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挂上亲戚关系,求托了人以后,我对前途便悬念着一线希望。
一天,父亲和另外一个老头在生产队的晒场上晒粮食。快要晒完了,将近中午时分,父亲从仓房里出来,看到公社书记从晒场那边走过来,心里一乐,便迎上前去打招呼。
公社书记不认识我父亲,但知道他是生产队的粮食保管员,便问生产队长在不在,父亲说进城去了。书记只好问了父亲一些生产队里的工作情况,父亲一一地回答了。
父亲明知亲戚求托的公社领导是书记,早就盼望见到书记。可是见了,父亲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说起,心里很着急,唯恐失去这个好机会。
当年,公社书记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很高,老百姓非常敬重,作为一个普通农民能与公社书记攀上关系,感到很幸运。特别象我想离开农村进城,一旦公社书记应允,便有十拿九稳的希望了。
父亲不能向书记说明自己的意思,感到很无奈。好在父亲回答书记问话很投机,书记听父亲谈话有头有脑,颇有好感,愿意与他交谈,没有很快离去。
交谈了一阵之后,眼看书记将要告辞了,父亲为我说话的机会就要失之交臂了。父亲急中生智,邀请书记到我们家里吃午饭,书记一再推辞。父亲再三邀请,书记见快到中午了,又感觉父亲诚心诚意,且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就乐意答应了。
父亲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晒粮食的事交待给了那个老头,带着书记回家了。
把书记带回家里,父亲当时松了一口气。实际上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更加紧张了。
我们家里很喜欢客人,经常有不少客人到家里来,这叫做:“主贤客来勤”。我们家里待客的时候比别人家多,而且客人来了都很满意。然而,来的那些客人都是亲戚朋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彼此相互了解,不论身份地位,不讲谦虚客套,大家说吃就吃,说喝就喝,言谈举止,随随便便,无拘无束。即使招待上不周不到,也不计什么后果。
这次,带到家里来的贵客不是一般,非同寻常。不来吧,一家人都盼着来;来了吧,我们又害怕来。盼着来,是因为来了就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害怕来,是因为来了如果一差二错,待得不好,从此以后就失去了希望,且无可挽回。盼呀!盼呀!盼了好久好久,盼来的贵客,真正又叫我们一家人心悬半空,提心吊胆啊!
我们家虽然在当地算条件比较好的,但是毕竟是一个普通农家。祖祖辈辈与平民百姓打交道,父母没有经历过世面,从没有见过干部。要是话说得不好,不但逗人见笑,更谈不上求人办事了;还有邀请书记吃饭,家里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盘腊肉,一杯白酒,一些青菜;住的房子是土墙,泥浆糊的墙,泥巴平的地;坐的是木头凳子,木头桌子,漆都没涂过;端的是土巴碗,拿的是竹篾筷子,黑不溜秋的。请来的贵客,不成敬意,要是不喜欢,不高兴,不愉快,岂不是得罪了吗?
担心归担心,现实是现实,走到了这一步,是埃也要跳,是坎也要跳。
父亲带着公社书记,走在田间小路上。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来到田边,田里的秧苗迎风起舞;来到塘边,塘中的鱼儿欢喜跳跃;来到林边,林间的鸟儿放声歌唱。父亲把公社书记带引到了一丛丛翠竹,一排排绿树,一簇簇山花之间。书记朝前一看,一处一正两转的撮箕口的小院子,四面翠竹绿树环绕,其间一朵朵山花开得十分艳丽,李树上的喜鹊“佳、佳”地叫,仿佛欢迎贵客,书记笑着说:“这里的景色真美啊!”
父亲把公社书记带到了我们家里,一家人无不欢天喜地。此刻,对我来说,好似请来了如来佛祖,能度我成仙;好像借来了船只,能渡我过河;好比找到了梯子,能送我上楼。我喜出望外,仿佛春天的燕子,在院子里飞过来,飞过去。只是我不知道想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一时激动的脑子变成了空白。
母亲热情地招呼公社书记进了屋子里,把桌子擦了又擦,把凳子抹了又抹。恭恭敬敬地请书记坐下,到园子里摘菜,准备午饭去了。父亲从里屋拿出一包香烟,一盒火柴,先打开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书记。书记接过烟衔在嘴上,父亲划燃一根火柴。书记在火苗上轻轻吸了一口,香烟立即点燃了。这时,我从厨房里用刚烧好的开水泡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满面春风地,毕恭毕敬地端到桌上放在书记面前。书记从嘴上取下了香烟,鼻孔里飘出了几缕淡淡的轻轻的烟雾,笑眯眯地看着我,问道:“小伙子在念书没有?”
我赶忙回答说:“初中毕业,在生产队里劳动”。
书记问:“毕业几年了?”
“将近两年了”,我回答。
书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象是有所明白。
接着,书记扫视了屋里屋外,看到干净的房间,整洁的院落,脸上露出了颇为满意的微笑。问父亲:“你有几个孩子?”
父亲说:“两个”。
书记又问:“都在劳动了吧?”。
父亲说:“小的在读书”。
“书记有几个孩子?”父亲问。
“三个”,书记回答。
“都工作了?”父亲问。
“两个在工作,一个在读书”书记说。
父亲称赞说:“那太好了”。
接下来书记问起了我们家里的收入、生活等情况,越聊越融洽,象是与父亲拉起了家常。
一阵家常话之后,书记心里完全清楚父亲的意思了。
书记在抽完了一支香烟,品了一口茶之后,走出门外,在院前屋后转了一大转,看了院坝前边的竹子,房屋侧边的桃树、梨树、李树、石榴树、核桃树,洋槐树,屋后的菜园,很感兴趣,夸我们家的自然环境好,家庭卫生好。他说:“我走了很多地方,很少见到有农村家里像你们这么好的”,父亲只是笑。
父母很勤劳,参加集体生产的同时,不仅家庭副业搞得不错,而且是房前屋后环境优美,卫生整洁,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凡是来家里的客人无不称赞,那天又得到了书记的夸奖。我们家的优美的环境,整洁的卫生真成了一道招待贵客的美餐。
书记再次来到桌前的时候,母亲已摆好了一桌农家饭菜,书记感觉丰盛,笑着说:“莫客气,莫客气”。
母亲说:“书记,你是我们请不来贵客”。
书记说:“这不是来了”。
父亲给书记斟了一杯酒,自己又斟好,他不会说酒话,只是说:“书记请了”,书记品了一口酒,说:“好酒”。父亲又请书记吃菜,书记品了一下菜,夸奖母亲做的菜好。
接着书记拿起酒瓶,给父亲斟了一杯酒,回敬了。原来,书记是一个平意随和的人,我们全家人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吃完饭后,母亲见公社书记很满意,很开心,悬在半空的心方才落地。试探着提起我的事情,书记愉快地答应说:“我知道了,前次你们的亲戚说了,先说在这里,有了机会,我会考虑的”。
听了书记的话,我悬着的心落地了,久盼的希望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