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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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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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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散志》连载

第八十章 清明饼

大埕地处广东最东面,与福建诏安田地相连,山海相连,很可能是中原人南迁入闽南转进粤的先行地,因而今天尚有古风。

大埕的清明,要做清明饼。这饼比一般的饼小。用大人的手来比,正好可以握在掌心;如果是小孩子,则正好与小手一般大小。这饼圆圆,上面印了个红红的圆圆的篆书饼印,不偏不倚,像个精致的艺术品。这还不巧,最妙的,它竟是中空的,鼓得高高,像个饱饱囊囊的小飞碟。但是,它的圆边却看不见缝,圆滑又起了一道道被里面空气鼓起的褶。这饼的皮,薄、松、脆,里面有一层糖,那甜从前浓现今淡,吃了既不粘牙也不腻。从大埕街市买上一大袋子,好小的孩子都提得,因为它实在是太轻。到大泊山、红山仔上,祭在祖宗面前,一垒,山一样,饼皮黄盈盈,中间一个红印章,清明节看起来,就更像是与祖宗的一次聚会。想来,老祖宗们也记得这味道,就等一年一度的清明饼呢。

全大埕,现在做粿的已经分化了,自己家里做也有,商家大规模做也有。只是这清明饼,自家没有这技术,也没有煎饼的平鼎子,更不知道这中间的鼓起要怎么得来,又如何控制得大小正好,不破。这商家呢,因为一年才做一次,平时无时无节,其他饼,是喜庆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做来卖,可以远寄思乡的人。但这清明饼,虽然没有人说平时做不得、吃不得,却是庄重的事,无需祖训,都人人自知,万不可轻妄的。所以,真正会做,想做,做得好的人不多。

我小学的同学任兴,就是全大埕做得最好的。任兴他爸爸从前也做饼,高高大大,做饼、碾米,在我们家的后面。他爸爸改革开放后,就到广州、深圳做事,做厨师、做潮州饼和西饼,年老了回了乡。任兴从小就浸淫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起饼来,特别是做这清明饼,就全大埕最出名。

任兴的儿子在广州做个电子工程师,他自己平日里主要是在外面做工程,帮人设计图纸,亲自操焊枪做难度高一点的活。他爱人则在山园里种果子。但是,一到清明,乡亲们就连番打电话来定清明饼。没办法,任兴只好停了手里的工程。回到家里,单将做饼的炉啊、鼎啊、平板啊、竹匾啊,洗洗涮涮晒晒,两口子就用了两天,腰都弯了。好在嫂子看他回来在身边,就嘴笑鼻笑,虽然累,心里却甜着呢。

这任兴做饼与人不同。他一回来,就要儿女都一起来帮手。和面的,擀皮的,调馅的,烧炉的,印印的,看火候管总的,并不比在外面做工程少哪道工序、减一份心。家里人这几天,看电视也无,刷手机也无,夜里做到一两点。任兴却好像打了补针,不但全无倦意,还在大晒场边的深深的楼屋一楼的墙上,挂上魏碑的拓本。你莫道他了草对付了,他用的是上海古藉书店印制的最好的字帖,放大本的。末了,还取出自己用了好多年的黑木板。做饼做上一阵子,就用支羊毫笔,醮清水,在黑木板上写字。每年里,连续几个日夜的奋战,时常还写得出几首好的格律、绝句,还可以仿古句写上好长的一段感想。

清明饼,任兴没有发过朋友圈,因为还没出炉呢,就有大埕的乡亲坐着边食茶边等,一出炉,还热呼呼地吐着饼香,就被人取走了。自己真没有留。但做好了饼,取来上好的半生熟宣纸和磨墨,将自己得意的新作格律,用好大王碑的笔意,一阵快意,挥写一通,他是一定要发的。

同时发的,往往还有一篇打油发泄的长文,大意是做人真不容易。

我就是不理解,真不容易,他回来做清明饼做什么?

因为他每年举全家之力,通宵达旦,做清明饼的钱,可能还不及他在外面做工程一天的收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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