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县警察局长跑到仁城家里,一脸愁容地对仁城说:“欸呀,好我的王大县长呢!你这回,把马蜂窝给捅咧!”
仁城知道他说的是路茂堂的事情,故意板着脸说:“多大个事情嘛,就把马蜂窝给捅了?”
警察局长神秘地对仁城说:“王县长,你不知道,那个路茂堂的表哥在省警察厅当副厅长。你这边刚一收拾路茂堂,副厅长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咧。他让我给你带话,放路茂堂一马。”
仁城生平最恨这种依仗裙带关系,贪赃枉法、包庇贪官的事情了。他板着脸说:“自古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个小小的灞桥镇镇长?你不要说了,这件事情下午已经在全县发通告了,我已经让人报给省里了。估计明天早上就见西安日报了。”
“啥?”警察局长傻眼了,站在那儿嘴里支吾着:“这,这么快?咋还上报纸呢?欸,这,这叫我给人家咋说呀?”
仁城阴着脸说:“我不管你咋说!今后再遇上这类事情,你不要来我这里说情了!光容,送客!”
警察局长尴尬地说:“王县长,你休息,我告辞了。”说完在光容的陪同下摇头叹气地走了。
这件事情过了没几天,就有人写了封举报信,把仁城告到了杨虎城那里。信里说他的政策和陕北的红区近似。他的一个学生就是原先在杨虎城警备骑兵旅搞兵变的那个人,现在是陕甘边区苏维埃政府的主席。还说仁城通共嫌疑重大,不能再当县长了。
杨虎城最近在蓝田山区和红军交战,连着吃了几次败仗,损失惨重,心情糟糕透了。看到这封告状信,就想起了当年警备骑兵旅兵变和仁城在陇县的事情,心里便对仁城怀疑起来了,于是他派人悄悄地到长安县调查。仁城知道后,心一下子就凉透了。他对官场彻底失望了,再也不想当官了。他思前想后,觉得与其让杨虎城撤了自己的职,还不如自己主动辞职体面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仁城就到西安面见杨虎城,亲手把自己写的辞职信交给了他。
杨虎城手里拿着仁城的辞职信,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嘴里嘟囔着:“也好,也好!仁城呀,你这个人书生气太重,当不了国民政府的县长!罢了,你还是当你的老师吧!你就去西安一中当校长。”
仁城看到杨虎城批准自己辞职了,顿时感到浑身轻松,长出一口气,双手抱拳高兴地说:“谢谢杨主任!这下我可以安心当个老师了!”
从这以后,仁城彻底离开了官场,安心从事自己喜欢的教育工作了。就在这一年,张学良的东北军被蒋介石按照“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派到陕西来和杨虎城一起对付陕北的红军。仁城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跟随东北军来到西安的青年学生非常多,杨虎城为安定起见,就把这些学生分到西安的各个学校。可是西安的学校容量有限,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很多学生就辍学了,整天游荡,生出不少事来。本来西北军对东北军来陕西就有意见,两军经常发生小摩擦,再加上这些不安定的学生,让杨虎城非常头疼。
看到这些学生没地方上学,仁城非常着急,就和他在北平师范大学时的几个同学一起商量着解决办法。最后他们几个决定联合创办一所学校,专门招收东北流亡的学生。杨虎城知道后,很支持他们的这个措施,就指示教育厅专门在后宰门陕西省女子中学的隔壁划出一块地皮,盖了四间教室和一间办公室,作为仁城他们的办学地点。仁城几个人很受鼓舞,给这个学校起名为:“私立力行中学”,仁城亲自担任校长。
学校办起来后,很多东北学生重新回到课堂,开始读书了。由于学校主要招收那些流亡学生,其中有不少是捣蛋鬼,所以社会上很多人看不起力行学校。有好事之徒编了句顺口溜:“图名声走兴中,人不行上力行。”那个“兴中”的全名叫兴国中学,是教育厅在兴国寺基础上筹办的公立学校。仁城和几个同学不为所动,坚持办学。他对人说:“捣蛋的男娃十个有八个都是聪明娃。好好教育,将来都是人才!”
看到街道上游荡的学生少了,社会治安也好起来了,杨虎城十分高兴,就专门到学校去视察工作。他对新学校的情况非常满意,对仁城几个人是赞不绝口。他关心地问仁城:“王校长呀,你看还有啥问题需要我解决的?”
仁城笑着说:“杨主任,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解决。”
杨虎城一听是哈哈大笑,背着手拿眼睛斜着仁城说:“欸呀,仁城呀,我这刚立个杆杆,你就往上爬?嗯,你说说是个啥事?”
仁城也哈哈大笑起来:“那你杨主任开口了,我不能让你失望么!你看这学校是办起来了,可有一个问题就是教学书籍和文具不好买。不光我这儿存在这个问题,别的学校也存在这个问题。我想如果在西安办一个全陕西省教育系统专门保证教学书籍和文具供给的店铺,那就把大问题给解决了。”
杨虎城边听边点头,赞同地说:“王校长,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我完全支持。我看,这件事情就由你牵头来办。店铺的地方我来想办法,你这两天先写份报告给我。”
仁城双手抱拳,高兴地说:“谢谢杨主任!谢谢杨主任!你放心,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报告交到你手里!”
