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县之长的仁城看到如此严重的情况,心情十分沉重。他根据陇县的实际情况,经过仔细考虑做出了两个重大决定。为此,他专门召开了各局局长会议。他在会上说:“各位同仁,仁城身为县长,面对本县天灾人祸造成的损失十分心痛。现在夏粮绝收、秋种又过时,为降低灾情损失,我建议号召农民种植棉花。等棉花收了,不但他们自己有收入了,咱县里的财政也就有收入了,咱的日子就好过了!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呀!希望大家理解并大力支持!”
他的话刚说完,局长们就纷纷议论开了。农业局局长担心地对他说:“王县长,咱这陇县农民从来就没种过棉花。你现在让他们种,他们哪儿会呀?再说,他们愿意种吗?”
吴长海站起来补充说:“王县长,还有一个问题,我估计他们大多数人也没钱买棉花种子呀!”
其他几个局长纷纷附和着:“就是嘛!这咋行呢?”
仁城站了起来,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然后大声地说:“各位,稍安勿躁。大家说的这些问题,我都已经考虑过了。我们可以印发棉花种植手册,向农民宣传,再请些技术员给他们培训。种棉花不光能减少灾年损失,而且还能保证他们自己冬天有棉衣穿,我想农民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至于种子,我想号召诸位及属下捐出一点儿钱,帮这些农民买。我带头出五十块钱,你们大家捐多少,随意吧!”
这下子局长们都不吭声。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像仁城这样的县长,自己掏腰包给农民不说,还让下属出钱。可是大家碍于面子都纷纷表态愿意出钱。
鼓动着农民们种上棉花以后,仁城又开始实行他的第二个重大措施了。由于灾荒严重,导致县里财政困难,入不敷出,难以保证政府机关的正常运转,包括救灾在内的各项工作,资金都非常短缺。仁城就宣布采取“机关减薪”的应急措施,来缓解财政紧张的压力。
哪知道当他在局长会议上一宣布减薪,会场一下子就乱了。政府机关在非常时期集体减薪,这在官场上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下子引起了大多数局长的极大不满。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给仁城诉苦,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减薪。可仁城不为所动,为了尽快缓解陇县的财政困难,坚持推行“机关减薪”政策。
有人看到仁城坚持减薪,就用这件事情借题发挥,把他告到省政府,说他的做法和陕北的共产党一样,有赤化的倾向,而且还说他的几个学生都是共产党。最可怕的是,有一个他当年在三原师范学校的学生,前一阵子在甘肃两当县参与策划了警备骑兵三旅的兵变,现在是陕北红军的大官。
杨虎城一调查,发现人家反映的情况都是真的,当时就气得直拍桌子。甘肃省两当县的兵变,拉走了他一个营的精锐骑兵,让他又气又疼。他一狠心就在这年秋天把仁城从陇县调回西安了。他为了安抚仁城,就任命仁城为省立西安高级中学的校长。仁城接到调令后,站在办公室里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仁城离开陇县时,县政府里的许多人都十分高兴,可老百姓却很难受。陇县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夹道相送,有的甚至泪流满面,舍不得仁城走,这让仁城十分感动。临上车前,吴长海拉着仁城的手说:“王县长,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的那些想法和县政府里大多数人的差距太大,实现不了呀!”
仁城叹了口气说:“吴胖子,难得你理解我。我当不当这个县长无所谓,关键是老百姓不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我,我就知足了!”
仁城是个一心想为民办事的好人,可是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上,好人难做官。就这样,仁城黯然地离开了工作近三年的陇县。
千盼万盼,瘟疫终于过去了。满地绿油油的苞谷长的有一人多高了,苞谷棒子又大又长,沉甸甸的看着就让人喜欢。这真应了那句老话:“大灾过后,必有丰年!”塬上的乡民们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这天,仁贵正在屋里和仁勤盘算着秋收时应该雇几个短工,孙茂才急忙忙地跑进来说:“哥,出大事咧!几个土匪把光良绑走咧!”
