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城坐下来以后慢慢地说:“兄弟呀,你看,这如今不光是你、我、陶娃、厚娃事情干得红火,就连咱家下一辈子的人也干得不错。光容在西安给教育厅厅长王友直当英文翻译,光辉是咸阳法院的大法官,光行在北平大医院当医生。咱义和堂呀,就像你当年说的,里里外外都有人。人都说咱家是北塬上第一大户,咱给妈办寿宴要是不整大整好,就叫人小看了!”
仁贵听到这儿,激动地站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大声地说:“六哥,就按你说的,咱就往大里整!反正这些年我也攒下了不少钱。”
仁城把烟头在烟灰缸跐灭了,笑着说:“好!你回去后叫厚娃赶明儿晌午到家。我给陶娃打个电话,明儿我跟他一块儿回去,咱弟兄们商量一下这寿宴该咋办。”
仁贵高兴地说:“好,明儿晌午咱弟兄们好好聚一聚,也高兴高兴。那,我这会儿就回去派人叫厚娃!”
仁城一把拉住他,笑着说:“看把你猴急的?赶紧先坐下!这都快一点咧,吃了饭再回去也不迟么?今儿咱弟兄两个好好喝上几盅!”
仁贵咧着嘴笑了,用手指着仁城说:“欸呀,欸呀!这太阳,今儿咋打西边出来咧?这么多年咧,你可是头一回留我吃饭!”
仁城不好意思地说:“欸,那是过去条件差,让我兄弟受委屈了!今儿,哥请你咥羊肉泡馍,喝西凤大曲。让柏川、朱长贵他几个作陪,你也好和他几个亲近亲近。”
吃饭时,蔡老五笑着说:“欸,可算是吃上学校的饭咧!”仁贵笑着骂他:“你个没出息的货,丧眼不丧眼(关中人方言,丧眼是丢人、不入眼的意思。)?那么大个老碗都堵不住你的嘴?赶紧咥!咥饱了,一会儿好好吆车。”
蔡老五红着脸不吭声了,只顾低头吃着泡馍。他的样子惹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中午,仁城兄弟四个人和母亲魏氏坐在大厅房里,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操办寿宴的事情。商量完后,仁城端起酒盅笑着对仁贵说:“贵娃,给咱妈做寿的事情就全靠你了。一定要办得排排场场、体体面面。来,我提议咱兄弟几个一起喝一杯,预祝寿宴举办成功!”
仁贵站了起来,端着酒盅说:“六哥,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这事情我一定办好!”说着话一仰脖子,把酒喝干了。
仁城哈哈大笑,用手指着他说:“你看你这人,嗯,我几个还没碰杯子呢,你就性急得先干了?再说了,这沟子一抬,喝了也不算么!不行,你得重来!”
大家一下子都笑了。仁贵满不在乎地说:“行么,重来就重来,谁怕谁呀?”说着话就又倒了一盅酒,和他们几个人碰了一下,又喝干了。
魏氏笑着说:“你弟兄几个,高兴归高兴,可不敢喝多咧!”
仁城放下酒盅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寿宴的事情咱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一个事情得给家里说一下。”大家一听就都放下酒盅,眼睛盯着他看。仁城接着说:“我决定呀,把周陵中学捐给政府。”
“啥?捐学校?”一桌子的人顿时都惊呆了。大家都知道这周陵中学可是他辛辛苦苦操办起来的。为了办这个学校,他劳心劳力,花光了所有积蓄不说,还变卖了西安城里的房产,头发都熬白了。那吃的苦多了去了,这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捐给政府了?
魏氏疑惑地问他:“城娃,这是为啥?你是遇到啥难处咧?”
仁贵噌的站起来,也大声地问他:“六哥,就是的,你这是为啥?要是钱上有困难,你给我说么!”
