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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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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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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郢塬》连载

第六十四章

就这样仁贵不但不配合治疗,而且连饭也不肯吃了。耿医生和小梁苦口婆地心反复劝说,可仁贵却不为所动。耿医生只好通过输液为他治病和补充营养。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仁贵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毕郢塬上,回到了梁村。那快落山的太阳红得像血,西边天空的云也红得像血,满地将黄还绿的苞谷也披上了红衣裳。他想自己这下子终于自由了,激动地向苞谷地跑去。刚跑了几步,父亲王德礼和母亲魏氏迎面走过来了,他吃惊地停下脚步,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八哥仁勤在身后叫他,可当他转过头去却看不见仁勤。等他再回头来,父母却转身走远了。他想喊却喊不出声来,就着急地追了过去。可不知怎么回事情,明明父母在前面慢慢地走,自己却怎么追也追不上......

杜科长站在仁贵的病床前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唉,你这人,改判的好消息来了,你却病成了这个样子。”

他扭头对所长说:“王仁贵病了快半个月,也不见好,不敢再耽搁了!现在就把他送到外边的大医院去!”

所长连连点头说:“好,好,我和小王马上把他转走。”

杜科长焦急地说:“欸,赶紧转吧!”

仁贵被送到医院时,接诊的医生看到他蜡黄的脸色就皱起了眉头,连忙让护士先给仁贵测量血压。谁知道护士一摸仁贵的手就立即查看他的呼吸,紧接着尖叫起来:“大夫,他已经没呼吸了!”

“啥?”王管教和所长当时就吃惊地喊出声来了。

毕郢塬上赫赫有名的王仁贵王老九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走完了自己人生的路。

当光义和仁厚一家人红着眼睛用马车把仁贵那口白生生的棺材拉到村口时,仁厚伤心地喊了一声:“九哥,咱回家了!”就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了。老婆崔宝玉、女儿月娥和儿子光平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梁村的许多人围在村东口,远远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过来。仁贵是回来了,可按照祖宗的规矩是不能进村的。光义用手摸着棺材,饱含眼泪大声地喊道:“九大,你看看咱屋我再送你走!”

这时,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围观的人们身后响起来了。人们扭头看去,只见光贡身穿孝衣带着义和堂的老小一边伤心地哭着一边走了过来。大家不由自主地纷纷后退,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蔡老五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冲到马车跟前,趴在棺材上嘴里哭着喊着:“哥呀,你咋就不在了?”

他这一哭,刘富贵也冲了过来嚎啕大哭起来了。伤心的场面让不少村里人也掉下了眼泪。

张春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男人走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回来时却是一口白生生的棺材。她发了疯似地拍打着棺材盖,哭喊着:“老九呀,老九,咱娃走了,你咋也走了?你父子两个咋都狠心地把我撂在半路上不管咧?老九呀,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呢!欸,我的老汉呀!”

仁简用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棺材,流着伤心的眼泪,嘴里喃喃着:“兄弟呀,你回来了!却跟哥喝不成酒了!”

仁学难过地说:“二哥,我看还是先把老九送到坟地去,让他早点儿入土为安。”

仁简用衣服袖子擦了擦眼泪,扭头对光贡说:“贡娃,不哭了,走,咱把你九大送到坟里去。咱不能让村里人在这儿看咱义和堂的笑话!”

听了仁简的话,光贡马上止住了哭声,强忍着悲痛招呼着全家老小起来往村南的坟地去。蔡老五悲愤地一把抓住马缰绳,赶着马车慢慢地向村南边的坡头走去。刘富贵扶着车辕哭个不停。全家人相互搀扶着,一边哭着一边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着。

村南坡头的坟地里,光良和宗武早在那儿等着了。昨天就得到消息后,他们就请人连夜为仁贵打墓,一宿也没睡觉,赶在今天下午仁贵灵柩回来时,终于把墓打好了。

仁贵的丧事是最简单的丧事。没有吹鼓手,没有执事,只有哭声和眼泪。他和自己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四哥、五哥、八哥、还有四姐住在一起了。和毕郢塬上那些王侯将相一样,变成一堆黄土了。

孙茂才心情郁闷,早早就睡觉了。谁知道他却梦见仁贵来找他,凶巴巴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没良心,说着话就伸手抓他。吓得孙茂才尖叫一声坐了起来。他老婆被惊醒了,紧张地问他:“娃他大,你这是咋咧?”

