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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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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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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一十四章

过了大概有七八天,刘自省突然回来了,竟然还找到仁贵家里来了。他穿着长袍,戴着礼帽,鼻梁上也架着副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刘自省这身打扮,仁贵就想起了自己的四哥仁佐,心里不由得觉得刘自省亲切起来。他不知道刘自省在外边做什么行当,但看着刘自省衣着打扮,估计在外边混得也不错。

他心想:“看这怂人的架势像是给我显摆来了。哼,我如今已经是财东咧,而且是他原先说的那种大财东咧。看他娃还咋显摆?”想到这儿,他故意不说话,那眼睛直直地看着刘自省。

哪知刘自省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态度,笑眯眯地对他说:“老九,听说你如今是大财东咧,我专门来看看到底是咋个财东法?”

仁贵就等着人家问他这话呢!他傲气地把头一仰大声地说:“四院庄子,十二间房子,六头牲口,一百多亩地,三个长工!”

刘自省听完朝他一竖大拇指,咧着嘴笑着说:“欸,那真是财东咧!不过你是个好财东!”

仁贵没想到刘自省会夸自己,当时愣住了。他用眼睛斜着刘自省,撇着嘴说:“呀呀呀,这好像是你头一回说我好话?这,这太阳咋从西边出来咧?”

刘自省故意睁大眼睛笑着问:“哦,我嘴有那么狠吗?欸,我咋就不觉得呢?”

“哼!”仁贵没好气地说,“你当你的嘴是啥好嘴?”

刘自省嘿嘿地笑着说:“老九,我说你是个好财东是因为我听说你家人坚决不种大烟,而且也不抽大烟。你家的人是有良心的中国人!”

“中国人?”仁贵又愣住了,不解地问,“啥是中国人?我原先是清人,如今不是民国人吗?咋又成中国人咧?”

听到仁贵这么问他,刘自省感到十分悲哀。他收起了笑脸,神色凝重地说:“老九,我给你说,不管是清政府还是民国政府,那都是中国政府。这就好比一个家,今天是老大当家,明天是老二当家。无论是谁当家,家还是这个家。”

仁贵恍然大悟地说:“哦,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这不管是清朝、民国,就跟过去的汉朝、唐朝、宋朝、明朝一样,国家还是这个国家,只不过换了个人当皇上后,把国名给改了。这个,我爷以前给我说过。”

刘自省一看仁贵虽然说的不太准确,但也算是听明白了就接着说:“咱不管他谁当家,咱都是中国人。咋的也不能让大烟祸害咱家里人,祸害咱的乡党!”

仁贵边听边点头。他心里十分赞同刘自省的说法。大烟害得多少人卖房卖地、卖老婆卖孩子,可恨省里的督军还逼着王师合这些地方官员让村民们种大烟。这一说起大烟,他忽然觉得他和刘自省一下子成了好朋友。他热心地问:“秀才,你如今在哪儿当官发财呢?”

刘自省笑着说:“我这官,不为自己发财,只是为咱老百姓办事!”

“不为自己发财,为老百姓办事?”仁贵不以为然地笑了,不屑地说,“欸,你这是个啥㞗子官嘛?我就没见过哪个当官不为自己弄钱的!远的不说,就说咱镇上、村上的这些官哪个不为自己弄钱?”

“我的党和那些人不一样!”

“你的党?是国民党吗?”仁贵知道王师合是国民党。

“国民党?”刘自省撇了撇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哼,他们能弄个㞗!净是些军阀贪官,欺压百姓!靠他们,咱中国好不起来!咱乡党们的日子好不起来!”

仁贵头一次听人这么骂当官的,觉得很过瘾,心想刘自省还真的和王师合那些人不一样。可他又不愿意夸刘自省,就淡淡地说:“噢,弄了半天,你跟师合还不是一路子人。”

刘自省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跟他咋能是一路子人嘛?欸,今天我多嘴咧!我本来只是想看看你,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老九,我知道你是好人,今天我给你说的这些话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说,尤其是王师合,不然,我会有很大的麻烦。时候不早了,我得走咧。”

看到刘自省这么真诚,仁贵就突然觉得他们两个像是亲兄弟。他猛地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这个你放心!今儿咱两个说的这些话,我给谁也不说。我的嘴严着呢!当年那个胖媒婆想从我嘴里套话,我都没说!”

