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贡看了眼满脸怒气的仁贵,轻轻叹了口气说:“唉,九大呀,三年前,有一天我十三大找我,问我要是手里有点儿闲钱,做点儿啥生意最好。我想也没想脱口就说是置地,收地租。我十三大高兴地说这是个好主意。我当时也没在意,谁知道过了一阵子,他给我说他在下王村买了十亩地。我愣住咧,就问他这事情给你说过没。他说不用说,一来兴娃刚走,你心里不舒坦;二来这是他自己的钱,不是家里的钱,没必要说。我当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就没说啥。这两年他吃到甜头咧,连续置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亩地咧。九大,情况就是这样子,不是我要诚心瞒着你,你嫑往心里去呀!”
仁贵听完后,胃里一阵子反酸,感觉像是什么东西丢了一样。他心想:“仁厚竟然说是他自己的钱!虽说当初说好了他经营咸阳的商铺,收入给他提成,可我和八哥从没有多想,也没想着从家里的账房支出一部分钱当做自己的私房钱。这仁厚,咋就这么想?看来这些年做生意做的人心变了。这弟兄们看样子是不能再一块儿过了。既然这样,那就分家吧!唉,这,我妈刚走,家就要散了。”
想到这儿,他放下旱烟锅,问光贡:“你没在外边置地吧?”
光贡吓得脸色变了,连忙说:“九大,我没有,绝对没有。我咋能干这事情呢?”
看着他委屈的样子,仁贵“噗嗤”笑了,宽慰地说:“欸,我就是随口一问么!九大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既然你也觉得你十三大做的不对,那这样,你这会儿就骑车子到周陵一趟,把你六大请回来,再让义娃去咸阳把你十三大也叫回来。咱商量一下分家的事情。”
光贡一下子惊呆了:“分家?九大,这,这咋能行呢?我不分,打死我也不分家!我就跟着你过。”
仁贵眼圈一热,忍住眼泪笑着说:“瓜娃,不是要把你分出去,是我弟兄几个分家。”
光贡想劝说仁贵不要分家,可看到仁贵气呼呼的样子,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出去了。仁贵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欸,还是贡娃老实本分,顾着这个大家。这些年也多亏他帮着我把这义和堂管的井井有条呀!”
早上,仁城正在办公室坐着,忽然冯德宽一头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王校长,不得了咧,那个胡得能又来了!带着三十多个警察和特务堵在学校门口,说是要抓亲共的学生!朱老师他们几个这会儿在门口挡着呢!”
仁城吓得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吃惊地问:“这,咋又来了?还没完没了?他说没说要抓谁?”
冯德宽喘着粗气说:“听说,听说是要抓昨天在咸阳城里游行的那几个学生。为首的是三年级二班的李渡河。”
仁城皱着眉问:“李渡河?就是你经常夸的那个,个子大,功夫好的娃?”
冯德宽用手一拍大腿说:“欸,对,就是那个捣蛋鬼么!”
仁城坐下来稳了稳神,关心地问:“那,李渡河跟其他几个学生现在在哪儿?”
冯德宽叹了口气,担心地说:“唉!都在教室里呢!李渡河带着他们几个想从操场翻墙走,结果发现墙后边都是警察。这下子麻烦咧!”
仁城用手挠着头发,皱着眉说:“欸,看来,这胡得能现在学聪明了。嗯,这样吧,我到前头去拖住胡得能,你让他们几个学生......”仁城压低了声音,把嘴巴凑在冯德宽的耳边悄悄地吩咐起来。
冯德宽听完后说声好,撒腿就跑了。仁城等了几分钟后才起身叼着根烟,迈着方步四平八稳地来到学校门口。被朱长贵和几个老师挡在门口的胡得能一看见仁城,就笑嘻嘻地高声说:“哎呀,王校长,你看你这儿,我现在都进不来咧。”
仁城一摆手,朱长贵他们几个老师就让开了。仁城笑着说:“哪有你胡科长进不来的地方?主要是学生们正在上课。现在好了,马上就下课了。我把学生都叫到操场,你看看哪几个是共产党,你就带走!”
