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鲁晓彤—世间百态
四、哈巴变豺狗
叶文娟从香港过来,是在海城金沙滩大酒店的海滩边,给鲁晓彤打电话的。
她本来可以在香港直接给鲁晓彤打电话。可是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在北京总部来人宣布华美原董事长寇有健离休,郑琪琪小姐新任代董事长后不久,她的行踪包括起居,竟然被人监视了。突如其来的是,前天夜晚在卧室,她与自己的“伙伴”大公狗大白“亲热”时,一个间隙,她偶一抬身,惺眼朦胧中,竟然发现,从飘窗上沿的缝隙处,透过一丝红外相机的闪光……这是谁?想干什么……,莫名其妙,不可思议,太可怕了!
等鲁晓彤回电话的时间,叶文娟不想回酒店,便沿着海滩徘徊。十二月时分,南国的海城还比较温暖。可是海风微微吹来,叶文娟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她身着羊绒秋装,还不由扣紧了风衣的脖领。
某些往事,历历入目。
叶文娟虽然出身在甘肃河西走廊的牧羊农家,却继承了老红军祖母的美貌,也继承了老红军祖母的叛逆基因。她一直在与命运抗争。唐代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叶文娟耳熟能详。当她打小就知道了祖母的赣西世家的小姐身世后,读小学起就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早日走出玉门关,一定要进入另一番“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兰”的新世界新天地。
说是缘分也是孽债。到街道办没有几时,叶文娟遇上了他的第二任丈夫,一个叫小黄的外经口一个身世显赫的“官二代”。两人是在夜总会跳舞结识的。没过几天,在夜总会的包间大沙发上,小黄就瓜熟蒂落地把叶文娟放倒了。那姓黄的小子,身子一边大动,嘴巴一边喘吁吁地许愿:一定把美人儿带到香港去,过花花世界的日子……
于是,去了香港。香港,东方明珠,金融中心,购物天堂,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真是一个花花世界啊!在那儿,新任丈夫小黄,一个夜夜离不开女人的花花公子,倒是如鱼得水了。他招蜂引蝶,把一个家,十足变成一个风月淫窝。叶文娟却痛苦地感到,自己则是走入了一场噩梦,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追悔莫及……。
事出有因的那一次,是小黄领进家的女人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富二代”。这个女人属于那种到韩国花巨资整容,也整不出模样的女人。小黄称呼她“姐”,显然年岁比他俩都大。这个“姐”却出奇的妖娆淫荡。她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脱光上床。她先叫小黄口交她,来了劲,她口交起小黄,却叫一旁在给她捏脚的叶文娟接着对她口交。太他妈的恶心了!叶文娟不从。这个“姐”儿不答应了,嗲声嗲气地说,“小黄儿,你媳妇儿要你给她立贞节牌坊呐……”小黄一听,骂道“咱给她长脸,她是不要脸了不是……”一脚把叶文娟踢翻在床,一边拥着那“姐”儿的大光屁股,一下子就坐到了叶文娟的嘴唇上……
三个月后,叶文娟出差深圳时,小黄在家里又与下属中的一个小蜜纵欲。期间,他喝下自家酒柜中半瓶已经打开的威士忌,刚要重新上床。口鼻流血,登时暴毙了。香港警方检验,小黄的直接死因是氰化钾中毒。
香港警方立案,叶文娟也被作为谋杀案的嫌疑人。警方察看现场后,提她问询。叶文娟只是哭,眼泪哗哗的流,却是那种呜呜咽咽的近乎无声的哭,显得楚楚可怜。问话问急了,叶文娟索性摊开上衣,坦露出伤痕累累的身子,哭着说:“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姓黄的凭借权势把我诱骗到这儿……您看他日常是怎么蹂躏我的……我怎敢杀他?我躲他都躲不及的……”
警方办案的是一位中年女警,一直眯着眼看着叶文娟。案发现场与黄家的底细,她已经查验清楚。她心目中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只是还没有拿到第一手证据。酒柜和酒柜中的各种名酒酒瓶,只有姓黄的和他几个姘头的指纹。案发当天,叶文娟却在深圳。……唯一的线索,是下毒用的氰化钾来自内地,若追查,还需动用大陆警力,那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而死者,一个京都来的纨绔子弟,家暴之毫无人性,令人发指。虽罪不至死,也是罪有应得。香港女警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叶文娟吩咐说,结案,大概得一年:你要老老实实呆在香港,警方会随时提讯的。
叶文娟低眉顺眼地答道,“是!”