刘自省又冲仁贵竖了下大拇指,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娃从小就是英雄好汉!不说咧,我走咧,我还有事情要办。你自己多保重。日后再见面,我希望你是更大的财东!”说完就伸手用力握了下仁贵的手,转身走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握过仁贵的手,他觉得这是一种高尚的礼节,一下子激动起来了。他呆呆地望着刘自省的背影,看得出神。刘自省走了几步,忽然一撩长袍,摸了下腰。仁贵看见他腰上别着把黑乎乎的手枪,当时吓了一跳,不由得也伸手摸了下自己怀里的手枪。

刘自省走了没几天,王师合来找仁贵。他忧心地说:“老九,我得走咧!你自己要小心。刘镇华已经开始攻打咸阳城咧!”

仁贵有点儿害怕了,紧张地问:“那,那西安,这会儿咋样咧?我大、我六哥一家子可都在西安呢!”

王师合轻轻叹了口气说:“唉,听说,还被刘镇华包围着呢!”

仁贵一下子就慌了。他猛地一跺脚着急地说:“欸呀!这,这可咋弄呀?”

王师合安慰地说:“唉,这事情,你着急也没啥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咧!”

仁贵听了这话,当时闷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了。王师合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地说:“老九,得想办法弄上几条枪。我算是把这世道看明白咧,这年月,有枪就是爷!”

“有枪就是爷!”这话听着就来劲。仁贵决心有机会也弄几条枪,他想他也要当爷!

王师合接着说:“还得麻烦你一件事,我走了后,我大那边要是有啥事,你多照顾一下!”

仁贵一拍胸脯豪爽地说:“这没麻哒,你就放心地走!”

王师合走了后,仁贵赶紧去找仁勤,把西安城被围的事情告诉了他。生来胆小的仁勤吓得浑身发抖,紧张地对仁贵说:“这下子恐怕要出事咧。这事情千万不敢让咱妈知道。”

仁贵点着头说:“你放心,这个轻重我知道。”

这时候仁厚回来了,说是咸阳城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自己很害怕就关了铺子跑回来了。仁贵叹了口气说:“欸,你回来了好,只是嫑给咱妈说西安城被围的事情,就说咸阳不安全。”

仁厚点着头说:“嗯,九哥,这个我知道咧!就是不知道西安现在到底咋样咧?”

仁贵摇着头说:“唉,谁知道呢?”

在担惊受怕中等到了六月份,还没有得到西安解围的消息,反而听说东边的陵召镇被刘镇华占领了,在那儿成立了个陵召县,取代咸阳县。那些土匪兵四处抢劫、糟蹋妇女。村里的人都害怕起来了。为了躲避土匪兵到村里来祸害,不少人都开始挖地窖用来藏身。仁贵也赶紧带着人挖开地窖了。

在焦急不安中熬到了十月初时,王师合忽然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对仁贵说:“这下好咧!冯玉祥司令打回来咧,咸阳收复咧!咱也不用担心咧!”

仁贵埋怨地说:“他冯司令咋不早回来?害得我的地窖白挖咧!”

王师合“哼”了一声说:“欸,看你这话说的,咋能叫白挖咧?我给你说,这地窖挖得好!我看这世道,今儿是这个司令,明儿是那个司令,谁知道哪个是好司令?挖着地窖,防着点儿好!唉,我这个国民党专员,屁用不顶么!”

仁贵以为冯玉祥司令很快就会打跑刘镇华,解了西安的围,自己的父亲和六哥他们就能回来了。谁知道都过去一个月了,冯玉祥的部队还在咸阳守着,打不到西安去,把仁贵气得直骂人。王德文三天两头过来问他有没有父亲王德礼的消息,把他的心搅得更慌了。

仁勤担心地说:“贵娃,我给你说,大伯这样不停地问,咱妈肯定也知道西安的事情咧,只是不说透。你呀,跟我到村东头无量庙里去烧香,求求真武大帝,保佑一下咱大、咱哥!”