仁城还是笑呵呵地说:“欸呀,妈,我没遇到啥难处!贵娃,你也嫑激动,你坐下。为哥办这学校,你经常出钱出粮,可这毕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如今抗战胜利了,国家百废待兴,需要好好建设,老百姓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这要建设,就需要更多的人才,就得扩大学校的规模,以我和你的能力肯定不行。我想为了周陵中学的前途,为了国家能培养出更多的人才来搞建设,还是把学校捐给政府,由政府出钱扩大学校规模,应该没啥问题。我已经行文呈报给县里和省里了。教育厅的王友直厅长是我的老朋友,他打电话给我说厅里已经同意了我的申请。估计批文很快就下来了。”
听完仁城的解释,魏氏叹了口气说:“唉,城娃,你捐了学校也好,就不用再操那么大的心咧!只是,不知道这学校的校长将来会让谁当?”
仁贵一听母亲还操心谁当校长,就理直气壮地说:“妈,这还用问?肯定还是我六哥么!”
仁城摆了下手笑着说:“欸,这谁当校长,还得听政府的安排!”
仁陶激动地说:“六哥,你这可是把一辈子的家当都捐了呀!你的决定可以说是慷而慨之,高风亮节!咱北塬上的老百姓,咸阳县的老百姓都不会忘记你的!来,兄弟我敬你一杯!”说着话就把酒盅端起来了。
仁贵和仁厚也连忙把酒盅端起来了,齐声地说:“六哥,我也敬你一杯!”
仁城的眼圈红了,咽了口唾沫激动地说:“陶娃,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想让咱北塬上的娃娃们,让咸阳县的娃娃们都能有文化,将来都能过上好日子。好,咱兄弟几个再干一杯!”
魏氏笑着说:“你看你兄弟几个,都激动得不行!慢慢喝,不要呛着了!”
仁厚笑着说:“妈,你也跟着我几个喝一个!”
魏氏“嗯”了一声说:“好好好,我就跟我几个儿喝一个!”母子五个人高兴地碰杯喝酒,又热热闹闹地聊上了。
吃过午饭,仁城他们几个人就都走了。到了晚上,仁贵让光贡把孙德望叫来,请他做执事头,来操办这个寿宴。孙德望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地说:“九掌柜,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情办得排排场场的!不过六掌柜、十二掌柜都在外面干大事,来祝寿的人肯定多,而且不少都是贵人。你得把大概的总人数告诉我,我好准备东西。还有,这么多贵人来,咱得安排人专门维持秩序,防着土匪、还有其他的人搞破坏。”
仁贵看到他考虑得这么周全,就高兴地说:“好好,我就说这执事头除了你孙保长,没有人能干咧!你放心,钱的事情你找贡娃;人数嘛,我让义娃明儿就开始弄;维持秩序的事情我找师合帮忙。”孙德望听完高兴地笑了。
过了两天,光贡把写好的寿宴安排念给仁贵听。仁贵听完后虽然觉得挺好的,可毕竟是第一次过这么大的事,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就心虚地对光贡说:“贡娃,你还是到周陵去一趟,让你六大把把关。他要是觉得好了,那就没麻哒。”
光贡“噗嗤”一声笑了:“嗯,我早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夜儿个就让我六大看过咧。他改了后,我才敢给你说!”
仁贵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欸呀,你如今办事越来越有谱咧!那就按着你六大改的办!不过这过事,主要是吃。来拜寿的客吃好咧,这事就过好咧!你一定要请咱塬上最有名的厨师。那肉、菜、酒、面、调料都要上最好的!”
光贡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说:“九大,你就一百个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把这事给咱过好!这里头的轻重我心里有数,这牵扯到咱义和堂的名声呢!”
五天后,光贡、光义带着孙德望来了。孙德望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说:“九掌柜,我给你汇报一下寿宴的准备情况。”
仁贵笑着说:“不急不急!你先坐,坐下来边喝茶边说!”
这时,蔡老五已经给几个人都倒上了茶。仁贵慢悠悠地点着了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后笑着说:“执事头,你说,让我听听你到底是咋准备的!”
