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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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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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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七十二章 书法笔记

我生在粤东最东近海的地方,古称东里。我们那里的人,不识字的女子,在溪边占一块麻石洗衫,开口就要议论乡里的墨笔字,谁写得最好。写得好的,女人们就说谁的字水深。我们那里,明朝就出了像黄锦这样的翰林、尚书、诗人、书法家。黄公至今留有墨迹,有大字摩岩石刻,文:最上岩,有十足的瘗鹤铭味道,在潮州西湖,黄公曾经的归隐地。又传世有行草对联,王铎气势,但更有文气,联文与字迹雄强而雅。我们那里,读小学时,就要用毛笔抄写作文。一个个小字要入格。大部分同学没有问题。个别的同学,无法书写在格子里,就会到海边捡来木麻黄树的树枝,削尖尖,醮墨来写。倒也字迹工整,独具一格。只是稍不小心,就会将作文本搞得千疮百孔。

小时候,夏日无以解暑。中午,就会去池塘里洗澡,玩水。忘返,大人就会站在大树脚下,隔着后溪喊:走起哇。叫法与叫人起床一样。我在池塘泡舒坦了,回来就睡在红砖埕上看《人民文学》。朦胧睡去。醒来时,离做饭吃饭时间还早,就会写墨字。写好了,将好看的用剪刀剪下来,排在砖地上,阅兵一样。

读初中的时候,在课间,一时兴起,会突然拿出一张白纸,写上一首诗,龙飞凤舞。大意都是见物咏志,可惜没有留下一首可用来怀想的。今日,偶然听要好的同学,说那时我写明信片,会写:哦,我明白了,不知道是晨曦,还是暮霭?这词,我今天都解不出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是应了明信片里一片云山红日所写,当然更有少年强说的滋味。尴尬间,同学说,字好看!

我其实没有觉得我的字好看。但写字确实曾经让我精神有所寄托。十五岁,到广州读书,突然要八个同学住一起,整天都没有自己的时间和地方。但只要有一本宋词,一支墨笔,我就可以生出入了无人之处的心境。那时候,几乎每人一本庞中华、一本汪国真。我看了这两样,都不十分喜欢,就到位于南方大厦旁的新华书店去淘书。得了一册《女神》、一册《文学概论》、一册梁鼎光先生用钢笔临写历代名帖的书、一本杨再春先生的《行书章法》。杨先生的书,后面附了一张长长的《兰亭序》帖,不知陪了我多少时光。

除此,班里出墙报,我会把纸先贴在版报框里,然后直接用毛笔将文章抄在上面,画出版头和插图。有时,抄的位置不够,就赶忙把余下的内容作了缩写。如果另有空的地方,就自己写上一首小诗。大多记不得了。只记得写过一首写热爱生活的,古老师在上课时突然停下来,问:这是谁写的,有人说了我的名字,她说:好,好。又记得,写了一首春天的,中间有一句“潇洒的雨”,让一个同学笑话很久,说,雨又不人,潇洒的雨是什么样子?

依了一支毛笔,我到了工作单位,又是常常去出墙报。大体也累,也快乐。

但是,十年前,我突然觉得活着活着,怎么就中年了。一无所成。就在收拾孩子学习书法多出来的资料时,重新从描红开始,老老实实地练习颜勤礼碑。高兴时写,不高兴时写,精神好时写,累的时候写,周末和晚上尤其写得多。于是一日,去文德路买纸墨,见有一张书写纸,就试写了“颜真卿”三个字,引得一旁一个老者说:好,好。回来,更加用功。又一日,发朋友圈,集字临写了一个句子:“秋阳翰墨共色香”,就有朋友点赞说好。每天临写,每天自己有感觉是一天天在前进,眼里手里都有。但是,从此,就少有纯纯的书写的快乐了。

不快乐,首先是反思。一直以来,用很多时间写字,却从未认认真真地进入一个帖、一个古代书家。尤其是,一次能在曾景充老师身边受教,却不珍惜,转移精力,错过时间和机会。如今,曾老师已经过身了。心里怀念。

不快乐,还在于眼高手低。买了上千本字帖,看谁的,只要是古代书家,没有不喜欢的。可是,临写时还好,总有几分形质传神。但,真一时兴起,要自己写一首诗,抄一篇古文了,就面目可恨。

于是又停了一段时间。看书论,看视频书家演示,看书展。总的来说,现在实际上已经进入新一轮的书法热。爱好者热,专家书家也热,称得上是书法丛林时代了。也好。现在,大家都几乎充分表达。各方面不再将权威放在高高的地方。几乎所有专家都受到过质疑。但又几乎每一个专家和爱好者都在独立思考和表达。这种情况下,我也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首先,书法之为书法,有一个历史的演进过程,我自己学习书法,寄托于这个历史,才一日更比一日地感觉到文化的厚度。所以,要时习、汲取、传承。

第二、书法之为书法,是因为书以载道。离开文化、离开精神,力度,学书何用。学习古人,要知人知书,既学得字,也学做人。不负字是门风之义。

第三、绝不要学油滑偏激的东西。我本也没有这种气质,学了也不像,何苦。

正因为这样,书法于我,突然如进入小学、中学时代,使我日增小儿心态。乐也有之,苦也有之。仿佛桃梅开了二度,生命进入第二个青葱期。真令人心喜。心里愈加思念家乡厚土,仰止东里书风。

书法如海、如镜,我当辈定要师范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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