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埕的九月九,村镇里的人家,一早就准备了一两只鸡,再放入当归什么的,文火炖着。村头村尾,高高的红陶炉子,炭火正旺。反盖在黑生铁鼎上的大铁盆子正起着增压的作用,在木盖子下突突地响。冒出的白白的蒸气弥漫在石阶木门前,香气绕着巷道拐过几道弯,在村外的栅门口都能闻到。
到了晚上,家里人围坐在八仙桌前,依次地分给长辈、儿子媳妇和孩子们。长辈的人说,媳妇儿辛苦了,正该补一补。儿、媳说,父母老了,秋天里正该食补。当然,几块炖得绵软的鸡肉最终还是小孩子们吃得最多。当爷爷奶奶的一边含着和着药香的肉,一边忙不迭地劝儿媳们不要再往碗里加东西了,一边不断地将肉往孙子孙女碗里夹去,一边提醒着孙子们“别急,别噎着!”,脸色笑得比晚霞还红。
风起了,秋天才告开始。人心里却暖暖的。因为,一家人都吃过补了,秋冬就好过了。
二
八七年,我考上了广州的一所学校,乡亲们就跟我送来了面条、鸡蛋。整整一个暑假,都像过节一样。父母亲很开心,忙留人吃饭。但有些邻居送了东西,站着说一会话就走,饭都没吃,边走还边说吉利的话。
等我要去坐车离开大埕的时候,奶奶和父母专门到老宅子的水井边取了一小块土,用红纸包着,叮嘱我到了学校就放在水龙头边,说是乡俗,可以防止新到一地的水土不服。
邻居的老人讲,谁谁去当兵,带井土去了就服了水土。还有人讲,某某伯的仔,出远门了,不服水土,用一块井土煮水喝了,才习惯了地气。
我老老实实地做了,没有水土不服。却老在夜里想家,偷偷地哭。寒假里回到家,邻居的阿福母见到我就说:“孩子啊,你妈天天想你。一边喂着猪,不说话就流眼泪。”
那一年,我十五岁,我妈才三十几岁,没有我现在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妈妈也没有离开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