在村东庙前的空地上垒了座炼钢炉,把各家各户的铁家伙都收集起来,点火炼钢。

孙德望气呼呼地说:“这不是胡整呢?眼看着苞谷要黄了,不组织人赶紧掰苞谷,炼啥钢呢?”他身边的孙茂才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地说:“好我的兄弟呢,可不敢胡说咧!壮劳力都去炼钢咧,不是还有妇女跟老人在掰苞谷么?再说咧,收的多有啥用?过几天还不是让人给平均咧?”

孙德望扒拉开孙茂才的手,使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满不在乎地说:“呸!你是村里贫农协会的,你害怕;我现在啥也不是,我怕个怂!”

孙茂才生气地说:“唉,你咋老咧老咧,还是个犟怂?你要是这样子,再出了事,嫑怪我没劝说你!”

孙德望一听这话,刚才那个张狂劲儿马上没了,眼神也暗了下来,叹了口气说:“唉,好,好,我听你的。”

折腾了好多天,钢没炼多少,耽搁了秋收不说,还毁了不少锄头、铁锨,甚至有人把自家的锅都扔到炉子里化了,就连刘旺财把自己用了多年的铁铳也搭进去了。更可气的是,明明秋粮减产了,刘铁牛几个人却商量着给上面谎报说是大丰收了,还高产。吹牛说一亩地打了两千斤苞谷。

孙大癞子气呼呼地对老婆桂香和儿子孙朋朋说:“欸,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啥事情嘛?纯粹是满嘴放炮么!”

孙朋朋赶紧说:“大呀,你可不敢在外边说这话!要惹事的!”

桂香也数落着他:“你这一辈子,人不行,嘴还贱得不行,啥话都敢说!你再不改这毛病,迟早非着祸不可!”

孙大癞子一看儿子和老婆都埋怨自己,就低着头不吭声了。

那个“一平二调”的政策根本就推行不下去,只好不了了之。想着今年不会再有什么运动了,谁知道刚入冬,公社通知要办公共大食堂。各家各户自己不用做饭,全部在村上大食堂吃饭,说“统一用粮,指标到户,食物到堂。” “吃饭不要钱”。

大食堂就建在义和堂的草园子里。开业那天,门口贴着红对联,鸣放鞭炮,人人都高兴得咧开了嘴。只见刘铁牛站在一个木凳子上大声说:“社员同志们,今天咱梁村的大食堂就算是那个正式开张了!那个,食堂嘛,今后就是咱家。这个生活集体化,大家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多余话我就不说咧,那个,下来,请社员同志们进食堂,开咥!”

村民们高兴地拍着手,喊着好,一下子就涌进去,坐在桌前开始吃饭了。那个席面是四凉四热,白馒头,大肉臊子面。这是自仁贵给母亲魏氏举办寿宴以来,梁村第二次有这么大场面的宴席。虽然没有义和堂当时的席面丰盛,可也让村民们脸上都笑开了花。孙大癞子吃得是满嘴流油,边吃边高兴地说:“欸呀,妈呀!这人民公社就是好!”

赵子清带着一个干部来村上检查公共食堂的工作。刘铁牛把他请到大队办公室里,让光良汇报账目。赵子清一看会计是光良,脸当时就阴沉下来了。汇报结束后,他说:“大食堂是人民公社优越性的表现,一定要办好管好!你们几个都先出去,刘书记你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光良和其他几个人一听,连忙起身出去了。大队办公室里就剩下赵子清和刘铁牛两个人了。赵子清没有说话,却起身过去把办公室门关上了。刘铁牛觉得不对劲,马上紧张起来了。

赵子清重新坐下后,吊着脸说:“老刘呀,我今天,得好好和你谈一谈呀!”

刘铁牛一听他这话里有话,就连忙问:“赵主任,这,这是咋咧?”

赵子清瞪着他,生气地说:“咋咧?这就要问你自己呢!”

“问我?”刘铁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一下子瓷在那儿了。

赵子清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慢慢地说:“老刘呀,这梁村呀,是我包干的村,也一直是咱平陵公社的一面红旗。这面红旗可不能倒呀!先前出了个孙德望咱就不说了,这又出了个王光辉,在全县都挂号了。前一阵子有人反映你阶级立场不坚定,和地主富农分子关系不正常,我还不信。可今天,我一看,人家说的不是没有根据呀!”

“啊!”刘铁牛这下子坐不住了,噌的站了起来。他脸色煞白,头上的汗珠子唰的就下来了。看到刘铁牛吓成这个样子,赵子清“噗嗤”一声笑了:“嗯,看你这囊膪样子,咋吓成这了?坐下,坐下!”

刘铁牛哪敢坐下呀?他站在那儿结结巴巴地说:“赵,赵主任,我,我冤枉。你不要听,听旁人瞎汇报呀!”