仁贵摇着头说:“要去你去,我要到王重阳坟上去烧香求求他!咱不能光靠一个神仙保佑!”

仁勤愣了一下,笑着说:“嗯,也是,那咱就八方神仙一起求!”

于是,兄弟两个分头去烧香求神仙保佑了。仁贵到了王重阳的坟前,点上香,一边磕头一边向王重阳祈求保佑父亲和六哥一家子平安无事早点儿回来。他磕完头刚起来,就听见乌鸦“哇哇”地叫。他抬头顺着声音张望,看见王重阳坟旁边的大槐树上有几个乌鸦瞪着眼睛冲着他叫唤。

仁贵生气地弯腰拾起一个土块用力打了过去。那几只乌鸦吓得扑棱棱地飞走了。一边飞,一边还让人讨厌的“哇哇”直叫唤。老话说:“乌鸦叫,祸事到。”仁贵心里当时就觉得很不舒服。

仁贵刚回到梁村,就听村里人议论刘镇华被打跑了的事情。仁贵和家里人高兴极了,都盼着王德礼和仁城一家子早点儿回来。

在腊月里的一天中午,一辆马车进了村,车头上坐着仁城。

正在老槐树底下大石头上磨铡刀的蔡老五看见后就激动地喊:“老掌柜回来咧!”他把铡刀一放,撒腿就往家里跑。他边跑边喊:“老掌柜回来咧!老掌柜回来咧!”

这一下子惊动了全家人。西王家四个院子的人都从自己的屋里跑到老槐树下来迎接王德礼。王美娥搀着魏氏,迈着她的小脚也急急地迎了出来。马车到了,仁勤和仁贵迎上去,齐声高兴地叫着:“六哥,你可回来咧!”

仁贵殷勤地说:“快叫咱大,还有我嫂子跟娃娃们都下来,进屋暖和一下。今儿这天冷得很。”

可仁城却阴着个脸下了车,没有搭理他们两个人。仁勤看着他又黑又瘦,以为他不舒服,就问:“六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时,王美娥搀着魏氏也过来了。谁也没想到仁城一看见魏氏,就“噗嗵”一声跪下了,嚎啕大哭起来:“妈呀,我对不起我大!”

把全家人当时都吓坏了,呆呆地望着仁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仁贵赶紧走到马车跟前,一撩马车帘子,往里一看当时惊住了:里面只有侄子光义和侄女惠英呆呆地坐着,父亲和六嫂,还有侄子光宏并没有回来。他再仔细一看,车上竟然放了好几个灵牌。不识字的他急忙喊仁勤:“八哥,你过来看,这是谁的灵牌?”

仁勤紧走几步过来往车里一看,当时就哭了:“我的大呀!你咋就不在咧嘛?”

“啥?大不在咧?”仁贵的心猛地一疼,一下子就哭了,全家人也都哭了!仁贵心想:“这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我大跟我六哥一家子回来过年,谁知道盼了一堆子灵牌回来。哎呀,我的个神呀,难怪那天我在王重阳坟上烧香,好几个乌鸦冲着我使劲地叫唤。老天爷呀,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魏氏一听王德礼不在了,当时就晕了过去。王美娥一把抱住魏氏,急忙使劲地掐她的人中。过了好大一会儿,魏氏才长出一口气哭着喊着:“欸呀,娃他大呀,你咋就不在咧呢?欸呀,我的命咋这苦呢?”

仁厚一看母亲已经站不住了,就背着母亲回家了。张春花和仁勤老婆董麦草把两个孩子抱下来,也带回去了。看到没人理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仁城,蔡老五于心不忍,就把他连拉带抱地也弄回家了。

仁勤和仁贵流着眼泪恭恭敬敬地把父亲、嫂子的灵牌请回了家,放在上房的八仙桌上,招呼大家都过来磕头祭拜。

王德文一家人得到信儿后就都赶来了。王德文还没走进门就嚎着嗓子哭上了。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喊道:“德礼呀,我的兄弟呀,你,你咋走到哥的前头去了些?”哭着哭着就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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