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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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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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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七十四章 蚌壳草

蚌壳草是大埕常见青草中以形名名的。其他的,如叶子肥肥水嫩,叫水猪母菜;纤巧,高高在茎叶间生出白白的花的,叫蛇舌草;至于珍珠花菜,更是与珍珠无关。所以,小时候,不待大人来教,我放牛时,看见田边池角一大片蚌壳钱大小的小叶子迎风点头,就猜得十分准:必是蚌壳草本草无疑。一经与大人对问,果然是。更是高兴得心里亲切加倍。

怎个向您来名状呢?

您请把吃过的只个小指头大小的蚌打开,再打开,摊平直,将个上头的缺角连上补齐,样子细想,真像个去了个尖尖的心形,就是这蚌壳草叶的本叶样子。这草子的藤茎是紫色的,旺盛地向四方八面蔓延,您什么时候看见,在什么地方看见,都可以想见它好像在努力地扩大自己的地盘。

所以,它实在是太常见了。去饮牛,牵住牛鼻子低头快饮,小黄牛粗重地“叱”一声出个大气,就可以见院前田大水沟的坎埂上,绵延三四尺,都是。牛是不吃的,所以,正向牛点个小笑脸示意呢!

其实,旱地也有。说来是好些奇怪。这蚌壳草,未曾见过它开花,也不知道它的种子从何而来。你只好在收割后翻个地,想让压在老土下的豆藤沤多些天,也让向阳的新土晒晒太阳,好发出更新鲜的泥土味,却不想,只几天功夫,也生出一小片顺着黑松泥土长的小小蚌壳草。藤茎还来不及变作紫色,嫩着呢,绿得要出汁。叶子最是得意、可人,只个缩小好个倍的小粉蝶大小,绿得鹅黄而明亮,也是个蚌壳相,油光照人,也迎风笑笑。

这草是脾气好。不像一些好治病的其他草药,依仗有点能耐,老远就发出一股子怪味儿。腥的腥,臭的臭,辣的辣,甚至还长着刺。最可恶的,像刺榴果,结个溜光红亮的果子诱人,却长着刺,待我放牛时采了些紫的红的,把玩腻了,将个果子一踩,它肚子子里的细籽都是一股子腥。

蚌壳活着的时候其实什么味也没有。我将个小鼻子贴着叶子闻,也无。摘了用手搓出汁来,才有一种青青的草的清香,甜倒不甜。要是甜,就变作台湾草去,无有治病的本事,自然也会成为我那忠诚老实的半大黄牛的早餐晚饭。

这草的好脾气还在于,煮出汤水来,闻起来清气爽人,喝起来,有回甘,口里生了草香味。如果用气味来命名、形容,它真个像少女一样。

正因为这样,夏日里消暑,我妈妈煮蚌壳草水,只放了几粗晶莹的海盐。

这种好脾气、少女样芬芳的民间青草药也不知道怎个与人结缘、认识。我爸爸讲过,从前,农村没有什么医师和药,人们在田园劳作,不小心摔折了腿,又不知道怎个医治,就会将家养的猫、狗打折个腿,然后放山里、田边沟角,看这些伤了的动物吃什么青草。动物吃什么青草,这青草就也治得人的腿折,就采来,一半煎水喝下,一半捣碎敷。说来,大埕山野间,百年以来,甚至上千年来,不单是泥土和山海,连个青草啊、猫狗啊,也于人们有功。

大埕生活有很多节点和印记。这种往昔在田间随手可采摘、如今要在城里市场的不疑难问题角落才能得到的青草药,也是一种。可喜,广州地面,土地和与土地紧密相连的人,也同样有蚌壳草在场。

我十五岁时,来到城郊的石门读书。那里的黄昏很多色彩。作为宋八景之一的石门返照,海市蜃楼并没有见过,但流溪里翻滚的夕阳红得将码头离岸的渡轮烧得火一样。学校附近的水泥厂让个榕树下的石阶倍加了朦胧。我时常独凭在钓鱼台的水泥栏杆上远望对面的沙洲。多少生出一些少年离家的惆怅。

但是,当我回身,穿过江畔与学校必经的疗养院的一大片草地时,一个熟悉的影子完美匍匐在喷水池的周围。因为无人来采,这样小精灵显得水灵而毫无顾忌。

那天晚上,我与柳州来的杜晖一起,用一个铝饭盒煮了水喝。杜晖说:这叫雷公根,也不知道喝了有什么用。

我们于是一同就着宿舍西窗的星月,共饮,治了说不清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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