孙茂才用手擦去脑门儿上的冷汗,惊魂未定地说:“欸,梦见王老九了!”

他老婆惊恐地说:“啊!我早给你说了,不要听你兄弟孙德望的瞎话,你就是不听。你看,你看这九掌柜的寻你来咧。这可咋办呀?”

孙茂才稳了稳心神,起身穿好衣服就要出去。他老婆惊讶地问:“你,你这黑天半夜的要弄啥去?”

孙茂才不耐烦地说:“你嫑管!你睡你的。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夜深了,半圆的月亮挂在树梢上,白晃晃地照着寂静的原野。一只猫头鹰忽地从仁贵的坟头飞过,钻进了那片杨树林。孙茂才跪在仁贵的坟前,双手合十,哆哆嗦嗦地祷告:“哥,你,你嫑怪我没良心。我,我也是没办法。我今后常来给你烧纸,求你不要再来找我咧!”

收完苞谷的一天早上,太阳刚从东边的平陵顶爬上来,义和堂院子里就一阵喊叫。张春花站在院子中间,手指着魏凤莹的鼻子吼道:“你个没良心的!枉我这些年对你这么好,你,你,你如今竟然要改嫁!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咧!”

魏凤莹的嘴巴一点儿也不饶人:“妈,你对我的好我记着呢!可我才三十出头,难不成要我跟我四妈一样守寡到死?如今是新社会,妇女翻身解放咧,婚姻讲究个自由!我改嫁天经地义,丢哪门子人咧?”

张春花气得浑身哆嗦:“你,你,到扫盲班学习了几天,认得几个字,咋就变成这个样子咧?你,你气死我咧!”说着话抡起胳膊就要打她。

光贡急忙一把拉住了她,带着哭腔说:“九姨,她如今是妇联的人,你可不敢动手呀!你看咱屋都成这个样子咧,你就由她去吧!不能再让乡党们看笑话咧!再说咧,你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

张春花一听这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哎--呀,老天爷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魏凤莹看到自己的婆婆这个样子,满脸的不高兴,撇着嘴说:“你命苦?嫁到这个屋里头,谁的命不苦?”

这下子光贡不乐意了:“兴娃屋里的,你这是咋说话的?当初嫁给我兄弟时,你可是高高兴兴的。这时候说这话,你亏心不?”

魏凤莹冷笑一声:“大哥,兴娃死了快十年咧,你还提他做啥?再说咧,我有名字,叫魏凤莹。如今不是啥兴娃屋里的!”

张春花听她这么说,就止住哭声,噌的站了起来,嘴里骂道:“欸,你个没良心的碎贱人!我让你作践我儿,看我今儿不撕烂你的X嘴!”说着话就要扑过去。这时候,就听见有人喊道:“你这是做啥呢?”

大家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仁城和仁陶回来了。自从仁贵去世后,他们两个人这是第一次回家。看到他们回来了,张春花、光贡和魏凤莹当时脸色都变了,谁也不敢吱声了。这时候家里的老老少少都围了过来。光义怯怯地打着招呼:“大,十二大,你回来咧。”

仁城“嗯”了一声后,阴着脸问光贡:“贡娃,这是咋回事情?”

光贡红着脸说:“六大,你,你先跟我十二大到屋里坐下,我再慢慢给你说。”

仁城没有吭声,大步就往大厅房里走去了。仁陶、光贡、光义和张春花也跟着进去了,魏凤莹却一扭身子回自己屋里了。其他人一看,就散了,各忙各的去了。

进了大厅房,光贡才把魏凤莹要改嫁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仁城和仁陶。仁城听完后没有说话,掏出根烟来,点着了,不停地吸着烟。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说话,都干坐着,等着他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把烟头在鞋底上跐灭后,长长出了口气,慢慢地说:“嗯,她要改嫁就让她改嫁吧!这兴娃不在也快十年了,她还年轻,不要再像四姐那样遭罪了!”