这光良是仁佑的儿子,在光贡那一辈人里排行老六。这孩子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不但算盘打得好,象棋也下得好,村里好多大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啥?”仁贵和仁勤当时惊得都站了起来,“快说,咋回事?”
还没等孙茂才说话,就听见大厅房外面有人喊:“贵娃,贵娃,不得了咧!”
仁贵一听这是五哥仁佑来了,连忙起身和仁勤迎了出去。仁佑带着哭腔说:“贵娃,北山的土匪拿着枪,把良娃绑走咧!留下话,要拿钱赎人。你大伯和你大妈在屋里哭得死去活来的。你看这可咋办呀?”
仁贵一听就急了,高声喊道:“狗日的!胆子大得很,敢绑我王家人?茂才,牵马,拿枪,叫人跟我去撵!”
仁佑连忙拦住仁贵:“欸,兄弟呀,这时候哪儿撵得上呀?那些瞎东西留了封信。”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仁勤。仁勤哆哆嗦嗦地把信打开,一边看一边念:“致义和堂王仁贵掌柜,今有缘带走你家相公。为我们两厢安康,请带三百大洋来赎.......唉,贵娃,这帮子土匪是礼泉北山宁老奎的人,把良娃当成咱西王的人咧!”
一听是土匪把人绑错了,仁贵这才松了口气。他心想:“还真让我六哥说对咧,土匪惦记上我屋咧。看来我的地窖和炮楼没白修。”想到这儿,他对仁佑说:“五哥,这些土匪既然把人绑错咧,那良娃就不会有啥事。咱照着信上写的联系方式,跟他联系一下。跟他再还还价,估计他也会退一步,把良娃放回来。我跟我八哥一会儿过去看看我大伯大妈,给两个老人宽宽心。”
原来,礼泉北山的土匪头子宁老奎听说王家种麦子发财了,就派人骑马带枪来梁村绑票。结果那些土匪不熟悉情况,把光良当成西王家的人给绑走了。绑到礼泉后,才发现弄错了。通过王德文在洪帮的一个徒弟做中,讨价还价最后仁贵出了两百块大洋,把侄子光良赎回来了。人是回来,仁贵的心里却把这仇给记下了。从这儿往后,王家人特别小心,出门总提防着生人。
这件事情刚过去没有几天,蔡老五竟然领着一个年轻女子回来了。仁贵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回事情,可他站在那儿,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嘴里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仁贵瞪了他一眼,用手指着他,笑着骂道:“咦,你看你这怂式子!平时不让你说话,都能把你急死。今儿这是嘴里头吃浆糊咧,说不了话咧?快说,咋回事?”
蔡老五这才一指身边的那个女子,红着脸说:“掌柜,我在村口碰见她坐在路边,就问她从哪儿来的。她说她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还说要是我愿意,她就跟我过日子。我看她挺可怜,就领回来咧。你看这事情行不?”说完就眼巴巴地瞅着仁贵,等着他说话。
仁贵看着这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比蔡老五要小十多岁,虽然脸有些黑,可长得还挺漂亮,就笑着说:“你这哪是看人家可怜?明明就是看着人家长得好看,想给你当老婆呢!”
蔡老五一看仁贵说中了自己的心思,脸更红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仁贵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的更厉害了:“欸,我把你这个没出息的货!平时一张八哥嘴,能得不行,这会儿咋哑巴咧?好咧,这事儿我同意咧!你也该有个家咧!”
蔡老五激动得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兴地说:“欸!我就知道掌柜对我最好咧!”
仁贵笑嘻嘻地说:“嗯,看把你这怂高兴的,蹦得还挺高!行咧,我给你说个正事。前两天茂才隔壁的张大旺还来寻我,要卖房给我。这下子正好,我出一半钱,你自己也出一半钱,把他屋的那院庄子买了,你两口子就住进去!”
