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钟,关麟征一行人坐着七八辆小汽车准时来到了周陵中学。他刚一下车,就听见学生们齐声高喊:“欢迎抗日英雄关麟征将军!”
“欢迎关将军回家!”
关麟征听着十分感动,他紧走几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仁城的手,弯着他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激动地说:“老师,你啥都好着吧?”
仁城笑呵呵地说:“我好着呢,好着呢!哎呀,志道,站直了,让老师好好看看你!”他一边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身穿笔挺黄色中山装的关麟征,一边对旁边的人笑着说:“你们都看看,都看看,这就是我给你们经常说的,现代的杨六郎关麟征,咱陕西人的骄傲呀!”
关麟征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是老师你当年培养的结果。”
仁城笑着说:“走,赶紧进学校,你师弟师妹们都等着你呢!”
仁城带着关麟征来到操场。周陵中学的学生身穿校服,整整齐齐地列队在操场上等候着。关麟征恭恭敬敬地扶着仁城上了主席台。两个人来到主席台中间的话筒跟前,仁城对全体师生介绍说:“这位将军就是我们陕西的抗日名将关麟征。大家欢迎!”他的话音还没落,台下的学生们就开始使劲地鼓掌了。
过了一会儿,仁城举起双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后接着说:“ ‘九一八’事变后,在长城古北口战役中,关将军亲自带领陆军25师参战。他全身负伤五处,依然顽强奋战,阻止了日寇的进攻,取得了胜利。‘七七事变’后,关将军任五十二军军长,又带领部队参加了震撼中外的台儿庄战役,给日寇以沉重的打击,大长了我们中华国威。在长沙保卫战中,关将军以十五集团军总司令的身份,率六军之众,抗击日寇三个师团十万强敌的进攻,给敌以重创,保卫了湖南省会长沙,受到各界人士的赞誉而闻名中外。他履行了一个军人的职责,无愧于炎黄子孙,无愧于关中父老,关将军是三秦健儿的榜样,希望各位同学向关将军学习。”
台下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关麟征噌的站了起来,向台下举手行军礼。等掌声停下来后,仁城一指关麟征说:“下面请关将军给同学们讲话......”这回,还没等仁城说欢迎,台下的掌声就又雷鸣般地响了起来。
关麟征恭敬地请仁城坐到主席台的正中间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亲爱的老师、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今天是专程来拜访王校长的。他是我在省立中学求学时的恩师。今天在场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同学们,咱们在共同的老师门下求学,可以说也是先后同学了。今天聚会在一起,让我们一起祝愿王校长和所有的老师健康、长寿!”说完他带头鼓掌,然后转过身向仁城深深鞠了个躬。操场上的老师和学生也跟着他向仁城鞠躬,仁城连忙起身回礼。
关麟征接着说:“古人说的好:‘尊师重道,师严而后道尊。’ 老师能严格要求,耐心培育,学生才会学得好。因此,凡是过去对我严加管束、严肃批评的老师,我都感恩不尽。我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学生,多承中学时代王老师的严训,多谢我所有老师的教诲,才让我上了黄埔军校,才为我们民族做了一点儿该做的事情。我们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灿烂历史,有许多优秀人物。我们是炎黄子孙,关中有八百里沃土,可是国家落后了,陕西更穷了。要强国,就得有人才。王校长为造就人才,克服了千难万难,耗尽了许多心血,才办起了周陵中学。他的爱国精神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在老家户县也办了一所学校,起名‘振华’,意在振兴中华。我深切希望同学们都能刻苦读书,努力奋进,早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最后,我祝大家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关麟征讲完话,朱长贵和冯德宽分别带着学生为他表演了队列操和武术。
从这儿以后,人们对仁城又高看了很多,尤其是咸阳县的大小官员,对仁城比以前更客气了。可是暗地里,李宗茂命令胡得能把监视周陵中学师生的岗哨又布置上了,只不过没了明哨。
仁城心情好了,日子也好过了,仁陶却摊上大事情了。
这天早上,光容打电话给他说是王友直请他立即到省政府办公室去一趟。王友直现在是西安市市长,光容是他的英文翻译兼秘书。仁陶连忙让司机开车把自己送到市政府。他刚一下车,早在大门口等着的光容就把他领到了王友直的办公室。
王友直见了仁陶后,十分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仁陶坐下来后问他:“王市长,这么急把我叫来有啥重要事情呀?”
王友直对仁陶笑嘻嘻地说:“哎呀,仁陶,咱两个之间没有啥市长、处长,就是弟兄么!来,你先喝口茶,凉快一下,咱再说。”说完他一摆手,光容和另外一个秘书就识相地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友直和仁陶了,可王友直却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喝茶,半天不说话。这下把仁陶弄糊涂了,他不解地问王友直:“王市长,你这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呀?一大早急急忙忙地把我找来,这会儿咋又半天不言语呢?”
王友直咂巴了一下嘴,为难地说:“唉,这,这话,欸,我有些说不出口呀!”
仁陶更糊涂了,他埋怨道:“欸,王市长,你跟我六哥那都是哥们弟兄,我侄子光容也是你的秘书,凭这关系,咱们之间你咋还有啥话说不出口?你这是把我当外人呀!”
王友直一看仁陶有些生气了,就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欸,兄弟呀,正因为咱是自己人,我这话才说不出口呀!”