胡得能听完哈哈大笑:“还是王校长爽快!来人!”说完一挥手,那些警察特务呼啦一下子就冲进了学校。
仁城让朱长贵用大喇叭通知所有的学生到操场集合好了后,就请胡得能认人。赵福带着几个特务挨个辨认,结果没有发现一个昨天在咸阳城里游行的学生。胡得能这次是奉命一定要抓住昨天游行的学生,可现在竟然扑个空。他心想:“难道那几个学生没有回学校?嗯,不对,很有可能是被这个王仁城藏起来了。”
想到这儿,他就不相信地问仁城:“王校长,学生娃都在这儿咧?”
仁城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到校的,都在这儿了。你要是不信呀,就,就让人到宿舍、教室,还有食堂、厕所挨个再去看看。”
胡得能一挥手,那些警察和特务一下子就都跑了。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那些警察和特务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胡得能一看就知道什么也没搜到,当时脸都气绿了。他不死心地往四周看了看。当他看见操场边上的那片柏树林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一挥手,命令手下:“去,把那个树林围起来,仔细地搜!”
看到特务们要搜查柏树林,冯德宽紧张得脑门儿上冒出了汗。仁城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地看着警察和特务们像一群恶狼一样扑向了柏树林。他笑着对胡得能说:“胡科长呀,你看,学生们站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上课了,能不能让他们先回教室上课?”
胡得能想了一下,有点儿不情愿地说:“嗯,那,那好吧,让娃娃们都去上课吧!”
朱长贵连忙让老师们带着学生回教室了。仁城和王柏川、冯德宽陪着胡得能站在操场上等着那些警察和特务搜查柏树林的结果。
过了半个多小时,这些警察和特务又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出来了。胡得能一看就知道又没什么收获,当时气得鼓鼓的。他垂头丧气地对仁城说了声:“打搅了,王校长。”就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们走了,王柏川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问仁城:“仁城呀,你说这几个娃藏到哪儿去了?”
仁城这时才松了口气说:“欸,能藏到哪儿去?就在柏树林里头。”
“在柏树林里头?”王柏川愣住了。
冯德宽笑着说:“教育长,这都是王校长出的好主意。他让我叫那几个学生爬上树藏起来。这柏树大都两千多年了,树高,树叶也密,特务们在树底下根本看不见树上面有没有人。”
王柏川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我,笨的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仁城笑着说:“行了,不说了。冯老师,你赶紧到树林子里去,叫他们几个先不要出来,等天黑了再想办法离开学校。我看,这地方,他们几个是待不成了!”
给冯德宽安排完,仁城和王柏川就回到了办公室。他们刚坐下说了几句话,光贡就来了。仁城听光贡说完家里的事情,当时火冒三丈,起身就和光贡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
仁城回到家里一见仁贵就气呼呼地说:“老九,这个家说啥都不能分!咱大咱妈地下有知,心里咋想呀?”
仁贵叹了口气说:“唉,好我的哥哩,这树长粗了要分杈,燕子多了要分窝,何况是咱这么一大家子呢?既然厚娃他有心自己过,何必勉强呢?省得弟兄几个心里都不舒服!”
仁城阴沉着脸,生气地说:“贵娃,你说你也快五十岁的人咧,咋这么说话?亲弟兄之间,啥事情都要敞开心底,好好说。何必这个样子呢?”
仁贵生平第一次对仁城变了脸,冷冷地说:“我是想敞开心底,可有人不敞开,背着我,自己偷偷在外边置地!你是哥,你说,这,这日子还能过下去不?”