听了这话,屋里人都不吭声了。四姐守寡几十年,最后孤单地病死了,那是够恓惶的。仁城这也是后悔当初没让四姐改嫁。可这时候后悔有什么用呀?这世上就没有卖后悔药的。

仁陶咳嗽了一声,沙哑着嗓子说:“贡娃,我和你六大这次回来,主要是到你九大坟上去看看。你准备些香、蜡、纸,咱这就走。”

光贡的眼泪顿时流出来了,哽咽着说:“好,我,我这就去准备。你和我六大先坐着喝口水,一会儿咱就走。”

梁村南边的坡头上,仁贵的坟头插着的那些柳条纸棍(纸棍就是哭丧棒)像一个个钉子钉在人的心上,让人心一阵阵的疼。光贡、光义、光辉、光林跪在坟前点着香蜡后,就开始烧纸。仁陶“噗嗵”跪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九哥呀!陶娃对不住你呀!我没本事,我没救下你呀!九哥呀,你要怪就怪我!哎--,哥呀!”

他这一哭,惹得光贡弟兄几个也跟着大哭起来。仁城流着眼泪,站在坟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他哭着说:“兄弟呀,你咋这瓜的?你为啥要不吃不喝的作践自己呢?你不该灰心呀!你也不要怪陶娃,他已经尽力了。能给你改判,就很不错了!唉,可惜,可惜呀,等结果来了,你却走了!欸,老天呀,这,这难道就是命吗?”

是呀,这就是命,这就是仁贵不幸的命运!

他们正在这边哭着,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地唱着秦腔戏:“伤心人跪倒坟前泪如泉涌,尊一声先人你阴魂来听,天不幸我的父母早已丧命......”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在坡头不远的地方有个人站在那儿唱戏。光义眼尖认出来是刘富贵。他唱着戏,眼睛却朝坟这边瞭望。

光义难过地说:“唉,刘富贵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知道我九大爱听戏,这是唱给我九大听呢!要不,我过去让他嫑唱咧?”

仁城叹了口气说:“唉,他想唱就让他唱吧!他给你九大唱了几十年的戏,这会儿你九大在地下听了,心里也舒坦。就是,就是这戏词太伤人心了。”说着话就又落泪了。

刘富贵害怕村里人看见,不敢到仁贵的坟头来,只好站在远处,一边唱一边落泪。他在心里喊着:“掌柜的,你死的好冤呀!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在地下听见我唱戏没?我知道你爱听我唱戏,今后你的忌日我都来给你唱!”

从坟地里回来后,仁城带着大家到大厅房,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牌位磕头上香。仁陶上完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勋章,双手捧着放在香案上,流着眼泪说:“大、妈,你二老不要以为我九哥不在了,咱义和堂就没希望了。你看这是政府给我颁发的西北解放纪念章,我现在是省卫生厅副厅长,我六哥是西安市政协委员,还是开明书店的董事;光容随部队解放西藏去了,光行在北京当医生。咱家的光景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二老在九泉下放心吧!”

仁城也站起来,对光贡他们几个人说:“这,你九大不在了,家里头就全靠你们弟兄几个了。你几个都要记住:国家的政策千万不要对抗,一切都要按政策来,不能再出事情了。这虽说你们几个现在分家了,可咱还都是义和堂的人。贡娃,你是义和堂的长子长孙,这个时候要挑起大梁来,不要让村里乡党看咱家的笑话,也不枉你九大在世时疼你一场!”

光贡红着眼睛说:“六大,你放心,我领着弟兄几个一定照顾好咱这个家。你和我十二大嫑操心家里了,今后尽量少回来,嫑因为咱家的事情影响你两个。”

仁城听完他的话,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眼睛瞪着他半天不说话。吓得光贡呆坐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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