仁陶看着他这么为难的样子,就笑了:“欸,好我的哥呢,多大个事情嘛,还能让你这大市长作难?你说,我洗耳恭听!”
王友直咬了咬牙,神神秘秘地问:“兄弟,你知道杜斌丞被抓的事情不?”
杜斌丞是民盟的中央常委。前些年杨虎城在陕西执政时,和杨虎城关系十分融洽,跟仁陶也相处的不错。这两年因为反对蒋介石,要求结束内战,实现民主,前一阵子被胡宗南派人抓起来了。仁陶当时就愣住了,紧张地问:“老杜的事情我听说了。咋了?这跟我有啥关系?”
王友直不紧不慢地说:“欸,兄弟,你不要紧张,杜斌丞犯的事情自然跟你没有关系。只是,只是有人让我带话给你,要你写个东西。”
仁陶听完王友直的话,当时吓了一大跳,吃惊地问:“要我写个东西?写个啥东西呀?”
王友直叹着气说:“唉,兄弟呀,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给你说吧!杜斌丞整天宣传民主,反对内战,搞得胡宗南很恼火,就借着这次占领延安,把他抓起来了。南京方面的意思是准备把他处理掉。这处理人总得有个罪名,可又不能以宣传民主、反对内战的罪名把他处理掉,所以上面的意思是给他安个贩卖、吸食大烟的罪名。有人知道咱们关系不错,就让我给你带话,希望你这个留德的医学博士,作为权威专家出面,写一个杜斌丞抽大烟的证明,在西安的各大报纸上刊登,然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把他给处理掉!”
仁陶一听就急了:“这开个假证明,谁都能开,为啥偏偏要我开?”
王友直轻轻拍了一下茶几说:“欸,兄弟,他们指名要你开,是认为你是开这个证明的最佳人选呀!”
“啥?我是最佳人选?”仁陶一听这话,当时坐在那儿不吭声了。他点着一根烟,不停地吸着。他想:“那些人真是无耻至极呀!他们知道自己和杨虎城、杜斌丞彼此关系密切,才有意让自己开这个证明,好让别人更加相信这个罪名是真实的,从而坐实杜斌丞贩卖、吸食大烟的罪名。这于私于公,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开这个证明。不然的话,自己不但身败名裂,而且会遭人骂一辈子呀!”
想到这儿,他随手在烟灰缸里跐灭了烟头,咬着牙说:“哥呀,对不住了,这事情我真的干不了!你让他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友直听完后,眼睛一直盯着仁陶,半天没有说话,而是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才慢吞吞地说:“兄弟,你是个聪明人。这中间的原因和利害关系我不说,你也是清楚的。你可要想好,他们既然盯上你了,你要是不开这个证明,后果可不堪设想呀!”
仁陶坐直身子坚决地说:“哥,谢谢你的好意。我想好了,打死也不开这个证明。你就直接给他们回话,说这事情我坚决不做!”
王友直叹了口气说:“唉,好兄弟,哥知道你的为人。你能这么说,哥佩服你!说实话,我也不愿意你写这样的东西。这样吧,我回去再和他们说说,让他们重新找个人开证明吧!”
仁陶坐不住了,起身就告辞回去了。晚上光容来到仁陶家,问起上午的事情,仁陶才把情况告诉了他。光容一听是又气又怕,着急地问:“十二大,这事情该咋办呀?”
仁陶把桌子一拍生气地说:“国民党这帮子王八蛋,净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情!我豁出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他们能把我咋样?”
光容担心地说:“十二大,我看你还得小心呀!他们现在可是啥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仁陶不以为然地说:“没事儿!大不了,不让我当这个处长、院长么!我还当我的医生,还省心。不过,容娃呀,这件事情你嘴巴要严,可不敢对旁人说,省得招祸上身呀!”
光容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这事情不敢乱说。”
可是事情远没有像仁陶想像的那么简单。仁陶拒绝开具假证明后,半个多月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以为没什么事情了。谁知一天早上,他正在办公室和几个医生说话,突然冲进来四五个宪兵,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把他抓走。那几个医生急忙上前阻挡,质问。那些宪兵不但根本不解释,反而凶狠地挥起枪托就砸那几个医生,打伤了两个医生后,其他人吓得不敢再上前阻挡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宪兵押着仁陶坐着吉普车扬长而去。
光容得到消息后急忙去找王友直,请他帮忙。谁知道,王友直长叹一声说:“光容呀,你十二大是被上面的人盯上了,这个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光容听完就不再说话了。他心里明白要想让王友直救自己的叔父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他当天就急急忙忙告假,借了辆汽车赶回咸阳,到周陵中学找父亲仁城。他想让父亲利用关系解救仁陶。
谁知到了周陵中学,学校的老师却说父亲早上已经回家去了。他又开车赶回梁村,可是回到家里一看,父亲根本就没回来。他一下子着急了,就把仁陶被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仁贵。
仁贵一听当时就懵了。这外边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现在也只有六哥仁城能拿主意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仁城这会儿在哪儿。正在不知所措时,孙茂才跑进来说:“哥,六掌柜回来咧!”
仁贵和光容、光贡、光义一听,连忙都站起来,刚要出门迎仁城,谁知道他一头就冲了进来。他进来后一句话也没说,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儿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了。看来是渴极了,这时候完全没了平时的那个斯文劲儿了。一屋子人都直愣愣地看着他大口地喝茶,谁也没有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