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懊恼伤怀抱
三天的假,按公司安排,酒宴后可以在度假村再玩一天,品尝阳澄湖大闸蟹。秋白露几乎一夜未眠,了无兴致。她也住在湖心岛的一栋小别墅里,想着向谷小苗招呼一声就回苏东。此时已是吃自助早餐的时间,她走进相邻不远处别墅虚掩的屋门,却见小苗蒙着脸还在酣睡。白露心想,这丫头,昨晚的酒确实喝过量了。也就不再打扰,她留下个字条,也没有胃口吃早餐,开着自己的座驾“大众”自行走了。
江南十月,已近晚秋。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清晨,旭日尚临树梢。阳澄湖水,碧波荡漾。湖风拂面,凉意飒飒。秋白露沿着湖畔开行十来分钟后,就驶上了通向苏东的公路。放眼望去,芭蕉成林,紫藤盛开,四周仍是一派苍翠欲滴、姹紫嫣红的水乡景象。但是,毕竟已过寒露节令,秋天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柏油路面上,不时有落叶被微风吹起来,在车窗前蝴蝶般一阵阵地飞舞。
秋白露心潮翻涌。经历了所谓的“戴山拜谒”、以及张超群回归的刺激,她几乎完全可以断定:她对“百力通”对谷乡等身份的怀疑,绝对是有道理的……公司内,除了杨自力,谷小苗当然是一位好朋友。但涉及信念,两个朋友之间,却难以有共同语言。况且人家已经跨入另外一番天地,是谷家财团的二当家谷小苗了……
看破这一层面纱,那种恍如只身探入茫茫黑夜,惊讶、惶惑又孤独无助的感觉,一而再地抓住了秋白露。以致酒宴后,她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一个以前不会去想的念头,也突发升起。“离开百力通,离开苏东,离开这是非之地?”是呀,继续呆下去,自己是没有任何心力去抗衡的,长此以往不是等于同流合污吗?……可是,养女媛媛已在南京上了大学,离开百力通,母女俩又去哪里?又何处谋生?……家乡是回不去的。当年迫使她背井离乡的那个色鬼县委书记,据说升官到地委了。当下的国企民企,凡搞市场开发产品推销的,难得有不用金钱开道的。八年下海时光,秋白露从事这个行当,看得太多也经手的不少,神经都开始麻木了。天下之大,她去哪儿,还能找到理想的净土?!……
关键是,她还要面临一个不可回避的难题,就是怎么面对百力通老板谷乡……往深处想到这一点,秋白露的心,更不由得刺痛起来。
五年来,谷乡对她秋白露的眷顾和看重,超出了老板对待员工的通常范畴。这一点,在百力通公司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白露自己岂能不觉不知?谷乡对她的爱意,仅凭谷乡见到她时的那种目光,那种一扫平日的冷峻而柔情流露的目光,就能领悟。一个事业有成相貌堂堂的男人,待汝如斯!她一个已是堕入风尘并且感情炙热的女人,还能自恃自尊什么呢?若不动情,那才是不可理喻的。事实上,秋白露对谷乡早已到了为爱舍身的地步。虽然她知道,谷乡在台湾已是一个有家室有妻小的男人,她亦全然不顾。在白露看来,既然她对谷乡已经产生了爱。那么,真爱,是不讲名分无关利益和不计代价的。可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几年来,谷乡对她秋白露,始终只是远远欣赏,从不越雷池一步。怎么了?总不能叫她秋白露像交际花一样去投怀送抱吧?……谷小苗曾说过,谷乡就是一个“奇葩”……那他又会是怎么一种“奇葩”啊?……
现今世界,正常男女皆好色。好色者,天理也。天理难违。
试问,哪一个生命不是顺应天理、不是男女性欲贲张的结果?据说,爹妈上了床越生猛越“淫荡”,生下来的儿女就越聪明越健康。因为男性一次射精有三到五亿个精子,然而只有一到两个最富战斗力的精子才能游泳跋涉进入女性的子宫与卵子结合。所以,当猿进化到人、原始部落群居进化到文明时代,雌雄之间男女之间的性交,已经由动物本能性的传种接代,升华到肉欲的欢愉甚而是情爱了。正常的性交,通常都应该是欢愉和妙不可言的。性快感,是上苍的施予。是上苍给人施于的最易获得的狂喜和欢愉。不分贫富贵贱,不分种族阶级。
不过,在秋白露的意识中,所谓的正常性交,只能是在男女相悦的前提下,是两个人爱情和肉欲的有机结合。其间,不应该存在强迫和利益交换的成分。秋白露并不在意通俗的社会形式。她认为婚姻只是一个世俗的外壳,是一张纸;本质上是权力和资产主导的社会中,为保护某种利益的背书。比如,财产和权力的真正的血缘继承。
