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榕成林,巨荫如盖,铺满了村头几亩地空阔大土埕的上空。晨则在月色中,三两声啁啾鸟鸣,既而群噪,如海如潮。村里的讨海人就赤着脚,咣咣咣地急步穿过榕林,向东而南,出海去了。昏则群鸟归林。数以万计的麻雀象云一样从大幕山、从田野、从海边归来,急急地停在几层楼高的树枝上,占据了全村的最高处,仰天长鸣,豪情万丈。从天边红透到暮色苍茫,鸟儿方才静了下来,收起细细高高的脚,灰色的羽毛翕在和着夜色的浓荫里,找都找不到了。从田地里归来的农汉、村妇、耕牛、羊群、鹅群鸭群,也配合着各就其位了。一阵嘈杂之后,村火星星点点。母亲和姐姐们利索一点的,学童们就早早吃了晚饭高声诵读起来。间有婴孩啼哭,让各家各户烧洗澡水的柴草烟在密密袅袅中,添了无限生气。
树西有一口古井。外方内圆,四时丰满,村里人称咸水井,与村中的淡水井对称并分了工,只用不吃,间或供牛羊饮。井边洗用者,多为新妇、孩童和姑娘。那时候的新媳妇,大多十九二十岁,初到高墘,见个孩童都有羞色,生怕打招呼喊人光看年龄乱了辈份。村人俗语:等水不开,等肚不大。更惹得有无身孕的新媳妇左右不知道如何掩映住肚子,欲盖弥彰,弄巧成拙,几成扭捏。姑娘们则衣着多素色,又多早早地有了嫂子,小小的就被人一口一句姑姑地叫,且多做钩花针线,便多装出几分矜持,那个时候,裙子和短裤断不敢穿,上了学的还要忍住不与男孩子说话,所作文章,全在腰身和脸了,于是各施其技,往往反称得一身的朴实、素雅、耐看,也有面容姣好的骨子里透了盖都盖不住的妩媚来。孩童则近于无忌,除了趴在齐身高的井沿吐口水,他们年青的母亲把裤脚卷得高高,正露着白皙而饱满得几乎泛着光的小腿肚,洗涮不辍,无暇顾及和计较了。
村里老妇多出现在节日的近昏。齐齐围了一井栏,祭拜井神,祈福,口中念念。或有远行者,他的老母亲、老祖母就到古井边取得一团黄土,交付于他,反复叮嘱,到了新地,切切将家乡的井土,置于新地的井台,以免水土不服。如若思乡情切不服水土,则直接以井土冲水服下,绝无不灵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