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埕话“九”与“狗”同音,老人们就说“九岁狗咬书”,所以乡里的孩子要么八岁读书,要么十岁读书。我们家不太讲这个。我六岁时上了一阵中午班,由一个上过高中的大哥哥教我们认字。中午,从自家带张凳子去到西塘边的大门楼,门一关,靠着门背挂上一块黑板,开始认字。周围是一大班婆婆阿姨姐姐,她们一边钩花、缝补,一边指点我们,说谁家的孩子俊谁家的孩子皮,家长里短,还时常摘耳屋前一些黑大而酸的桑椹散给我们吃。这样,加上原先在家里爷爷和爸爸教我的一些字,快到六周岁时,我就顺理成章地去上小学了。
二
背个军绿色的书包,在那个时候有些神气,但也有些讲究。小学生一定要斜背,不小心单肩背着,就即刻有人笑话:“要装高中生啦”。这虽然不是要紧的事,但好朋友之间还是要互相提醒的。
上学时,要经过高高低低的巷道,曲曲弯弯,会听到各家门前的猪嗷嗷地叫。一路,收音机里的潮剧混着沿途各家大声的叫喊、对话。经过一个街市,中间是个黑瓦方亭,里面有乌金的榄角、现炸的金黄的萝卜丸子和各式水灵的菜。有个所城来的卖菜人,会含着一个烟丸,猛地在嘴里左右翻动,然后就夹在耳朵上,过一阵又再来一次,至今四十年,我再没见人用过这样的“宝物”。横在西市的猪屠店气势极大,杀猪的大汉在后屋里,时常用滚烫的开水洗手。对门南侧水沟里的红虫长势极旺,像一把把小小的红水葱,不停地向人招手,惹得人老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经过尚书公馆,再夹身过了被一堆旱厕挤得窘迫的肠道,就算是进入学校了。东侧教室南墙上写了每个字足了半人高的“伟大领袖”的大红标语,但学校却没有门和牌子。好在紧挨教室有一个同学的爷爷开了一间豆浆铺子,现磨的豆浆香得让人要快快地走过才行。
三
一年级时的教室,门前有一口大井。教室大而亮堂。不用到作为分校的散落在各个村的祖祠里上课。
数学老师是个慈祥的老爷爷,他在我第一次考试时就将我考了九十多分的试卷高高地贴在后墙上,至今令我高兴、自豪。语文老师用夹子夹出个背头的模样,第一次上课先领着我们读《学生守则》、读教室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标语,然后向我们展示了一大堆卡片,教我们拼音。我们兴奋地发出响亮的声音:“阿!”,带着童音的朗朗书声就袅袅地激荡在大井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