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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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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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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六十八章 大埕海

小时候,在大埕,学余农余,几个要好的,互相串门,依时依地玩,各有所好,但男孩子都喜欢去海边。冬天好像不怎么去。九月九过后也不怎么去。台风自然更不去。除此,都会去。夏日,如果去得早,沿西埔过前溪,入了长长的木麻黄林带,见过八角亭和深踞沙地里的碉堡,会听到林地里风吹细叶的海涛一像的声音,却耳边嗡嗡,林子里的天高好像有了边界而生了静意。待深入林地了却一下见到海,豁然开朗。什么海阔天空啊、海天一色啊,这些词,我们一个都不想说。只当到自家后院一样平常。

沙马鸟很多,沙马蟹也很多。这两样,都喜欢将一个海滩搞出许多沙泥球来。远看,沙滩地茸茸地。沙马鸟的足高而细长。离人远时像个无事忙的小人儿,执意地急急步向前,头一点一点的;人一近时,它倏地低低飞起,好像十分自信人是不会伤害到它的。一会,它们有些会停在沙滩锈色的老旧竹排上。我小时候很奇怪,无端地以为它们就是精卫鸟,脑子里便生出一些故事来。沙马蟹你也别以为它们小本事就小。它们几乎透明样的小身子十足急急地,你一近,它们一下入了沙洞。它们日夜的工事,又岂止三窟呢?好在我们小伙伴们很快就可以见到退潮后的一小片一小片洼地,积水里总有些惊喜。里面活着的鱿鱼通体透明,身上的红色银色的点转番变幻,游起水来像个鱼雷,爪子一收,簌地就到另一头了,正合我们一手收起。当然,还有小虾小蟹小鱼,就并不稀奇好玩,也都一一收起。

暑假,另有一件活计,就是去沙滩地挖一种很小的贝。这种贝像缩小了很多倍的白贝,只有手指甲盖这么大小,浅浅地生活在近水的海滩上。我们一班人会从家里带个铝篱子,一勺一勺地密密地挖,每有收获,就在水里筛一筛,过了沙子,然后哗一声倒在一个铝提锅里。回家,用金不换来炒。吃饱是永远不可能的,味道却很好,可以让大人孩子吃一个晚上都不停。

夏日无从消暑,池塘里学会游泳了,就敢到海边冲浪。人站在海边,观得海面是有些低的,好像要俯视,只可见海依着深浅着了不同的蓝。但一下水了,就会发现波浪的是一层一层的,一层推着一层,滚滚地反复地卷起,激起数层雪。海浪有时接起来,有时会有相接的纵向地方有一段欲起未起的空隙。如果要冲,就要瞅准了,从这个豁口冲上去。但海哪是一个孩子可以驾驭的。你刚看好突破口,身体并不一定到位,就是到位了,海一下也变了形势,两个波往往会不意叠在一起,再猛一翻一个大波砸下来,化成千吨雪花。这时,要屏住呼吸合上嘴,不然,一会你就明白海水真是苦的!鼻头也会酸酸的!不过,因为需要些些技术,才正是玩的乐趣!

冬天的晴日,海边正好用于憧憬和思考。西埔向东,在东埔和东埕埔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小港。小港湾冬天会停有一些小机船。小港微微起波,我们可以近地细看一只有时可以抓到海猪海蛇,有时可以开到近澎湖的小小机船,究是个什么英勇模样。港口退潮时会收得很小,但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以为可以轻易地走过去。这里,因为日夜淘刷,也不知是不是地下有暗河,小港口上窄窄的沙滩沙粒粗大而松,不小心会一下把脚吃下去。好在大埕湾的近地沙滩都十分平缓,不会像大亚湾之类的近深港湾,会在海滩处一下子低下去。而就在这个惊险地界的西头,往往会积累很多从外海冲积过来的杂物。那杂物里有好看的厚壁玻璃瓶子,有一些没有见过的好看的塑料包装彩纸。有大螺壳,放在耳边听,会令人觉得听见公海的机船声,但或许是真的,也未可知。这会让一个连县城都很少去过的大埕孩子想到远方、未来,什么的。