蔡老五高兴得手舞足蹈,他看着那个女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瞪着眼说:“你咋这瓷的呢?还不赶紧谢谢掌柜?”
那女子应了一声,竟然跪下来给仁贵磕起头来。仁贵连忙说:“老五,快把你女人拉起来!这像啥样子嘛?咱弟兄之间不兴这个!”仁贵这是心里话。他平时虽然对蔡老五吆五喝六的,可他心里头其实把蔡老五当做兄弟,从没有把蔡老五下眼看待。
蔡老五感激地说:“欸,掌柜,你就让她磕几个头些!欸,我,我也有女人咧!”说完竟然流着眼泪哭了起来。
孙茂才知道蔡老五有了女人,就眼巴巴地对仁贵说:“哥,你看我也快四十咧,你哪天也给我寻一个媳妇么!”
仁贵白了他一眼,笑着说:“茂才,你这是看见生姜肚子疼。看人家老五有媳妇咧,心里痒?欸,我给你说,你娃要是有本事也在村口捡一个,我就给你出成亲的费用。”
孙茂才红着脸讪讪地说:“嗯,我,我哪有蔡老五的那瓜命呢?”
接到家里的信,知道了土匪的事情后仁城和仁陶都回来了。仁陶关心地说:“九哥,今后再有土匪,你千万不要冒险。让贡娃到镇上打电话给我,我让杨主任帮帮咱!”
仁城担心地说:“就是的!贵娃呀,那些土匪心狠手辣,你要小心呢!还有厚娃,经常在外面跑,更要小心!不过我觉得,这些土匪好像在咱村周边有眼线。要不然,他离咱这里近百里路,咋会知道咱家的情况?”听仁城这么一说,其他弟兄几个都吃了一惊。
仁城接着说:“贵娃,你让人留神一下咱村周边那些个经常在外面胡跑的人。没准儿,那些人中间就有土匪的眼线呢!”
仁贵点着头说:“嗯,六哥,我知道咧。我把短枪让厚娃随身带着,以防万一。回头,我让老五、富贵他几个暗地里打听一下。等抓住这个眼线,我非弄死他不可!”
魏氏看到几个儿子都回来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吃饭时,她叫茂才把小方桌放在炕中间,让几个儿子坐在炕上边吃着边说话。
仁厚对仁城说:“六哥,我想咱屋得把咸阳的商铺重新开起来。你看咱咸阳的商铺是不是也要起个名号?”
仁城想了一下,点着头说:“嗯,是得重新开起来。咱家堂号是义和堂,我看商铺就叫义聚成吧!”
大家一听,都连声叫好。魏氏望着几个儿子忽然掉下泪来,哽咽着说:“唉,你几个看看,咱屋的日子如今多好!要是你大和你四哥都在话,哪该多好呀?”
这时王美娥刚好端着菜盘进来了,听到这话,把菜盘放下一声没吭就出去了。大家当时就愣住了,没有人说话了。尤其是仁城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总觉得自己愧对四姐。
仁陶连忙打破尴尬:“妈,这高高兴兴的,咱不说这些了!咱现在日子好,我大和我四哥在地下也高兴么!来,我弟兄几个一起敬你老人家一杯!”
仁城几个人的脸色也平静下来了,附和着说:“对对,来,敬咱妈一杯!”
一家人正吃喝着,孙德望来了。他看到仁城和仁陶都在,马上恭敬起来了,说话也变文气了:“老太太好!王校长,王院长你们两位好!梁村保长孙德望听候你们指示!”
仁城和仁陶从来就没有也不想在村里人面前摆什么官架子。孙德望今天这么一说,当时让仁城和仁陶都觉得很不舒服,脸色难看起来了。仁贵一看这情形就放下筷子,用手指着孙德望笑着说:“咦,你看你这怂样子!平时嘻嘻哈哈的,这今儿咋变成老鼠钻到书箱里,还咬文嚼字开咧?快点儿,有事说事,没事就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