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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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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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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七十七章 七落包三

过村头栅门,过大树脚、八角大井,沿粮食局挂着绿色枝蔓的南墙走,去向看起来很美好的镜云姐买米。往回走的时候,出门,向南望,会看到一座高高的建筑物的后脑勺。上面,红红的,每个字有半个大人高的标语让人感到别样的气息。这座高大宏伟的建筑,大埕叫七落包三。

我小时候去旭盛家,回来时会在这落大厝的照壁前,看到一汪半月形的浅水池。上面浮碧如蓝。迤逦向前,西北角有一个小门。小门有时紧闭,任寒风怎么也吹不入,黑皮墙看起来铁一样坚定而安全;有时打开,会看到一路深进去的好几道别致的门,庭院深深。不知为什么,每当我看到《红楼梦》中刘姥姥去找周瑞家的,就想起这个小门。

在大埕,七落包三算是规制最大的民屋。就是放到现在,要拥有这么大的地,建个同样规模和材质的建筑,也要好大的能耐才行。所以,七落包三应该像从前一样骄傲。从前,在大埕,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您是哪的?”一般人就说是东斋、周厝、上黄任一个村的。单单这住七落包三大厝里的人,会说:“七落包三的”。好像这落厝另外算是个乡里。

我离开大埕后,专门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过年时。回高墘村老屋去看奶奶。回来时,夕阳尚有余晖。一个程南乡的老屋似将天际线顶高了一些,质地更加瓷实。古榕林万雀狂噪。东北角这棵,已经再无力往溪流上空探身出去,竟还要依几条单薄的水泥柱来支撑。我更加感到历史向远漂移的力量,于是转南边去追寻大埕最大的大厝。

东斋村七落包三西这条路,是乡里内少有的大、阔。一路无树木、猪寮之类。沿大厝西墙至今还围了可以行一辆板车开阔的滴水。夕阳斜照,进西北门,在厢廊侧门的石门第(门坎石)前投出个阴阳错落的影子。侧门前后,陶瓮石件杂陈,间有些细小的花草。一只懒猫儿自在行走,余光却很凌厉。没有看见人,却透出向外漫出浓浓的生活气息。我不好妄自进入。

向前,百余米处,西墙与南面照壁并不取直角,而是倒了个斜角,向西南向,斜开了一个侧门。侧门没有门扇,向内看,有一个向南的大门楼和大土埕,好像个公共地方。我于是大着胆子走进去。

西厢好长,座西向东,三开间,檐下到地都是木制的通花,有一些花鸟雕,有些旧,都成素色,但可见昔日的繁盛。看不见人,却听见人声,好像在打牌。一支姑娘声似娇还嗔。一支男声操很纯的大埕话,说:“你要嫁你姐这样就好。我什么都让她理。”

想起我并不认识这里的乡里人,这话声让我惊觉是进入人家里了,就急转身回家去。

过了十出年,今年,又是过年。早上,想下午就要坐车回广州,就与二弟弟去乡里走一周。出门,向海滨大道,到鸿程大庙,看了门楼西墙上摘抄的古文。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段说的居然是大城所。我与宏钊兄一班人一贯不赞成大城所提法,认为应作大埕所城。不想此处有此文。

出大庙,到周厝祠、黄尚书公馆、月眉池边的陈氏家庙,又转后街、后溪,兜转,向七落包三去。

这次向西北门入。过侧门楼,走在檐下廊道上,感觉后座厅房好高,并不是从前想的两层。中厅前的天井摆了些酿酒的铁桶,天井与前廊完整、干净,砖和石结合好精致,严丝合缝。回头看,刚才路过的侧门楼,梁柱上的木雕好厚重,花木为主,向前看前面一进的屋顶也严整坚固,瓦棱分明,竟无裂缝、瓦松。

没有看见行了,向南边连廊去,东厢也排列了几间房,向前望,前面还有个廊门,感觉再向前就出去了。于是不甘心,想找人了解、请教一下。重又回身到了后座。见有人住侧厅房,就扣门进去拜访。一问,却是壮龙兄的父母和姐姐。这个伯伯八十多了,走路、举止像个中年人,咣咣有声。伯伯和姐姐向我们介绍了情况,后来又向壮龙询问、请教,大致又了解了一些。

“七落”就是“七间过”(七个开间)。后座中间是大厅,是全座大厝的中心,算一落(一间)。中厅东西各三间。格局是进门作厅,又间出东西两个房,叫一厅两房,相对成为一个整体。壮龙兄的父母就住在这里。我向屋顶望,梁、棱没有变形,灰白的瓦顶像新的一样,看起来好工整、精细、坚固,风格和颜色很像汉代的味道。只是厅房内就十分实际,并未见什么雕塑和装饰。

“包三”,我原以为是后座加东西廊包了中间三进。实际看,是连后座三进,总共三进。有资料讲,七落包三是取祖抱孙的寓意。听说这种建筑在大港乡的一处,在汕尾也有,但不多见。

这座大厝大约建于清末民初。壮龙兄讲,小时间见过家里挂在墙上的曾祖父母的照片,他曾祖父还留着辫子。这座大屋是他曾祖与他祖父建的。他曾祖父善于经营、理数(财务),他祖父善于下海捕鱼。旧时,每年龙舟节,乡里捕鱼的乡亲会集中到祖祠讲评。他祖父与曾祖父连续好几年在东斋祠堂讲评,都是头鬃。就是扛鬃(一种原生态的捕鱼作业)第一名。同时,他们家还经营有灰窑和其他杂项生意,公祖经常出入在柘林港、樟林港和福建。事业成功之后,就建了这座大屋。起的时候从后座向前建,并不是一开始就规划好,而是生意上好了就加一点,再加一点。为了协调邻里,还让出了一些空地,并在东墙侧门外建了一座屏风墙,解决了冲巷的问题。

“我那时还小。一天,在外做工回来,见工作组的同志在屋顶拆顶上的花鸟灰雕,我就说:‘同志啊,这花鸟有什么老爷(神)呢?’工作组的同志就停了要下来。我又说:‘既然拆了,就帮我们拿下来。不然我们上去又会踏坏了顶。’”壮龙兄的父亲回忆起破四旧时的情景,十分感慨。“现在,又有很多人来看,采访。我又担心,这屋子变作文物去。变文物又怕要归国家了。”壮龙爸爸一边要我们食茶,一边说出了顾虑。我说:“不会的。界定作文物,国家也会保护您的财产。还是您的。”

拜访完壮龙兄的家人,沿西廊向南,在南门埕上回望,可以看到大厝门楼的正面。山墙作土型形制。屋顶檐角两头作鳌角嘴,中间山棱有花草灰雕,都是吉祥图样。门楼门额上刻有“陈氏祖祠”,正面墙左右有梅兰竹菊和诗词灰雕。檐下梁的木雕可见完整的花草和醒狮。绿色的瓦当和红色的瓦棱完好,颜色也好。对开木门上不知原来写了什么字,现在可见的是“红色江山”。

我回来后,问了几次,公社化时有没有在你家做饭?壮龙都不置是否。

但是,他们家,土改前已经将大屋分给了各户子孙,所以并未受到什么冲击。

也真感谢沧桑岁月之后的这座大屋。它无言地记载了祖辈乡亲的奋斗,留下了独特的建筑文化。

今日补记,聊作一诗:

行船走马三分命,

险取富贵有天定。

世事风云翻滚过,

金堂出入且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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