看仁贵也变了脸,仁城气得瞪着眼睛“啧”了一声,刚想说话,就听见有人大声咳嗽了一下:“谁不敞开心底咧?”他和仁贵扭头一看,原来是仁简来了,仁厚和光义跟在后面。
仁贵一看仁厚竟然叫来二哥仁简,心里更生气了:“这娃还贼得很,知道我跟二哥关系好,竟搬他当说客。看来真是心里有鬼呀!”想到这儿,他故意把脸一板,没有理他们。
仁城压住火气,连忙打着招呼:“二哥,你来了,快进屋坐。贡娃,给你二伯倒杯茶。”光贡应了声连忙提起茶壶倒茶。
仁简眼睛瞄着仁贵,故意高声地说:“欸,我咋看有人噘嘴吊脸的,像是不欢迎我呢?我不敢坐呀!”
仁贵没好气地撂了一句话:“欸呀,你是咱义和堂的老大呢,谁敢不欢迎你?”
仁简顺坡下驴,一边坐一边笑嘻嘻地说:“那,我这老大就坐下了。不过,今儿天这么热,我咋看有的人那脸冷得很?”
仁贵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吆,这都九月份了,哪儿热咧?我看,恐怕是有人心热着呢!”说完把脸一扭,拿起打火机,点着了旱烟锅,抽开烟了。
仁城一看情景不对,就冲着光义和光贡一摆手。他们两个人识相地走出去了,仁厚却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仁简他们三个人。仁城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说:“厚娃,我说你跟个木头一样杵着那儿做啥呢?当门神呀?咋,还要我给你让坐呢?”
仁厚脸一红,一边往里走,一边嘴里支吾着:“嗯,嗯,那个,那个不是......”
仁城吼了一嗓子:“那个啥呢?赶紧在偏岸坐下!”
仁厚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连忙挨着仁简坐下了。仁贵斜了他一眼,没有言语,接着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仁城看了仁贵两眼,耐着性子慢慢地说:“贵娃、厚娃,咱都是一家人,今儿就敞开心底,把话说透。当着咱二哥的面,谁也不准藏着掖着。厚娃,你先说说下王村的地是咋回事情?”
仁厚看了仁城和仁贵一眼,偏着头,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我手里有点儿闲钱,在别村置些地,弄几个租金花,没冲撞谁呀?咋就犯了家法,还要分家?这不是把我往出撵么?这事情,我想不通!”
仁贵一听就火了,手里拿着旱烟锅指着仁厚质问道:“你还想不通?我问你,当初咱妈做主,要我做咱家掌柜的。咱分的清清楚楚,你做你的生意,我种我的地。这你咋就偷偷地坏了规矩?不是我要撵你,是你自己有了私心!”
仁厚噌的站了起来,高声喊道:“我,我没有私心。我只是想多弄点儿钱,锦上添花么!这又咋了嘛?嗯,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发这么大的火?嗯,可笑么!”
仁贵听他这么说话,更生气了,也噌的站起身来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嘴里吼道:“锦上添花?屁!我看你这是站在山顶还嫌低!你能行的,咋不披个被子上天呢?”
仁厚的脸涨得通红,气得说了个“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两只眼睛瞪圆了直直地瞅着仁贵。仁贵也瞪着眼睛瞅着他,嘴里吼道:“咋?你还不服气?我把你说错咧?”
仁城气得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说:“我说你两个能不能小点儿声?谁声大谁就有理咧?欸,要是谁声大谁有理,那我让老五把叫驴牵来,看一下,你两个有理还是咱屋的叫驴有理?”
仁贵和仁厚看到仁城也发火了,就都扭过脸,谁也不看谁,低着头不吭声生着闷气。这时候,半天没有说话的仁简使劲地咳嗽了一声,又喝了口茶,阴着脸说:“老九,你这是做啥?弟兄们之间有话好好说么,抬啥杠呢?你当哥呢,得有点儿肚量!”
其实仁城心里也觉得仁厚背着自己和仁贵在外面买地确实不对,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和母亲早都不在了,自己是当哥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闹下去。想到这儿,他就接着仁简的话说:“就是的么,嫑抬杠!贵娃,你是当哥的,要是觉得自己的兄弟做的不对,那你就摆个道理说说,好教他也明白。厚娃,你也嫑急,先坐下,听你九哥说说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