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望用手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紧张地说:“王校长,王院长,是,是这么回事,嗯,嗯,镇上出了个通知,让每户出一个壮丁呢!我,我来,我来......”还没等他说完,仁贵“啪”的把桌子一拍,生气地说:“哎,我说孙德望,这出壮丁,你找我屋干啥?”
孙德望当时吓得呆在那儿,张着嘴不敢说话了。仁城冲着仁贵一摆手说:“欸,贵娃,你让人家把话说完嘛!你急个啥?”
仁贵一听就不吭声了,端起酒盅,一仰脖子,一口喝光了酒,拿起筷子吃起菜来了。孙德望瞅了仁贵一眼,胆怯地说:“我,我是想说,按照规定你们东西两王要出四个壮丁。我想着你们都是贵人,哪能受这苦呢?所以我,我想让你们两家出一个壮丁就行咧!”
“啥?”仁贵按不住火气,“啪”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再说一遍?”吓得孙德望脸色都变了。
仁城却笑呵呵地说:“欸,老九,你这是做啥呢?孙保长,谢谢你的好意。这个情,我义和堂领了!你先回去,回头我让我家老八告诉你谁去出丁。”
孙德望马上如释重负地说:“好好好,谢谢王校长!我就不打搅你们吃饭咧!我走咧!”说着话倒退着出去了,结果到了门槛那儿,差点儿摔倒了。
仁城客气地说:“孙保长,你慢走啊!”
等孙德望走了,仁贵不满地问仁城:“六哥,你咋还同意咱屋出丁呢?”
魏氏也不高兴地说:“欸呀,城娃,就是的么!这哪个孙子我也舍不得呀!”
仁城双手扶了扶一下眼镜框,笑着说:“这政府有规定呢!我和仁陶都在政府干事情,如果不遵守规定,会落人话柄的。再说了,人家孙德望好心让咱两家只出一个壮丁,这就很不错了!咱要落人家的人情呢!”
魏氏叹了口气说:“唉,城娃,那,那你看叫谁去合适呢?”
仁城想了一下,端起酒盅喝了口酒才说:“嗯,妈,我大伯那边就不要考虑了。咱家里头按年龄说,应该是贡娃去,可是我对四姐有承诺,答应照顾她娘俩,不能让贡娃去!兴娃、辉娃还小,嗯,就让义娃去吧!”
看到仁城自愿让自己的儿子去当兵,仁勤和仁贵都很感动。仁陶说:“妈,哥,你们都不要担心。我找一下关系,让义娃在西安的部队里呆着,再给他找个轻松的差事,不会让他受罪的!”
他这么一说,全家人才放下心来了。仁贵端起酒盅咂了一口酒,长叹一声,对仁城说:“六哥呀,这些年咱塬上人的日子难呀!开始是饥荒,下来是干旱、蝗害、雪灾、瘟疫。这如今土匪祸害人就够烦的咧,他官府还摊派壮丁!你说,这官府还要咱庄户人家活不活?难怪刘自省他们共产党要闹呢!”
听了他这番话,仁城和仁陶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仁厚连忙说:“九哥,喝酒吃菜,咱日子过得去就行咧!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事了!”
仁陶叹了口气说:“唉,我九哥说的对,这世道呀,老百姓过得可怜呀!不过,杨主任有决心让咱陕西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仁城摇着头说:“欸,话是这样说,可他能不能成事还很难说。唉,不说这个了,来,咱接着喝酒吃菜。”
第二天,仁佑听说仁城让自己的儿子光义代表两家出丁,十分感动,觉得自己以前误会仁城了。得知仁城要走时,他破天荒来和仁城告别。这让仁城很感动,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激动地说:“五哥,以前兄弟我做的不对,你不要往心里去呀!”
