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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乖张的仕途
休息时走出会议厅，在棕榈相迎的林荫甬道，陈涛截住张操便出言不逊地笑骂道：“张副书记，啊不，张大司长！官儿大了你屁眼儿憋屁的本事也见大啊！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来来来，你现身说法，放屁怎么憋，才能憋到卫生间脱掉裤子才放啊！”
张操看看陈涛身边的鲁晓彤，尴尬地笑道：“陈涛，不是我想说你，你这个当领导的怎么总没有个领导样儿呢？”
鲁晓彤也笑了。他看出来，官儿比陈涛大了大半级的张操，实际上怯火陈涛呢。看来，方才陈涛在会场上没有言声没有当面顶撞张操，给张操留了面子还是顾大局的。
张操升任部委体改司司长之前，是北京特殊材料所的党委副书记，陈涛的同僚。虽是同僚，陈涛却不把张操放进眼里。一则在厂所长负责制的体制下，陈涛是分管全所计划财务和管理改革的行政副所长，大权在握；而张操，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管管宣传教育的副书记。在陈涛眼中，张操的宣教工作那一套，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有谁认真地当回事儿呢！再则，两人不同道。陈涛是高干家庭出身，受老爷子牵连，文革中受过折磨。张操出身中农，家中屁事没有。他笔头来得，文革中被誉为“秀才”，左右逢源，看风使舵，是一路春风。所以，在陈涛眼里，张操与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可是，张操命好。文革中解放军“支左”进所，支持H派打压P派。本是P派的张操，连夜向军管会递交了P派反军反中央文革的罪行材料，得到军管会主任、一位机关军人的赏识。“革命三结合”时，被提拔到所革委会政工组从事宣传工作。以后仕途坦荡，平步青云，先宣传科科长再政治部副主任、主任，一直做到所党委副书记。两年前，中央某领导到北京特殊材料所视察，张操负责接待。中央某领导对张操头头是道的一路讲解很满意，对陪同来的部委负责同志随口说了一句，“这是个人才嘛！”于是，时隔不久，张操便升任部委体改司司长。
三年前，张操出国东南亚访问。路过香港拜谒了黄大仙庙。他“问前程”在一神算大师处求得一签，签名“子路拱雉”。其签词，张操至今倒背如流：
山梁雌雉得其时，上下飞鸣自乐之；
色举须知翔后即，做声三嗅过山欹。
当时张操拱手求解。神算大师拈拈胡须，抬眼一看便知，来人是个大陆客，七品芝麻官一类，且无身世背景。近些年，如此这般的货色来香港“问前程”的见得多了。若是大陆的“官二代”，一般是不屑于来此求签问卦的。神算大师沉吟略微，说：“恭喜客人，此签亦属吉祥之签也。雌雉能在孔圣面前歌舞，朝圣之举，可遇不可求，相当难得呦！客人若同雌雉，本系山野村夫。但气度不凡，学识过人，若遇贵人提携，将来大富大贵亦未可知。”
眼见大陆客已眉开眼笑，神算大师又正色告诫道：“签意预示天意。客人会是有一番好光景的。然而运若雌雉，则须像雌雉一般机敏。大陆官场诡诈，需处处设防；间或遇到危机，不可强干，要善于忍让回避。总之，一切小心，或可望有成。切记！切记！”
张操悚然起敬，当即奉送大师一张千元港票。
一年后，接待中央某领导，神算成真。
不过，张操是怯火陈涛的。也无非陈涛背景深厚，得罪不起。但打心眼儿里，他却是瞧不起陈涛的：无才无德，一个纨绔子弟嘛！当了领导，还一嘴不伦不类的“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什么人嘛！你老爷子不过是一个副兵团级，你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二等品的“官二代”嘛！
张操与陈涛并无历史纠葛。陈涛是文革之后一九七九年，以照顾老爷子的名义回到北京，从滨江市的电子信息所调到北京特殊材料所来的。来时，张操已任所政治部副主任，陈涛还只是个普通技术员。岂知没有几年，陈涛仕途坦荡平步青云，一下子就当上了研究室主任，继而副总师，继而就爬过他张操的头顶，当上了事实上的第一副所长。据说再过不久，所长的位儿也非陈涛莫属了。他陈涛凭什么？无非投胎投的准了那么一点儿，当年投进一个军长婆娘的肚皮里了么。张操虽然一肚子不满，但知命运安排，也只能心中骂娘徒唤奈何。
