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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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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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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高低低 细碎悲喜

二年级时,会春困。止不住一样,醉酒一样,入定一样。坐在后面,看前面的人头,慢慢朦胧。左边的黄墙,插入树枝挂的书包,也连一片了。

春天,妈妈会洗铺板。帮妈妈一块块地拆下,扛村头的咸水井边去,一片片刷,晒,看日花有力地打在琴键样的木板,以及我的头上身上,看太阳的香味从质地清楚的木纹里明白地析出。近晚,与妈妈一起收回来。我与妈妈所喜的是,我可以一下扛好几块了。铺回大铺(床)时,妈妈不说话。大埕人有规矩,安床不说话。仪式有些庄重。乡里就是这样,一屋子里,除了人,还有灶公、土地公、司命公、门神。吊在门口半空的香炉,是天公(天官赐福那一位,据说只赐人福,不说人不好的话。)。床上,有公婆神的。每年五月初五,家有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就要拜公婆神。到十五岁了,不用拜。平时拜,取个细密竹筛,将拜的物件放里面。有葱炒豆干(豆腐)、三碗尖尖的饭。其他,还有几样。也有葱炒猪肝的。是要孩子聪明,长大做官(葱与聪同音,干、肝与官同)。我奶奶拜神,会念出来,像读书一样。(可能是跟我大姨婆学的。)我妈妈则相反,没有说出来。好像她与公婆神都心中有数。二年级时,上课,近下午,会呆呆想:今日会拜神。因为拜神,会有米饭,有菜。春困在几个老师也不经意的盹后,醒过来,像混沌的水慢慢澄清了,我心里就会算:是不是初二十六了。大埕,初一、十五会烧香。初二、十六会拜神。初一、十五晚上,大人们会让孩子帮助去将在灶公灯点好的香插石门斗(门框)左右柱上方的插香孔里。香有两种,一种是加了香的,叫香乡(香的意思)。

我现在回想,可能那时,在长身体,长脑子了。所以,不单会感受以上这些,还特别会睡。一天,竟睡过头了,没有吃早餐,就急匆匆上学。上学上了半节课。坐我后面的蛤鸠轻轻叫我。又指指门口。我一看,是我奶奶。奶奶端了个口壶(口盅,平时用来刷牙),里面有粥,上面放了苗虾(虾皮)、鱼露。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记得是怎么在门外吃了。

说到睡,还记得一次。晚上,睡前,要妈妈清早煮粥时叫我,说了个点。妈妈可能想:太早,可能看我睡得沉,不忍叫我。后来叫我醒来,我一看,时间过了,就哭。一边写作业一边哭,怪妈妈。妈妈好像犯错一样,无策,安慰:还早,你哭这会都该做完了。妈妈说后不久,我真做完了。看灶台上的煤油灯还亮,门口的天也还黑。于是又去睡。

晚上,我爷爷会陪我写作业。他将灯筒(煤油灯的玻璃罩)擦得青青的,玻璃里的小气泡在明亮温暖的火熖下,清明可见。爷爷一时看了我写的对错,一时又用纸套在灯筒的细脖子上,一次次问我:贼不贼目(刺不刺眼)。我小时候算作老实,平时也有些怕爷爷。但每当写作业,温习预习功课,想偷懒了。会说:公,我贼目。爷爷就说,作业做好了,去睡好。

书贵老师细的儿子长得高高、苗条、白白的。有时走路路过后溪边,他手臂上结个塑料做的袖标,白的底,上面一道红杠。一日,我爷爷就问我,这杠是怎么看。我不大清楚,只说一道杠的最大。不想过了些日子。我居然也戴上一道杠了。那塑料质地其实有些软,有好闻的味道。白底质地如玉,红杠也鲜亮。我不太敢戴,就放书包里。爷爷看到了,我就跟爷爷说:还有二道杠三道杠的,一道杠是个小组长。

其实,我只当了很短时间的小组长。小组长只负责后面几个同学早上的背书。我们背书,老师要求,是同桌互相背、核看。一个背,一个打开书,用手指着,与同桌背的同步来核对。有要好的,在同桌就快背不上了,就翻过来,让同桌看到一点,接上。也有色(精)一点的,看同桌卡壳了,反将书全全合上了。甚至用手压紧,生怕字自己跑出来。我们组,一段时间是,几个同学向小组长背。背好了,我打个钩,向老师讲。一次,蛤鸠一上来,从薄子上撕下好几张纸给我,意思是要我行行方便。我后来也不知如何处置的。可能纸没有收,又没有为蛤鸠打钩。他从来保护我。我却不是讲义气的好人。

一天,学校里,五年级的同学毕业。有月眉池边的师傅来照相。那时照相很隆重一样。照相师傅要将个脑袋伸到个黑箱子看上好几次,又教被照相的,坐直,转正、抬头、放松、笑,发现很多人不会做这应该很基本的动作表情,照相师傅就将脑袋从披了半个身子的黑布上退出来,上手扶人的头,调好,要人:好,好好,不要动。然后,迅速退黑盒子去,握个小气囊,说声:好了。

也不知哪位老师讲,我们想照的也可以去。我就去。洗了好几张。戴条红领巾。我后来入团时,办团员证,也用这一张。那一张,算我第一张证件照,微微侧个身体,头发理得不怎么样,却目光向远,有点革命化。当然,也有点年轻化,小孩化。

那时,课上一半,会突然停下来,去乡里游行,喊:一胎放环,二胎结扎,坚决不能生第三胎。

那年,去大泊山野营。我依旧提个铝提锅。带了前一个晚上,妈妈做的萝卜干米饭。当然,做的时候,一个风围内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了。都与我一样欢喜。很多同学的饭,在山上都煮不熟。兴勇好老练,他们一组就可以。在山上,我发现大泊山的主峰是几座连一起的,有一座叫:大尖山。连峰有高一点的,有矮一点的,细看像个人,也有各自性格。山的皮肤有些黑。表面的大岩石与柘林、龙湾不同,少。山坡斜直,少有大树,小草几株几株抱团来长,也有些枯黄、皮实,叶比田里的壮阔,迎风点头,气势向上。山草无有水草芬芳。

那一年,我爷爷走了。爷爷奶奶阁楼上饲的猫,我们也养得了草了。我们与两位叔叔也分家了。是然伯做的中人。我做为大孙,特别分了个桶盘(祭祖、办喜事用的小木台子)这几天看照片。那时,我奶奶还不太老。只是衣服灰旧。

那时,有同学用父亲在机帆船队打雷达波形图的纸的反面写算式的草稿。

那年,爸爸用方木为我刻了个名章:隽伟。我在作业本上也这样写。老师却过来问:是不是写错了。我从此,又改回来。

那年,与任兴、镇伟天未亮,去海边挱草。雨天后,去庵头园用细线结点番薯叶子骗青蛙、钩青蛙。

那年,老师教的歌,只记得国歌。歌词与现在不同的。

那时,有一天,老师批评个班上女生。说是那女生说了一句不合适的话。还要人站起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上小学惟一一次,面对面,看到女生的眼睛好亮。脸又圆、白,身体小巧。在北窗黄墙下,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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