送走杨虎城后,他和自己北师大的几个同学就商量开了。最后他们决定集资成立一家股份制的店铺,专门经营教育书籍和文具。杨虎城接到仁城的报告后,就批示在北大街临近钟楼的街面上划拨了一块地皮给他们开店用。接到批示后,仁城他们几个紧锣密鼓地就把店铺建起来了。仁城给店铺起名为“西安教育用品社”,他自己担任董事。后来这个用品社改名为“开明书店西安分店”。
用品社成立后,仁城专门回到家里,把几个在平陵镇学堂念书的侄子侄女都接到西安去上学。他对家里人说:“社会变了,娃娃的教育要抓紧,不然将来要吃大亏的。”
这家里孩子们念书的事情,向来都是他说了算,全家人没一个人反对。就这样光辉他们几个孩子都高高兴兴地坐着马车,在村里人羡慕的目光中到西安去了。
仁贵跟光贡把马车送出了村东口。光贡望着马车的背影,眼泪掉了下来,难过地对仁贵说:“九大,你看,我六大把我这几个兄弟、妹子都接到西安去咧,我心里咋空落落的?”
仁贵叹了口气对他说:“谁说不是呢?我心里也空落落的呀!今后空了,你也去西安看看,长长见识。嫑跟我一样,一辈子只会侍弄这黄土地。”
光贡却摇着头说:“九大,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你。”
光贡精明能干,帮着仁贵打理家务,十分得力,全家上下的关系也都处得很好,很有义和堂长子长孙的样子。仁贵打心眼里喜欢他。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仁贵更觉得这义和堂将来得靠着他了。
仁贵故意笑着问他:“欸,瓜娃,你一直跟着我能有啥大出息嘛?”
光贡认真地说:“九大,我可从来没想过离开咱村。你说过一人一辈子一个命。我跟你一样,天生就是个种地的命。”
仁贵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和他一起静静地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过了一会儿,仁贵叹了口气说:“唉,回吧,车子看不见了。”说完他一声不吭地转身回家了。
一路上,他边走边想,这种地人有种地人的日子;在外谋事的人,有在外谋事人的日子。既然这世上是一人一辈子一个命,那各人还是安心过好自己现在的日子吧!
仁贵是这样想的,可他的侄子光义却不这样想。光义自从离开村子当了兵,心气就高了起来。仁陶通过关系让他留在西安警备司令部里当兵。司令部的人都知道光义的关系,对他很客气,可他自尊心很强,不愿意被人认为是通过关系才来到司令部的,从而小看他。
光义虽然没上过中学,可写得一手好字。一次司令部要出一个通知,不巧的是经常写字那个参谋病了,当天没来上班。光义就自告奋勇,提笔写了通知。
通知一贴出去,大家都惊讶了。谁也没想到不起眼的光义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消息传到司令孙蔚如的耳朵后,孙蔚如十分高兴,认为光义给自己和仁陶,还有老师仁城都长脸了,就授意把光义调到后勤处上班,做文秘工作。
光义觉得这个职位是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十分得意,就去学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父亲。仁城听完后心里非常高兴,可是他看到儿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板着脸把儿子训了一顿。他不客气地说:“你显摆啥呢?不就是写了几个能端上台面的字么,尾巴就翘起来了?人呀,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才念了几天书?连个大学也没上过,要做个人上人,你还差得远着呢!”
这一盆凉水浇得光义脸上挂不住了。本来对父亲让他当兵就有意见,这一下子他更不高兴了。他认为父亲偏向自己后妈生的几个孩子,对自己不待见。他涨红着脸不服气地说:“大,我是没念过多少书,也没上过大学,可这怪谁呢?这些年,你只顾着你自己的日子,啥时候关心过我?”说完招呼也不打,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仁城望着儿子拂袖而去的背影,才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太苛求了。心里忽然觉得确实亏欠了儿子,不由地掉下了眼泪。唉,这世上,哪个当父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呀?
1936年的冬天,西安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情。杨虎城和张学良为了逼迫委员长蒋介石抗日,发动了兵谏,把蒋介石在骊山给抓了起来。整个关中都传言着南京的军队要攻打西安。顿时,整个西安的形势危急起来了。
仁城着急地找到光义,嘱咐他要千万小心,不敢出什么危险。望着父亲一脸担心的样子,光义的心一下子软了。他绷了几年的脸松了下来,柔和地对父亲说:“大,你放心,我没事。你照顾好你自己和我那几个兄弟妹子就行了!”正说着话,防空警报突然跟鬼叫一样凄厉地响了起来。吓得仁城和光义急忙冲出房门,往院子里跑去。
光义问一个惊慌失措的军官:“吴科长,这是咋回事?”
那个吴科长慌慌张张地说:“欸呀,王秘书,赶紧先到防空洞里躲起来!听说是南京派飞机来轰炸西安了。”
“啥?”仁城惊呆了,“咋这么快就要打仗了?”
十年前镇嵩军攻打西安的情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害怕起来了,紧张地对光义说:“娃,你赶紧进防空洞。我得回家一趟。”
光义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喊道:“大,太危险咧!你还是先跟我进防空洞吧!”说完拽着仁城向防空洞跑去。
天气虽然很冷,可仁城的心却一下子暖和起来了。他像个小孩一样让光义拉着他的手,一起跑进了防空洞。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
可是等了一会儿,飞机并没有来轰炸西安。后来听说,只是在临潼县扔了几个炸弹,并没有真的来轰炸西安。
就在人们担惊受怕的时候,在共产党代表周恩来的调解下,委员长蒋介石接受了和平主张,决定停止攻打红军,和共产党联合,共同对付日本人,收复被日本占领的土地。西安事变妥善地解决后,西安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腊八节,仁城回家时和仁贵谈起了这些事情。仁贵却疑惑地问仁城:“哥呀,我只记得刘自省给我说过共产党跟国民党不一样,而且是死对头。这死对头,咋能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