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上面说,人的心理是因条件而达到满足的。
我回忆以前一些经历,感到这句话说非常对,因为我有过一些这样的体验。在当时的条件下,虽然生活实际上过得并不怎么样,却感到非常的满足。又因为满足,而得到了十分的开心和快乐。
对农村偏僻、贫穷、落后,心里感到不满,想离乡进城。这都是后来因经历发生了变化,眼界拓宽了,认识发生了变化,通过比较后才产生的,在当初并没有感到不满足。
小时候,天天守在自家的小院,很少走出去玩耍。夏天到竹林里逮来王钻子,把一只腿掐去半截,用一枚铜针刺穿上,插在一根小小的竹管里,它便绕着竹管飞。它飞得很欢快,我看得很高兴。它和我都是因为条件而满足,没有发现有不欢乐和不高兴的东西。
我刚上大学读书时,有一天到会议室去看到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便感到惊喜。我一边看电视节目一边想,要是我自己有一台这样的电视机该有多美好啊!现在看来那时的想法多么幼稚,欲求多么低级呀!可是,在当时全社很少看到电视机,我哪里有钱买得起电视机呢?虽然幼稚和低级,那也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求的梦想。
我小时候还是对我出生在贫穷的农村,生长在我的家乡,生活在我的家庭里,感到十分满足的。
当时,农村的孩子没有见过玩具,要想玩耍,就是在大人的指导下,自己动手做一些草马,水枪,口哨......之类的玩耍。我记得,有一次父亲从城里给我买了一个万花筒。当我拿到手里,仅从外观上看,就感觉新鲜奇异,赏心悦目,让我陶醉;再看里面,简直就是个精彩天地,魔幻世界。看到里面精致鲜艳,变幻无穷的图形时,感到很神奇,心里高兴极了,想不到天下居然有这样好玩的宝贝。白天吃饭,晚上睡觉,都拿在手里,真正是爱不释手,因为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周围的孩子也没有人玩耍过。
偶尔发生的诸如此类事情,常常使我感到满足。
生活困难时期过后,所有物质都还很紧张,有时候我替家里到酒厂去排队买酒糟。那时家里养猪,没有粮食,米糠也很少,就去买点酒糟回来喂猪,算是很好的饲料。一角钱一斗的酒糟很便宜,乡下到酒厂买酒糟的人很多,一个人一次只能买一斗,有时候排了队也买不到。偶尔排一次队买到两斗,真叫我喜出望,分外高兴。因为多买了酒糟,家里养的猪吃饱了长得快,全家人都很高兴。
又如夏天,六、七月份我进城往家里挑粪,下午烈日似火,暑气如蒸,我大汗淋漓,心里热得发慌。来到河边,放下粪桶,什么了也不想,什么也不顾,三下、两下扯掉身上的衣裳和裤子,跳进清澈的河水,燥热顷刻消失,透心清凉。这时候,因我不知道有澡堂,故不知还有什么不足不满。
在生产队里劳动的时候,中午收了工。别的社员们都回家去吃午饭,我到山坡上去挖柴。花力气挖了一大背篓柴,背到地边放着,父亲把一碗酸菜稀饭送来。我很快吃了,又赶上和社员们一起劳动。虽然很饿很累很苦,这时因为在收工期间,我比别人多挖到了一背篓柴,心里便感到很满足,很开心。
当然,也有一些不满意,不开心的时候。
比如有一次,母亲煮面条时,给我碗里少捞了一点儿面条,捞了很多青菜。因为那时,家里很少吃面条,我要吃到一顿面条很困难。所以我一看,我碗里的面条比别人少,便感到不满意。可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了,外面的人都说我不知足,他们说菜多了,面条还好吃一些,问我为啥不满意呢?我想他们真是不懂道理,只说青菜多了面条好吃,咋不说我碗里的面条少了,吃不够呢?我对碗里的面条少,和他们的说法,感到很不满意。
又比如,生了队里评工分。同样大小的孩子,大人们给别的孩子评二分五,给我评两分。我心里很不满意,我想都是下地干活,我不比别的孩子干得活少,有可能比他们干得还多。那些人太偏心眼儿了,为什么评出那么大的差别来呢?
小时候家里很穷,大人是不会给我钱的,想要有钱,只好靠自己想办法。
放牛的时候,我在山坡上扯一些蓑草、柴胡,带回家里晒干了拿到城里去卖钱。其实,这也很不容易。扯的时候,要爬坡上坎,在刺笆林里穿来穿去,还要招蚊虫咬,毒蜂螫,蚂蚁叮,更有可能遇上毒蛇。扯来的蓑草、柴胡拿回家里,又要搬出搬进地晾晒,去杂、去劣,达到收购站的标准后才能拿去卖钱。扯一个多月的蓑草、柴胡,可能也只能卖几角或一块巴钱。拿到的钱,就是在当时看来,也是很少很少,十分可怜的。可是,在那时的情况下,我尽管拿到很少一点儿钱,但是心理却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当我知道半夏可以卖钱的时候,在生产队的玉米地里,偶尔看到一两株半夏,便萌发了利用空余时间掏半夏卖钱的念头。然而掏半夏卖钱,实在是一件太辛苦,很不容易的事情。半夏生长在玉米地里,地上面的茎很细很长很脆,茎上面长着一两片宽阔的叶子,在地下面埋得很深的是一个球状的块根。茎没有用,叶子也没有用,只有那个球状的块根才有药用价值。所以掏半夏的时候,就是要把那个球状的块根掏出来。夏天的玉米地里,又闷又热,玉米叶子刺到皮肤上,皮肤发痒发痛,汗水浸到痛痒处,皮肤火辣辣的疼,十分难受。可是,为了心理的满足,我一心一意要去掏出半夏卖钱,再苦、再累、再疼也不怕。由于半夏稀少,在玉米地里找起来很不容易,即使找到了掏起来也很难,一不小心把半夏的茎弄断了,就掏不到了。找到一株,我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掏二、三十分钟,掏一尺到两尺深才掏出半夏来。掏出来的半夏,大的指头大小,小的豌豆一样。块根是棕色的,上面的须根和绒毛与芋头相似。我一天,只能掏十几二十粒半夏。把半夏掏出来,我趁鲜活把根须和绒毛去掉。在水里淘洗的时候,半夏上面汁液刺激手上的皮肤,感觉发麻发痒,很是难受。我坚持忍受着把半夏淘白,然后在烈日下反复地晾晒,好不容易才把它晒干。半夏卖十几块钱一斤,一块多钱一两。听起来,还是很值钱的。可是,我忙活一个月,很难掏到一两。拿到城里的收购站去买,收购员用筷子长短的小秤给我称了,一般我只能领到四、五角钱,最多一块,唉!多么可怜啊!可是,当我拿到钱的时候,把找半夏、掏半夏、淘半夏、晒半夏的苦和累全都忘记了,只感到高兴,感到满足。
这些,就是我的原始满足,就是因条件而达到的满足。这样的满足,不亚于科学家攻克一道科学难题的满足,不亚于军事家打一场胜战的满足,不亚于探险家找到一座金山的满足,不亚于......不亚于董永娶了七仙女一样满足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