仁佑拉着他的手哈哈地笑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对么。啥话不说咧,往后咱还是好弟兄!”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告别竟然成了他们两兄弟的永别。
秋收后的一天,一小股土匪在咸阳城南边的陈阳村绑了一家财东的“人票”,天快黑时路过梁村,在村西头找水喝。这时候,光贡背着一背笼棉花正朝家里走。土匪小头目看见他戴着那副石头眼镜十分好看,就悄悄走到他跟前,猛地一把抢了过去。
这个石头镜是个水晶石的墨镜,是仁城托人从江苏专门带回来送给光贡的,可以说是光贡的心爱之物。光贡低着头只顾走路了,没想到被人冷不丁地抢去了眼镜,当时吓了一大跳。再一看,这人自己也不认识,就不乐意了。他一着急放下背笼就和土匪撕扯纠缠到一块了。
那个土匪头目连甩了几下,也没甩开光贡,就被惹毛了,张嘴骂道:“妈的X!爷就是抢你一个眼镜么,你还不依不饶的!”说着话就拔出手枪,用枪把使劲在光贡头上砸了一下。光贡顿时头破血流、瘫软倒地。那个土匪得意地拿着石头眼镜,带着人扬长而去。
仁贵正在院子里和仁勤说话,孙大癞子腾腾地跑进来了。他大呼小叫地喊着:“九掌柜的,不得了咧!不得了咧!土匪把你家贡娃在村西头打倒咧!”
仁贵一听就急了,冲着厢房里大声喊道:“老五,茂才,牵马,拿枪,跟我走!”
蔡老五闻声从厢房里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麻利地把他手里的长枪递给了仁贵,大声说:“掌柜,枪里有子弹。你往门外走,我这就去牵马!”
孙茂才却靠在厢房的门框上不动弹,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不说,直愣愣地瞅着。仁勤一看仁贵要去追土匪,当时脸色就变了,扑过来抱住仁贵的大腿,慌张地说:“贵娃呀,千万使不得呀!你忘了六哥和陶娃的话咧?土匪人多,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呀!”
这时候半天没说话的孙茂才哆哆嗦嗦地说:“就是的,哥呀,你,你,你可不敢去!”
仁勤抱着仁贵的大腿死活不撒手。仁贵使劲甩了几下都没甩开,只好气呼呼地说:“行,行咧!八哥,我不追咧。你撒手,撒手,我去看看贡娃咋样咧!”
仁勤这才放开了他,对牵马过来的蔡老五说:“老五,你赶紧把马牵回圈里去!”
仁贵气得直跺脚,心想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窝囊气呢!忽然他心里一动,提着长枪撒腿就向炮楼跑去。仁勤在后面喊:“贵娃,你干啥去呀?”
仁贵边跑边说:“你不要管!”他一口气爬上炮楼,手搭凉棚,往村西口一看,发现那几个土匪还慢悠悠地在村西的路上走着。他估摸了一下距离,觉得土匪还在长枪射程内,就立马端起长枪,瞄准他们连开两枪,一个土匪应声倒下了。仁贵一看打中了,高兴地说:“狗日的!我让你跑!我让你欺负我侄子!”
另外几个土匪当时吓坏了,连忙躲在一个土崖后对仁贵也开了两枪。可是哪能打得上仁贵呢?这时蔡老五、刘富贵也提着长枪上来了。他们三个躲在炮楼上,和土匪们不时地对射,直到天黑看不清楚了才停下来。那几个土匪趁着夜色,带着肉票跑了。
土匪们跑回礼泉老巢后,向土匪头子宁老奎告状:“司令,弟兄们这趟活本来干的挺顺当,谁知道走到梁村时,那个王老九多管闲事,带着家丁截击弟兄们,打死了咱一个人,打伤了两个人。幸亏我几个手脚麻利,不然就全都斃咧!”
宁老奎吃了一惊,不相信地问:“是你不守规矩先惹的人家吧?”
那个小头目连忙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惹他!不信,你问问他几个!”