张操瞧不起陈涛，也清楚陈涛瞧不起他张操。但是，张操记着神算大师的告诫呢，“不可强干，要善于忍让回避”。同僚多年来，张操都是这么做的，一要“和平共处”，二要“难得糊涂”。这次会上，当着几十位领导干部，张操之所以一反常态敢在公众场合，用近乎粗鲁的言语批评陈涛，一则自己官儿已经大过陈涛了，借机出出隐忍多年的恶气；二则自己雌雉又舞，多方运作私下疏通，不久就要交换到地方去，任职海城市分管科技的副市长。虽说是平调，然而一个相当于副省级城市的副市长，有职有权，总比一个舞文弄墨、除了挨骂啥好处都没有的什么体改司司长，好得不知好到哪儿去了。体改体改，就政府机构的精兵简政而言，成天价做一些换汤不换药的官样文章，改来改去越改吃闲饭的越多，徒花老百姓的纳税钱，都是扯淡嘛！
眼下，当着一个知其名却还不知其就里的人的面，陈涛对他张操依然故我，骂起“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陈涛的嚣张使张操蓦然清醒，看来自己开始“不小心”了。张操猛乍想起来，陈涛的老爷子虽然已经离休，可陈涛有一个哥哥陈洪在中央组织部门任职局长，那可是实权部门中，一个炙手可热的操作官员任免大权的实权人物呢！
张操看看陈涛身边的鲁晓彤，只好尴尬地笑笑，说陈涛“没有个领导样儿”。
鲁晓彤并不了解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关系。方才会上和陈涛口无遮拦，也属自家的不是。他看见陈涛依然摆出一副桀骜不驯要继续调侃的架势，忙岔开话题说：“张司长，我提个意见。会上那位经济学家朱教授的讲话‘一路向西’，许多地方太出格了，与中央的改革开放精神是背道而驰的！是否需要您提醒提醒？！”
张操“哦”道，答非所问地问：“您是……”
陈涛才调侃地介绍说：“张大司长有眼不识泰山啊！这是滨江电子信息所大名鼎鼎的鲁晓彤鲁副所长，知名的电子信息专家，国家科技进步奖获得者。”
张操又“哦”一声，说“久仰久仰！你们管体改的吴青松吴副所长怎么没有来呢？我与贵所吴副所长还是很熟悉的。”
鲁晓彤解释说：“经部批准，为XKZ型号任务的需要，我所从日本引进一条四吋集成电路芯片作业线。吴青松吴副所长除体改还管着计划资金，就出国现场考察去了……”他话不待说完，却听有人直叫“鲁所长、鲁所长……”鲁晓彤定睛一看，只见呼叫他的人连叫带喘地已经跑到身前了。
来人名叫刘四海，原来是鲁晓彤手下的所质量处处长。下海了，现在是电子信息所在海城市投资的“海城市电飞电子设备公司”总经理。
胖乎乎的刘四海，气喘吁吁地说：“找到您这儿还真不容易呢，鲁所长。中午已经备宴，飞电要为您接风！”
鲁晓彤一听生气了刚说一句：“我来开会你来接哪门子风啊，刘四海你胡闹……”腰包里的大哥大已经响了。鲁晓彤连忙接听，只听得大哥大里传来刘倩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鲁所长，倩倩想你哦……”
鲁晓彤吃了一惊，跑开几步，压低声音问：“你也胡闹，你在哪儿？”
大哥大里刘倩也吃惊了：“怎么是，‘你也胡闹’？还有谁呀，敢在你那儿胡闹？”
“快说，你在哪儿！”
刘倩的话语里已经透出醋意了：“唔……倩倩要知道，是哪个女人么，胆子也忒大了！敢在你那儿胡闹？”
“是刘四海！快说，你在哪儿？！”
“哦，原来是刘胖子……倩倩现在离你不远，已在广州了哦……”
鲁晓彤松一口气。这个小妖精竟然尾随来了！不过真不是时候。这个档口她若再来到海城，不好，可真不好。
正想再说什么，鲁晓彤猛然发现，清晨在海滩偶遇的那位美人儿，竟然在眼前十来米处出现。他的眼神登时直了。他不由自主地赶前两步，猛然察觉自己这一会儿十分失态。他止住脚步回头，却见张操已经离去，陈涛似笑非笑地在望着他，刘四海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儿。
鲁晓彤关了手机，不管不顾地，朝已经失去美人儿背影的方向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