孙德望抿了一口茶,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戴上他的金边眼镜,用力清了清嗓子,一字一板地念了起来。
光贡是总管,孙德望担任执事头,在全村选五十名精干可靠的小伙子当执事。账房由光义负责,周陵中学的四个老师打下手。拜寿仪式由“周中五老”之一的张佩服老先生主持。
酒席按1000桌准备,分五天待客。院子里摆30桌,街道上摆20桌。每天流水席按四轮准备。
厨师请的是四个当地有名的大厨师。三个红案,分别是北杜镇的“杜一刀”、周陵镇的“崔一勺”、阡东镇的“老把式”。一个白案,马庄镇的“蒸食匠”。他们各带六七个人,总共二十多个厨师。灶房设在大厅房后面的院子里,炉子灶台由仁学负责带人现盘。
肉食以猪肉和牛肉为主。从礼泉烽火镇买生猪二十多头,寿宴前三天现杀,准备猪肉2500到3000斤;从咸阳回民坊买腊牛肉1000斤;鸡鸭鱼依着菜单都按1000桌备足。
买断周围几个村子的豆腐房那五天的供货,让他们每天根据需要送货上门。其余鲜菜,根据菜单在市场提前跟菜贩订好,每天晚上送第二天的菜,保证新鲜。小米、面粉也是现磨。组织人提前十天开始,每天碾米磨面,保证寿宴供应。白酒全部从长安县酒厂买上等的苞谷烧酒,总共十大缸。烟、茶、糖和各种干菜全部由义聚成铺子采购,提前五天放到库房备用。
请四个戏班助兴。村西口搭两座戏台,一座是唱秦腔戏,一座唱肘呼戏(关中人对木偶戏的称呼。);街道中间搭座戏台唱皮影戏;寿宴大厅房由周陵中学秦腔剧团唱戏。客人点什么戏,他们就唱什么戏。
请两支乐队,每支乐队十个人。一个乐队迎送前来祝寿的贵客,另一个乐队在拜寿仪式上伴奏。请下王村的牛拉鼓乐队每天早上在村东头庙前广场上表演助兴。拜寿仪式开始前不但要鸣放鞭炮,还要放铳庆贺,具体由宗武负责。
在佛堂门口两边搭上凉棚,专门存放拜寿的牌匾、寿礼、寿联。村口、街道、大门口、院里站岗的全部是县保安团的团兵和警察局的警察。
孙德望一口气念完后,就眼巴巴地看着仁贵问:“九掌柜,你看,这样子行不行?”
仁贵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又抽了几口烟,想了想后才慢慢地说:“总的还不错,就是得让光良在账房算总账。这娃能双手打算盘,村里人都叫他“铁杆算盘”呢!我每年年底算账,都要请他帮忙。过这么大的事,有他在账房我心里才踏实。再一个,给这些站岗的兵娃子、警察,还有执事、厨师每人准备一点儿小礼品。等事过完咧,送给人家,也是个感谢么!嫑让人家小看了我义和堂!”
光贡听完笑着说:“要不人家说姜还是老的辣!九大,你考虑事情就是周全!你放心,这事情我去办!”
孙德望和光义也跟着夸仁贵考虑得周全。仁贵感到很受活,就把烟袋锅放在桌上,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拉长了声音说:“嗯,那就按这个单子办事。你几个赶紧去准备,尤其是贡娃,你要当好这个总管!”他们几个人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仁贵看着事情都安排好了,心情觉得十分舒坦,就朝门外边喊了一嗓子:“富贵,你进来,给我唱一段《回荆州》。欸,我也当一回刘备刘皇叔!”
刘富贵应声从外头走了进来,边走边吱吱呀呀地唱着:“可笑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仁贵一边品着茶,一边悠闲地听着秦腔戏。他心想:“欸,人这一辈子呀,能过上像我这样啴日子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