那几个土匪哪儿敢说他抢眼镜打伤光贡的事情?都一口咬定说是仁贵带人平白无故截击他们。这下宁老奎信以为真了,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一个王老九!竟然这么张狂!把我宁老虎都不放到眼里,我咋能容你?不干掉你王老九,我今后还咋在江湖上混?来人呀!把地图拿来,让我好好看看这个梁村!”
打跑土匪后,仁贵估摸着土匪不会甘心,肯定要来报复,就又买了两条狗,防止土匪晚上偷袭自己。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已经到了冬天,土匪却一直没有来。孙茂才紧张地对仁贵说:“哥,越是这样,咱越要小心呢!我在甘肃时听说,土匪要干大票时,往往都是先猫着,趁你不注意时,猛地就窜出来,像疯狗一样,狠狠咬你一口!”
仁贵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欸,想不到你一听见有土匪就吓得腿软走不动路,说话倒是挺有道理的。行咧,就按你说的,咱今后多小心就是咧。”
一天夜里,仁贵和仁佑在大厅房里围着火炉,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忽然,家里那几条狗使劲地叫了起来。这时候已经将近三更了,仁佑一听狗这么疯狂地叫唤,紧张地说:“贵娃,不好!可能是土匪来咧!”
仁贵一听就噌的起身喊人:“老五,快叫人上炮楼。贡娃,你带着你婆和屋里其他人赶紧进地窖。”说完他马上提着枪和仁佑一起,带着人跑上了炮楼。
仁贵和长工们都拿着枪守在炮楼上,居高临下,借着月光紧张地向街道上观望。虽然风有点儿大,天气很冷,可他们的手心都出汗了。让人闹心的是月亮不争气,一会儿被云遮住,一会儿又冒出来,搞得他们很紧张,生怕土匪趁着月亮暗时,突然冒出来。
忽然,蔡老五发现隔壁院子里有人影晃动,便大声喝问:“谁?这么晚还不睡觉?”就听见一个人回答说:“是你爷!”
蔡老五一听声音这么生,马上喊了起来:“欸呀!是土匪,快打!”说着话就和刘富贵举枪射击。“啪啪啪”几声枪响后,上次抢光贡眼镜的那个土匪小头目应声倒地死了。其他的匪徒慌忙抬着他的尸首,顺着墙根儿,撤出了隔壁的院子。
仁佑对仁贵说:“贵娃,这伙子土匪是看咱屋门关着,想从隔壁院子翻墙进来呢!”
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狗也不叫唤了。仁贵估摸着土匪看着自己有准备,就走了。他对蔡老五说:“老五,我和富贵先下去,看看街道上到底是个啥情况。你带着其他人守在炮楼上,继续盯着。”
仁佑不放心地说:“贵娃,我跟你两个一块儿去!”
仁贵想了一下说:“也好!”
仁贵和刘富贵都拿着枪,悄悄地下了炮楼。来到门口,仁贵刚想去开大门,仁佑抢前一步说:“我来,你拿着枪不方便。”说着话把门闩抽出来,把门推开一条小缝儿。他伸出头去,向外瞄了几眼,看着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就把门打开了。
他们三个人来到外面。这时风小了,月亮格外的亮,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显得格外的长。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枪响,只见身边的一棵白杨树的树皮被打得飞了起来。仁贵焦急地喊道:“瞎咧!土匪还没走!赶紧趴下!”还没等他们来得及趴下,就听见一个土匪喊:“最前头的是王老九!打死他!”
仁佑急了,一下子用他魁梧的身子挡住仁贵,急切地说:“贵娃,快趴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啪啪啪”的一阵枪响,仁佑像是被人使劲推了一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噗嗵”就栽倒在地上了。趴在地上的仁贵,看到仁佑的血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特别的红。他难过地大声哭了:“哥呀!哥!”
这时,在炮楼上的蔡老五他们发现了土匪的藏身地方,照着那里一阵猛打。只听见几声惨叫后有人喊:“快跑,王家人火力太猛咧!王老九,你狗日的等着!这事情咱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