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干部都要派驻一个大队,帮助农民发展生产。我虽然是一个编外人员,也要当作公社干部派去驻队。
我派去驻的那个大队,地处大山深处。
提起到那个大队,公社所有的干部都感到头痛闹心,手脚冒汗,怕得像上威虎山似的。
那个大队的老地名叫钟岭山,当时叫光明大队。
我不知道那里的情况,不但不怕,反而觉得去了好玩,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想那里山大林深,人烟稀少,自然风光,人情风俗与外面大不一样,别有一番情趣,岂不叫人悠然快意,自得其乐。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莺歌燕舞的上午,我带上行礼,带上任务,带上新奇,兴致勃勃地跟着那个大队的书记前往钟岭山。
我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一上一下,一弯一拐,爬坡上坎,翻山越岭,跨沟过河,来到一个小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走了二、三十里路,进了钟岭山,果然风光不与外面同。眼前树大林深,尽是一片一片的大森林,颇有一种原始森林的感觉
走过一道木架小桥,抬头举目,山高岩陡。头上悬崖峭壁,脚下路险坑深。我们爬上一道石梯,上面是一个小山坡,长满了柏树、松树、青杠,还有杂树,树干如桶,树冠似盖,古木苍天,遮天蔽日。
沿着一条小山路,前行百十来米,几棵大树后面,出现了一处农舍。农舍前面有几棵松树,躬着腰,展着擘,像无时无刻不在欢迎客人。我们来到茅屋门前的土坝上,眼前是三间小茅屋,茅屋上的茅草已经发黑朽烂,屋檐边上挂着须须缕缕的茅草。屋檐下面是树枝和泥编的墙壁,中间墙上有一道小门,是用树枝滕条编织的,敝开着;两边的墙上有两个窗户,也敝开着,往屋里望去,黑洞洞的。屋里屋外,没有见到一个人。
阳光从高树的枝叶间照射下来,照在茅屋上,照在土坝上,照在小草上,优雅清静,赏心悦目。茅屋四周,小鸟鸣叫,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合唱着一首首优美动听的歌曲。空气中散发出沁人心脾,透人脑门的树叶和山花的芳香,那气味是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来到此间,神清气爽,如梦如幻,仿佛置身仙境。
书记说:“这里住着一家农户,有四口人,这时都不在家”。
离开茅屋,一路上书记给我介绍了他们大队的情况。
这是全公社最落后的一个大队,距离公社最远,大约有四、五十里路程。全是山间小路,很少有人走,白天一个人不敢走。全大队住在一座山上,地处偏远,条件极差,山高坡陡,有句顺口溜形容这里:“地无三尺平,十里不见人;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全大队有五个生产队,不到两百人,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水源奇缺,只有旱地,没有水田。种有小麦、大麦、豌豆、玉米、苦荞、红苕、高梁、小豆、巴山豆等,广种薄收,产量很低。种一年粮食,一颗不卖,人均分配粗粮只有两百多斤。更没有其他经济收入,吃饭、穿衣、住房都很困难。
由于生产落后,经济贫穷,生活困难,养成了农民惰落的思想观念,宁愿穷困,不想发奋。贫困与惰落的恶循环,使农民几乎一年有大半年没有粮食吃,吃草根、树叶、树皮、山果、野菜。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八、九点吃,下午四、五点吃,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经济贫穷,很少有人缝过新衣裳,大多数人都是用旧衣裳改做新衣裳。甚至还有人没有衣裳穿,热天不穿不要紧,冬天不穿就冷,冷了就穿棕裳,披蓑衣。没有钱粮,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当然住房就更谈不上了。这个大队很少看到土墙瓦房,住的好一些的农户都是茅房,有一部分农户没有住房,住的是山洞、树窟、岩边。农民最理想的生活享受,就是多睡一觉懒瞌睡。
由于这个大队的工作对全公社的工作影响不是很大,工作难度却很大,公社在考虑工作的时候,有些破罐子破甩的想法。我不知道工作的难度有多大,还想去观山望水呢!
我来到钟岭山,住在书记家里。
书记家的住房是土墙瓦房,比一般的农户要好一些。他看到我年纪小,把我当他的子女看待。他怕我吃不惯玉米面、酸菜加红苕的稀饭,给我单独煮饭,还加了大米,煮得干一些。吃饭时,我看他们吃的不但是玉米面、酸菜加红苕的稀饭,而且近乎清汤寡水,与我在生产队里忆苦思甜时煮的解放前的饭差不多,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尤其是看到书记六、七十岁的老母亲吃的也是那样的饭,心里更为难过。我从小长到大,不说吃过那样的饭,见也没有见过。我端着他们给我煮的饭,实在有些吃不下去,便走过与那老人把饭换了。可是,我换过来的饭,也实在吃不下去啊!
这时候,我才感到,我到钟岭来观山望水的想法,是幼稚可笑的,完全错误的,真是后悔莫及!
当时,不说工作的难度有多大,就是吃饭的困难也使我无法忍受。这困难,只要住在钟岭山似乎就无法解决。虽然书记家给我单独煮饭,则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我也难以接受。他们这样做,使我在感觉上更加痛苦,而且每天单独给我煮饭,又能坚持多久呢?
感受着眼下如此巨大的困难,我想我怎么坚持得下去呢?当初我就不该到这个大队来。可是,我不想来也不行啊!现在我想不来,不但不可能,而且我不安心工作,公社的领导和其他干部又会怎么看我呢?
开初,我在生产队里住两三天就要回公社去一趟,或办事,或开会,或休息,其实都是为了改善伙食。但是,这样长期下去,我怕别人说我,而且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我返回大队时,就在场上买一些馒头、烧饼、饼干之类的干粮带到乡下去作为每顿饭后的补充。为了吃的时间长一些,我先吃馒头,后吃烧饼,再吃饼干。采取这样的方法,就可以在生产队住的时间长一些。
同时,为了避免在一个家庭吃饭,造成沉重的负担和较大的困难。以后,我就经常到各生产队去,一方面是为了开展工作,另一方面是为了把吃饭负担分散开来。这样,就大大地缓解了吃饭的矛盾和困难。
吃饭的矛盾和困难得到缓解后,我开始工作了。
在其他大队驻队的干部,主要是帮助农民发展生产。在光明大队,如果说帮助农民发展生产,那是没有用的,因为大多数农民的思想没有在生产上,而是在吃饭上。相当大的一部分农民没有饭吃,所以只有帮助他们解决吃饭的问题,才是驻队工作的重中之重。解决农民吃饭的问题,我一是动员他们勤俭节约,合理安排生活,二是分配好生产队里的储备粮,三是帮助他们申请国家的救济粮。要把这个工作做好,其难度比帮助农民发展生产的难度大的多。把这个工作做好了,他们就欢迎;把这个工作做不好,就会被他们赶走。
由于我坚持公开、公正、公平的做法,虽然我想走,幸好没有被他们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