赵子清吸了两口烟,打着官腔说:“这个嘛,我心里有数。你是我发展起来的党员。对于你,我还是相信的。我要是听信旁人的话,今天就不找你谈话了。你坐下!”

刘铁牛这才坐了下来,想了想说:“赵主任,你是指王光良当大队会计的事情吧?”

赵子清白了他一眼,用责怪的口气说:“老刘,你还知道呀?还有你让那个地主王光义写标语告示的事情。你糊涂呀!标语告示是革命工作的喉舌,你咋能让一个地主写呢?”

刘铁牛陪着笑脸说:“赵主任,你听我给你说,是这回事......”

谁知道赵子清“啪”的一下把桌子猛地一拍,打断了他:“你不要给我解释了!我给你说,必须撤掉王光良的会计,而且要和王光良、王光义彻底划清界线,这样才能救你!你这面红旗在梁村不能倒!关于这件事情,你写份材料,后天交给我。其它的事情我来办,你就不用管了。材料咋写,我就不教你了!”说完起身就走,吓得刘铁牛连忙站起来,送他出门。

过了几天,光良的会计被免了。他觉得十分窝囊,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饭。他老婆没有办法,就把仁简叫来劝他。仁简一叫门,光良只好开门出来了。

仁简说:“良娃,伯知道你心里不美气,可是这事情由不了咱呀!不当了也好。你看如今这大食堂一开,那些好吃懒做的高兴成啥咧?这生产队迟早得让那些人给吃塌豁咧!你这大队会计不好当呢!还不如趁早脱身,落个清白!你听伯的,心放宽,吃饭,不想那事情咧!”

光良自小就很听仁简的话,又觉得老人家说的有道理,就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了。

过了年,涝池边的柳树刚吐出绿芽,公社派出所的几个警察突然冲到家里,把光良绑了起来,吓得光良老婆直喊叫。仁简、仁学两家人听到喊叫声都急急忙忙地跑来了。警察一看围上来这么多人,当时就把手枪举起来了。带队的所长崔秀成大声吼道:“站住!我们在执行公务,都不准过来!”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仁简连忙拦住了家里人,着急地问:“同志,这,这,这是咋咧?好好地咋把我侄子绑起来咧?”

崔秀成知道仁简的底细,就客客气气地说:“老人家,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具体什么原因,法院的人会告诉你的。”

光良却满不在乎地说:“二伯、七大,没事儿。我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情,估计是弄错咧。”

这时,左右隔壁的村民们也都围过来看热闹。大家是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们前后挡着,把光良带到大队办公室去了。

东王家乱成一团,西王家也乱成了一团。就在警察抓光良的时候,另外几个警察跑到义和堂竟然把光义也绑起来了。家里的老老少少当时都傻眼了。光贡紧张地问警察:“这,这,这是咋咧?为啥绑我兄弟?”那警察的解释和崔秀成的解释一模一样。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东王西王两家同一天有人被警察绑走的事情,跟风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街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大家纷纷猜测着,说什么话的都有。有人嚷嚷着:“欸,义和堂又有人被警察逮起来咧!”这情景和当年把仁贵从西安绑回村里的时候差不多。

警察把光良和光义带到村东头大队办公室门前的广场上,赵子清和公社、大队的几个干部早在那儿等着了。崔秀成“啪”的向赵子清敬了个礼,大声地说:“报告赵副主任,犯人已经带到,请领导指示!”

赵子清严肃地对围观的村民们说:“社员同志们,经查富农王光良担任梁村大队会计期间,用心险恶,颠覆干部关系、贪污公款,证据确凿,现予以逮捕。地主王光义,对新政府心怀不满,企图掌握革命宣传工具,颠覆人民政权,是个彻彻底底的反革命分子,现予以逮捕。”

东王西王两家人一听当时都懵了,这都是什么罪名呀?光义和光良这下子才急了,一起大声喊着:“冤枉,冤枉!”

仁简当场就晕过去了,吓得仁学一把抱起他,使劲掐着人中。可怜的仁简从这以后,就落下病,一直躺在炕上,神志不清了。

光贡壮着胆子问:“赵主任,你说的这些事有证据吗?”

赵子清“哼”了一声,用手指着光贡狠狠地说:“王光贡,你老实点儿!没有证据,我们能随便抓人吗?”说着话从他的黄挎包里掏出几张纸来,用手在空中挥舞着,大声说:“这就是证据!这是王光良当会计以来贪污公款的帐,还有队上干部和群众对王光义犯罪事实的检举信!把他们押走!”派出所的警察就把吓得脸色煞白的光良和光义押上吉普车带走了。

两大家子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仁厚和光容得到消息赶回来问清情况后,仁厚对家里人说:“都不要急,我和容娃现在就回咸阳,分头托人打听一下到底是咋回事情。”说完就和光容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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