她在大学期间与初恋的男友韩鹏,在济南大明湖那个浪漫的不眠之夜,就已经超越了界限品尝了禁果。因为妈妈去世,又认了六岁的媛媛作女儿,大三暑假时,她坚持要韩鹏带她去北京,觐见未来的公婆,好早日说明情况,求得谅解和祝福。男友韩鹏,风度翩翩的帅哥儿,有一副达到专业水平的好歌喉,出身于高知家庭。父母都是某著名大学的中文教授。见面后,教授夫妇对白露的相貌很赞赏,对身世也无意见;只是不能接受未来的儿媳妇,竟然要随嫁来一个那么大的女儿。韩家是书香门第,惊呼“匪夷所思,太跌份儿”!便坚决要求秋白露放弃媛媛。白露却是一口咬定,“鹏鹏都答应了!”双方形成僵局。
然而一个夜晚,一个秋白露绝对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改变了一切。
那天夜里,一个男人摸进了她独自就寝的房间,爬上她的身子。秋白露起初以为是几日未温“功课”,男友韩鹏耐不住劲儿了。她才要埋怨,却蓦然感觉,来人的呼吸很生疏,解她睡衣的手也很粗糙……白露急忙一手抵挡一手拧开床灯,不由大吃一惊:爬上她身子的不轨之人竟然是未来的公公、韩鹏的父亲韩教授!一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啊!当年白露对韩鹏几乎是一见钟情,其中一个因素就是认为韩鹏出身于高知家庭,教养环境会很好。岂知如此!为了韩鹏,秋白露按压住怒火没有声张,她不想搞得韩家声名扫地。她用全身力气把老混蛋推下床,低声喝道:“滚!”韩教授就势跪倒在地,低声乞求说:“小露,你是天仙,我把持不住啊!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媛媛进韩家的门也根本不成问题……”白露不屑再听下去,只是再喝一声:“滚!……”
第二天天还未亮,白露已经收拾了自己的行装,出了韩家门,径自到北京站上火车返回山东沂蒙家乡。她在妈妈的遗像前哭了一天一夜,决然断绝了与韩鹏的关系,就此远离了韩家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家庭。
某些男人怎么就那么混蛋呢?色胆包天超出了做人的底线。那个韩教授如此,那个县委书记如此,张超群之类的湾湾也如此……可是,谷老板谷乡却非如此……他不近女色。他对秋白露优礼有加,对其他女人则“淡然处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东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啊……“谷老板怎么了?莫非他有生理疾病吧?”秋白露曾如此猜想。然而,谷乡的妻子柳茵曾带着他们的儿子谷之江来过苏东。小家伙谷之江与谷乡长得惟妙惟肖。一看就知道父子俩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是谷家的种。
这个猜疑虽然打消了,更多的猜疑却不得其解了。……秋白露只能暗自悲叹。韩鹏之后多年,她才从感情的泥沼中好不容易地挣扎出来。开始心仪的男人,却如谷小苗所说,是一个“奇葩”,是一个叫她看不懂摸不透、又难舍难离的“奇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秋白露似乎忘却了近日还有另一个男人,那个当她的面喝了两口海水,性格阳光,与谷乡相貌酷似,似乎也进入了她感情生活的男人。
秋白露一边开车一边遐思,她眼中沁出了泪水。小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路旁轻轻摇曳着的芭蕉树,似在叹息。触景生情,白露忽然想起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的一首词曲:
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搏也睡不着。
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儿抛。
秋蝉儿噪罢寒蛩叫,浠零零细雨打芭蕉。
临近苏东,秋白露的“大众”并没有开回百力通,而是拐了个弯,朝她大学同学杨自力的家开去。
(注:陈搏,唐末宋初人,史称陈博老祖,嗜睡。古人曰:“彭祖年高八百岁,陈搏一睡一千年。”他老人家睡醒了一问:“我那个老朋友彭祖呢?”“二百年前已经死掉了。”“短命鬼哦,才活了八百岁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