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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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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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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九章 爱梅老师

我初一下学期结束,去中学取学生手册,回来时刮好大风,下好大雨。我独自一人走在埭底的泥路上。从我外嬷那里拿来的黑杆雨伞打得开就迈不开脚,风夹着雨横打在身上,让人生痛。我索性收起雨伞,逆着风雨回来。说来是好些奇怪,那一刻,我心里仿佛很高兴,觉得自己成长一些。

过了几天,收割的事忙毕。一天晚上,白炽灯照得人出汗。我爸爸就说,孩子们,你们学生手册拿来看。我不安地将一小本红红的带着这种小本子特有的塑料味道的学生手册递我爸爸手里。一屋子静了些。我妈妈关切地问,怎么样?我爸爸说,在家第一,出门第七。

我听了觉得很不安心。因为,这一学期的平均分才88,又排第八,没有第七。

不想,过了几天。白炽灯依然炙人。我们心里其实希望爸爸带我们去看电影,却不敢说。沉默和期盼中,我爸爸说,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北山的同学。我一时想不起,没有答。我爸爸说,教办主任与他一同去县教育局开会,骑自行车回来时说,你就好啦,生的孩子会读书。我这才想起坐在前几排的圆脸、说话轻轻又上课了也总话说个不停的女生就是北山的,是这个教办主任的女儿。只是那时男女生依旧不说话。

我爸爸对我这般别样的肯定,让我心里自信了些。

想起来,我初一在外乡读,心里是有些生份。

但是,初二一开学就好像开朗好多。我们更上一层,搬到了高一个台阶的平房教室里。那教室前有一排油绿的苦楝树。其中一棵壮身的,结了个拖拉机轮毂,上课下课时,就由一个我叫他舅公的歪脖子老人来敲钟。我从小上课喜欢走神。上课时,总无端向外看,做梦一样胡加思想。一天午后,䐦睡来袭,朦胧中看见满校园的紫花如云,心里突然觉得这校园真美好。

到了来春,显佳老师屋前的美人蕉花开,后山红黄光亮的刺果子也结得累累的,下雨时满满的校道有各式好看的伞,更令我心生欢喜。

我一下就觉得人生是真的美好。

校园和人生的美好有些是看来的,有些是听来的,有些是漫无边际想来的。我喜欢上课时,外班,最好是隔了好几排的教室,传来合唱歌曲的声音。那声音合着感觉咬得松紧正好的琴声,那美好自比看来的还美好一些。

琴声发自一台木风琴。这风琴弹的时候要用脚来踏,好像有两个踏板,键数没有钢琴多。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跟我爸爸在学校住时,晚上专门去玩了几次。那琴键平滑温润,那时感觉是摸过的最美好物件,因为没有什么乡间的好东西可比。

这琴平时就放在学校食堂边爱梅老师的房间里。上课的时候,各班的同学就利用下课时间,探头探脑,撂起门上的一块素花短帘,怯生生地:“老师,老师。”

爱梅老师就说:“来。抬这四只脚。不要紧心性。”用好听的外乡声音好些吩咐。

这琴抬起来是有些重,我们学校又依了狮子峰而建,上教室要爬好几层台阶。但从没听说过谁摔过这琴的。

爱梅教全学校的音乐。那时,音乐教材是广东省编的。教材的内容很完整,每单元都有音乐原理,有视唱练耳、学唱、欣赏。每学期每册,都可以学会一些广东民歌、外国民歌、少数民族民歌、革命歌曲和很青春的歌曲。甚至还有《龙的传人》这些台湾歌曲,老师有时还会自己加一些当时流行的新歌。

爱梅老师把音阶、节拍、和弦、五线谱讲得好清楚。教我们练声时,也按书上来。要我们反复体会共鸣,体会声音从眉心发出的感觉。她一上课,先要我们自己看,读视唱练耳的曲谱。她再引导我们识谱,唱出。然后,就要我们一起合唱出来。这东西我觉得比英语还难,但每次总有音乐好的同学带着,完整地完成。

