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书记到家里来许下承诺,我满以为那一年只要文化考试过关,我去上学读书,是铁板钉钉,瓮中捉鳖,坛子里面摸乌龟——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全家人和我,都抱着极大的希望,一点儿也没有意外的其他想法。
自那以后,我找出了上中学读过的全部书籍,和课堂笔记,又找来一些复习资料,又到同学那里去借书,又到新华书店去买书,又买了本子、钢笔、墨水、尺子等学习工具,还打了几斤煤油,决心打一场复习功课,应对考试的攻坚战。
我回到生产队以后,也在读书学习,但是没有目标,读的是其它书籍,只管读书,不管效果。这一次,我是有目的的,不仅要读书,而且要下功夫学习。心想,决不能失去得来不易的机会
那时,无论是读中专,还是读大学,只要去读了,出来以后都可以到国家单位工作,离开农村进入城市。但是,要去上学读书,一是要公社提名,二是要社员推荐,三是要个人的表现评审,四是要进行文化考试,五是要家庭政治审查。必须层层过关,那一关过不去,都不行。不少农村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多半是卡在这五关上。我在当时,觉得别的都容易过关,只要文化考试通过,上学读书就没有问题了。所以,我要全力以赴攻克文化难关。虽然我在校学习比较好,但是出学校又过了这么久,为了万无一失,我不敢懈怠,必须穿钉鞋,拄拐棍——牢作把稳。
我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复习功课。这个时候参加劳动,并不是为了多挣工分,而是为了不在社员当中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只有父母多做一些家里的事情,为我腾出一些时间复习功课。
我主要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复习功课。夏天乡下,天气虽不太炎热,不算难受,叫人最难忍受的是那又多又毒又难对付的蚊虫。
夏天农村的蚊虫,特别的多,是根本没有办法消灭的,也没有办法驱除。社员们驱除蚊虫最原始的方法就是用青蒿熏,不但烟雾叫人难受,而且作用不大;后来用农药“六六六”粉杀;再后来用农药“乐果”乳油杀,这些农药虽然效果很好,但一方面杀了蚊虫,另一方面对人也有伤害,而且药性一过蚊虫又来了。晚上睡觉,人们主要使用蚊仗防避蚊虫。
我为了不受烟熏,又不受农药的伤害,就坐在床上,把煤油灯点在蚊仗里复习。这样虽不受烟熏,不受农药害,但是又不好看书,又不好写字,还要忍受煤油烟熏,很不好受。为了应对考试,不好受也要受。有一次,我不慎把煤油弄倒了,煤油倒在被子上,灯火把油点燃,床上生起了火焰。三更半夜,煤油着了火,烈焰顿起。幸好煤油不多,火势很快缩小。我心惊胆战地忙碌好半天才把火扑灭,差点酿成一场火灾。我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坚持刻苦复习功课的。
经过一个春天,大半个夏天,我通过艰苦奋斗,作好了应试的充分准备。
大学、中专招生开始了,我怀着喜悦,充满信心,等待通知参加考试。
可是,一等,没有通知;二等,没有通知;三等,没有通知......
等到考试已经开考了,我也没有等到通知。
显然而易见,公社连名都没有提我的,上学读书是没有我的份儿了。
我这才想起,公社书记表态承诺,也没有说一定要推荐我去上学读书,是我自己猜想的。没有提我的名,我也不好埋怨公社书记。
没份儿上学读书,我心里又痛苦起来。但是,这种痛苦与以前痛苦的滋味大不一样,以前是完全看不到希望,现在看到希望,只是有点儿遥远;有如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灯火,拼命地朝前走去,却老是到不了灯火的跟前;又好像看到树上的桃子,想伸手想摘,却摘不到。到底是快乐呢?还是痛苦?嘴上说不出,心里很难受,真是有点儿折磨人啊!
我没有被推荐去考试上学,生产队里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生怕别人家房上不着火的人,又活跃起来了。有的怀疑书记到我们家里来,并没有什么承诺,有的说:“推荐一个人去上学,那么大的事情,公社书记哪有那么容易就表态的”。有的又说:“农民就是农民,没那个命,咋个脱得了农皮?”有的还说:“生在农村,就要安分守己,不要东想西想的”,等等,等等。先前奉承我的那些人,也都扇起阴风,点起鬼火来。我听了这些话,父母听了这些话,怎么不难受呢?想不听,都不行。
不过,不管怎样难受,难过,我仍然没有灰心丧气,因为我想书记肯定有他的考虑,我还是满怀信心,不信失败,坚守希望。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冬天又快要过去了,春天快要来了。
一天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霞光满天,大地金光灿烂,我从地里干活回来,一束金色的阳光照在门前,真是光耀门庭啊!我刚到家门口,还没有进屋,一只喜鹊飞到院坝边上的核桃树上,“佳、佳、佳”地叫个不住,我感觉惊喜。
这时,生产队长从公社开会回来,连家都没有顾得回,来到了我们家院坝前。
我没有看到他,他先看到我,老远就喊道:“好消息,好消息,特大的好消息!”像在大街上叫卖似的
他先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只是一迭连声地喊道:“好消息,好消息!”。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似信不信地问:“啥子好消息?”
我有些不太相信,但他又从来没哄过人,再看他今天的样子,也不象是在哄我,便兴高采烈地跑到他的面前又问:“有啥子好消息?”。
“公社通知你,后天报到,去参加县上的学习”。
“参加县上的学习?!”是真的吗?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喜讯,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在我们生产队从来还没有人去参加过县上的学习呀!
我又问:“真的吗?在那里学习?”
他说:“是在剑门公社”。
剑门公社,我好像听说过,但具体在那里还不清楚。那时,我都中学毕业两年了,可是走过的最远的路程,就是从家里到学校。所以,我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连剑门公社也不清楚。
我又问:“学习啥子?”
他说:“是学习水利技术吧”。
“水利技术?”这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十分陌生的新名词。
队长也有些高兴,他不能把通知的内容一下子向我说清楚,我像老师向小学生提问一样,问一句,他答一句。因为他高兴,一下子记不清楚那么多的内容。
我又问:“学习多久?”
“大概一个月吧”,他说。
原来,我是一心想通过复习考试,去考一个学校读书,毕业后去参加工作,当一名国家机关的干部。现在,有了学习的机会,我想也不错,只要学习了水利技术,就为未来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我一时高兴,也忘了把队长请到家里去坐。后来,还是父亲看到是队长来了,拿着香烟,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母亲跟在后面。把队长请到家里,与队长高兴地长聊起来。
这一夜,我沉浸在欢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