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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正在卧室里统计报表，忽然有人敲门，随后进来了。说一位领导找我，我高兴地去了。
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却做得很顺利。大家夸奖了我，我没有感到开心，反而一直悔恨。
我在公社有一段时间，工作起来一帆风顺，便自以为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对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有信心，认为天下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
当我接受了领导安排的事情，更是信心百倍，勇气十足。
我虽是一名临时人员，比起国家干部来差得很远很远，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于局外人看，我还是像一名国家干部。所以，我常常狐假虎威，借国家干部之名，总想把领导交待的事情，做得很出色，显示一番自己的才华，得到领导的赏识和同事的赞扬。
那天，领导安排我处理公社林场抓到一个外县农民，在我们公社生猪市场上买猪的事情。
这件事情并不算大，但处理起来很棘手。我表面上有信心，心里却有些发虚。
我们公社林场，就在公社附近的山坡上，是一个苹果园。建设果园时，公社领导派我去那里负责建设，我付出了艰苦努力，因而对果园很有感情。果园建成了，公社抽调十多个农村青年管理。果园建的很好，管理得也很不错，管理果园的青年们都特别努力，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想干出一番成绩，实现自己的理想。
为了把果园办好，他们在果园里种了粮食、蔬菜、药材等，还办起了农产品加工房和养猪场。由于林场资金不足，他们开源节流，发展生产，增加收入。想给养猪场添殖生猪，他们四处筹钱，没有把钱筹起来。而且猪源少，价格高，不好买，为了给养猪场添殖生猪，他们可费尽了心机，动足了脑筋。
那天，我们公社场镇正当逢场，林场就派人到生猪交易市场上去抓外县买猪的人。
当时，全省各地的猪源都很紧张，不论是集体，还是私人买猪都很困难，不但是价格很高，而且不好买。为了防止投机倒把，不让我县的生猪外流，县政府出台了文件，不允许外地人到我县来买猪。凡是发现外地人买的猪，抓住了没收充公。
然而，一般情况下，临近县的农民买一头巴两头猪，买了也就买了。本来市场交易有来有往，所以，也就没有人逗硬执行文件规定。
那天，是公社果园穷疯了，想要养猪，又没钱买，有意派人到生猪市场上抓的。
集体生产劳动的那些年代，农民日常生活所用的钱主要是依靠生产队集体分配获得，但是集体分配的钱很少。在收入好的年份，劳动一天可以挣2——3毛钱；收入差的年份，每天只能挣几分钱。劳力少，分粮人口多的家庭劳动一年，不但分不到钱，还要给集体交钱。农民为了解决用钱的困难，每人种一分五厘自留地，再加上一年养1——2头猪卖钱添补。因而，养猪卖钱是农民的重要收入来源，也是一年生活的最大希望所在。
江油县与我们公社临近，农民到我们公社来买猪，也是牵回去养了卖钱用。现在被林场的人抓住了，公社领导安排我来处理，我心里明白林场找公社领导的目的，和公社领导安排我来处理的意图。
其实，以往遇到这类纠纷，是派有经验的正式干部处理，即使他们也往往处理不好这类纠纷。更何况我是临时人员，又是个孩子，没有经验，现在去没收别人买的猪，涉及到经济利益，矛盾极端突出。这件事情超出我力所能及，心里有些矛盾，当着领导的面我答应得很干脆，勇气十足，但十分心虚，心里砰砰乱跳，脸热耳烧，脚不听使唤。
虽然脚不听使唤，我还是带着县上的文件，跟着林场的人来到生猪交易市场旁边的一棵大树底下。我看到林场的好几个小伙子围着一头猪，跟前站着一个农民。我一看这阵势，我的勇气又鼓起来了，信心又足了。
那个农民，在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子，蓬乱的头发，蜡黄的脸，满嘴花白胡须，十分瘦弱。衣服破烂，穿一双稻草鞋，背着一个竹背篓。他站在那头猪面前，猪被林场的人牵着，有七八十斤重，长得油光水滑，膘肥肉满，很有吃手和长相，颇觉可爱。
农民两眼把猪盯着，我走拢了，他又把我盯着，眼睛里尽是乞求的目光，一点儿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我走到他面前，问：“你是哪里的？”
他说：“江油的”。
“你咋到我们这里来买猪呢？”
“我们离这里近，习惯来这里买”。
“你知道我们县不允许外县人来买猪吗？”
“不知道”。
那个农民又说，他家离我们场镇只有十几里路程，住在两县交界处，经常来我们公社赶场，主要买卖都是来我们公社的场镇上。他来我们公社场镇买猪，并不是为了省钱，而这里本来就是他赶场的集镇，以往从来没有人抓过他们买的猪，或其它任何东西。
我听了他的话，心想他的话很有道理，他虽然不是我们县的人，经常来这里赶场做买卖，买一两头猪也算是正当合理的。
但是，现在县政府发了文件，不允许外县人来买猪，如发现就要没收。还有公社林场的人，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文件，才来抓外县买猪的，有意想要得到抓住的猪。尤其是，公社领导安排我来处理这件事情，如果做得不好，他对我有意见，那就对我很不利了。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处理好这件事情，把猪没收了交给林场。
于是，我向他讲明了县上的政策，我说：“过去没有人抓你们买的猪，是县上没有规定，现在县上有规定，我们就要按规定办事了”。
他听了我说的话，吓慌了，惊惶失措，脸色刷白。我见他的表情，壮起了胆子，加大了攻势，严厉指出他来我公社买猪是错误的，违法的，乱纪的，这叫做“敌退我进”。他无言以对，我越说越说有理，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得意，口若悬河，唾沫乱溅，大有以强凌弱横扫千军如卷席之势。
他自知理亏，满脸愁苦，低三下四地向我承认错误，请求我把猪还他，或是把买猪的钱退他。我说：“都是不行的”，他又请求退他一半钱，我说：“那也不行”。
他的眼眶里有些湿润了，接着滴下泪来。哭诉着说：“我家有两个老人，四个小孩，实在是很困难。每年要给队里交口粮钱，还有家里用的钱，都要靠养猪卖点儿钱来支付。这买猪的钱还是借得别人的，你们没收了，我们没有猪养，没有钱用，又没有钱还别人，叫我们咋个活命啊！”
他等了好久好久，见我既不还猪，又不退钱，万般无奈，背着空空的背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离去了。我看到他的身影，感到实在可怜。
林场得到了一头猪，价值七、八十元，要抵一个农民家庭一年的收入。那些小伙子都夸我有办法，有能力，有水平。公社领导也表扬我处理得好，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对我做的这件事情怀疑起来，而且越来越怀疑。怀疑像一团乌云，挥之不散，积得越来越厚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令我感到深深的悔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