她每教一首歌,总自己用普通话读一遍。我们那时,有些老师教古文都用潮州话。她读的时候总说,字头字腹字尾,归韵,要咬住,交代清。一般,我们要念几遍她才满意。接着,她就踏起脚风琴来,反复提醒我们,只听,不要出声唱出来,用心听。这样又几遍,她重又回到歌曲去,介绍背景、内容,歌曲的旋律、节奏、结构、特点、思想感情。交代我们,音域、高音位置,难点,换气,真假声转换,感情处理。

她考试时总是让同桌的一对一起来唱。我同桌的同学歌唱得好。说是一首歌他听几遍就会。而且,他还教我,可以跟着老师的伴奏唱。我上课总用心听,但真考试要唱,要很难完整地完成一首歌。不是一些乐句不会,就是唱出起。这样,终于有一次,爱梅老师要求独唱,我就只唱出一段。这件事,最近还让同学说起。

初二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歌咏比赛。舞台设在第三层台阶。后面是高大的大红字标语照壁。初三的师兄师姐合唱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听了很感动,心里巴不得快快让爱梅老师也教我们。还有几个同学,在歌咏中间插入了一段《井岗山的翠竹》,也很有青春的力度和美。

除此,没有听说学校参加过什么地方的比赛。但我觉得我们的音乐教育很扎实。我也不知道爱梅老师是那时毕业的。那时的音乐老师很少,小学的音乐大多由语文老师教,只教唱歌,教乐理很少,所以音乐课大家也叫唱歌课。那时女老师也少,只几个英语老师和爱梅老师。但我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也听了一些专业老师的音乐课,总体感觉是,爱梅老师教的与她们一样好。

那时的老师,还没有评职称。音乐课,学校也很重视,没有人减少我们的音乐课。相反的,城市里的小学后来没有很严格的音乐教育,只是要参加什么比赛时才加班加点地培训、排练。有考音乐专业院校的大多要到教辅机构参加培训。

爱梅老师个子并不高。上课时很认真。我课余没有跟她说过话。感觉她是个和气、追求完美的人。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但乡村的很多情景还很质朴,比如男女生既不坐在一起,也不说话;大家的娱乐很少,连看电影都不多;收音机里,可以听一个叫陈世文的用潮州话讲古,有潮剧,有一个每周一歌的节目,周末有广播剧,但极少有电视机。这样,音乐课就等于给我们打开一个彩色的世界。

首先,初步的乐理教育使我们从青年时期就可以比较理性、有逻辑地看待音乐,虽然没有接触过交响乐,没有钢琴,但每接触到一个音乐作品就会看节奏、旋律、歌词的含义、音乐的特点、表达的形象。

同时,我们初步地接触了民族音乐和外国音乐。我喜欢在上学放学时,骑着单车走在红山南的山园地间的沙子路上,大声地唱:“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而操近走小路,单车飞行在埭底的荷田水坡间,就会将头昂向天上,扯开喉咙高歌:“太阳刚刚爬上山岗,泥罗河水闪金光啊。”

这些音乐,与青春,与校园和上学路上的花草,与社会正在发生的一天天的变化,令人欢喜。

我那时上课有时专心,有时开小差,到快期末考了,我就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暗静地用力,将课本从头看上一遍,背诵一些要点。那时,学校向西,东山村东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从一条向北的小路侧进入,只几十步,就树木和灌木相间,坐在下面,下雨了也淋不着。有一天,有中午躲在树林里读书,回来,看见爱梅老师从东山村东的一座门楼里出来。原来,她家住在这里。他爱人在外地工作,长得高而清秀,健康挺拔。他们有可能是因为上山下乡认识并相爱的同学。

一别好多年。我有一次与慧峰老师聊天。我说:“不知道后来的师弟师妹们有没有我们那时那么用功?”

慧峰老师说,有一个学生,初高中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后来被南洋理工大学录取,本硕博连读,毕业后在新加坡著名的IT企业工作。

我问:“是谁?”

慧峰老师说:“是爱梅老师的女婿。”

哦,这么想来,又是一桩勤奋和爱的故事。

我心里想,这样的老师和家风,后代好,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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