稍大一点,我们便加入劳作。我小时候,总是与任兴、镇伟去海边耙草。那时,村后还有一片空地,我们互相在手心里写字来猜,就时时会决定明天要不要去沙滩耙草的事。去时,往往天未亮,各人将家里的竹筐打个活结就背在身上,再带一把像个大写Y字的竹耙子去。经过的路上,时时会见到月光下的白骨,我们就不说话,也不敢踩到。一进入木麻黄林了,天也就亮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进入森林一样的地方,却感觉森林里比刚才的地方还要亮。我们有时候会一路向西,去到快到英港、龙湾的地方。大埕与龙湾交界处,有一片老树,树身要粗壮很多。有时会听见龙湾那里孩子的声音,人却见不到。树林里真的有一种厅堂共鸣一样的神奇感觉。九、十点时,太阳出透了,筐里也满了的时候,我们就会一起到海边,顺着埔姜的长势,一下拉起一条长长的带着嫩黄花朵的藤,互相对面飞舞起来。一会,才收拾好,赤脚踏着滚烫的沙地回家。心里想,沙漠大致如此。

大埕海,最有象征意义的是搬网。东方,朝福建方向的天空初白,红霞未染,搬网人乌黑的身影便从乡里四处杂杂地汇集到海滩上。主事的人,先组织两个壮个的汉子,用粗大杉木扛着网和主绳索上了竹排。竹排事先像牧马一样,另由两个壮汉牵着头,等海潮一上来,就迎着升起的水位前进一步,反复几下,两头翘翘的老身竹排就渐渐吃深了水位,直到可以用木桨开划在海面行走。近海作业的竹排子不像机帆船,并没有雷达来定位。老渔民就依着大泊山、旗头山、头礁,或是前辈教授的什么独家点位,东西南北各对上某个位置,再依了风水流势,放下鱼网,一点点沿途放下网两头的大索,直到索头上岸,就组织沙滩上的众人开展拉网合围。这些拉网的人是清一色的汉子,中老年居多,因为更壮的劳力会组织另外的讨海作业。他们赤身祼体,肤色乌实,最多在下身围条水布,腰间系一条麻绳,麻绳前面中间留出一条绳子,前头带了用陶做的圆孔坠物。作业的时候,用手一甩,绳子就绕着刚拉上岸的网主绳转紧扣上。此时,人稍稍向后倾斜,借重后退,双脚如禽爪抓地,用力拉,一步步收紧在海里的网。拉网的人刚开始看起来只匀匀用力,并不着急,大概怕惊动鱼儿,看样子有一些计谋。待到一张巨大的Y字形的大网甫一靠岸,领头的人就另要组织人高抬两头的网身和主绳,急急地呼着号子“哦哦哦”地混着有力的脚步使劲地往岸上拉。当老板的搬网头家往往口中念念,类似一些吉祥丰收的密诀。不一会,鱼儿白白的身体闪动,就是真正起网合龙了。众人更是欢呼着放开身上的绳子,转用双手拉网,还一下一下有节律地抖动着,又用力拉并抬高。这时,间或有一些围观的调皮孩子会不老实地将手伸进网里来抓鱼。可是,搬网头家谁没有几个得力的眼尖人,他们会一下顺手抓起一个毒火海蜇,一准往孩子的下身砸去,让孩子直痛得捂着下身倒吸口气羞愧逃离,再不敢造次了。紧接着,就是将网底起到沙滩上,众人放上几个大竹筐分类挑鱼,交由鱼贩子带回大埕市去卖。讨价还价声,往往很有市井气,狡诘也有、豪气也有,总是营生的气息。

从前,有文章云云:大海滋生一种开放的蓝色文明。我的曾祖父、大伯公年轻时从海路去过新加坡,后来回乡,解放后再没有出去过。我的二伯公,解放前在樟林港坐红头船去了泰国,开基创业,子孙者众,有的还取得博士学位由泰国国王亲自颁授。大埕出海外创业的老一辈久有成就,新一代也越来越多,豪贤俊彦代有人出。现今,大埕海开发了旅游、养殖、采盐、培苗,种种实业。搬网已经画风大转,全变清一色娘子军,并且包头包面,像一个个惠安女。夏日,海边衣裙飘动、人影叠叠,海还是那个海,人的气象大不同了。无从累述,择日再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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