然而,一晃眼,一年过去了,十年也过去了。香港警方又提讯过一次,再无动静。叶文娟心中明白,投毒杀人案并没有过去,案底还一直在给她留着……。
……这时,手包里的“大哥大”响了。叶文娟以为是鲁晓彤回电话了,一接听,却是华美副总韦润佳打来的。
韦润佳问:“叶总,你怎么外出,也不打声招呼啊?”
“我外出,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打招呼啊?”叶文娟生气地反问。她忽然从韦润佳的语气中察觉出一种怪异的味道,是一种轻佻的带有某种挑衅的味道。这是与韦润佳几年相处中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是,叶总。不过么,你与你那只大白狗,打招呼一向是很密切很恩爱的喽。我老韦说啥,总要强过你那大白吧?”韦润佳嬉皮笑脸话中有话地说。
“……”出奇的吃惊和愤怒一下子攥住了叶文娟,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完全可以肯定,前一天夜晚向她卧室内,用红外相机偷拍的不速之客,是韦润佳这个瞎怂(瞎怂,音hasong,陇西土话,坏蛋之意)王八蛋了。……
……毒死姓黄的小畜生,却没有获罪。叶文娟感觉,是那位香港女警出于某种女人才有的同情,加之没有证据,客观上放了她一马。其实,那时年方二十三岁的叶文娟,深感自己青春毁去,再无前途可言,已有了生无可恋之念。只是叶文娟感激香港女警,听从她“要老老实实呆在香港”的吩咐,认为自己怎么着也要苟活下去。起初,华美集团也是想把叶文娟退回大陆去的。不料香港警方说此人尚有案底,暂不宜遣返。于是,叶文娟在香港滞留下来,就这样默默地形影单吊地捱过了七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三年前一天,华美集团董事长寇有健来他下属的华美微电子公司视察,听取公司管理层汇报。方方面面听完,寇有健问,“关于人员问题,我怎么没有听到呢?”公司总经理语塞了,抹了把汗才说,人事部主管去广州探亲了……。寇有健板起脸说,“人事部的人不会都去探亲吧?”总经理忙起身打电话,一听接听的是人事部办事员叶文娟,就叫她过来。
叶文娟之前毫无准备,却能按寇有健的提问要求,一是从公司技术人员的学历、层次、专业构成到生产线上的分布和技能表现,一五一十,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二是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国内微电子相关企事业诸如滨江信息所、北京一五六所等单位的情况。
“哦,你叫叶文娟……”寇有健沉吟略微,接着问,“小娟、你说,从你的汇报来看,站在行业的角度,你认为制约公司发展的症结在哪里?”
叶文娟看到寇董事长威严的面孔下一丝亲切的笑容,便大胆地说,“是人才,是缺乏人才和如何使用管理人才的问题……。”
寇有健摆了摆手,没有叫叶文娟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说,“我还有个会。小叶把华美微电子的症结问题说到点子上了。”他吩咐公司总经理,“请小叶就公司现状写个引进人才和如何使用人才的报告,递给我。”
叶文娟的报告,寇有健很快批示下来:“完全按叶说的办。先走第一步,引进人才。可以与滨江信息所合作。技术员韦润佳与该所所长和科技副所长都是名牌大学中南电讯的毕业生。要利用这层关系,提升韦任公司副总经理。”
华美与滨江所的合作很顺利,一拍即合。签订合同回香港后,叶文娟就被提升为公司人事部主管。接着公司原总经理调离,一直空缺。韦润佳等其他公司高层则对叶文娟唯命是从。三年来,事实上是叶文娟在主持管理华美微电子的全盘业务。同时,她很快也成为寇有健的一个情妇。这在当时华美业界,已是公开的秘密。然而,时至今日,她才正式被任命为公司总裁。叶文娟心中明白,寇有健之前是避嫌,面临退休了,这是他最后的安排,也是对叶文娟身外身内双方面付出的回报。
寇有健的华美集团董事长,属副部级;他人已到六十五岁。退休,本是预料中的事。中共机关和带职级的国有大型企事业的头儿,不管你坐到哪个层次,到了年龄一般都是要退休的。七十岁之前,即便你高据国家主席或总理,也只能坐满两届十年。这是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为打破干部终身制,解决某些官员贪恋权位的问题,立下的规矩。
叶文娟成为寇有健的情妇,也并非出于老头儿倚仗权势。叶文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女人,她对寇有健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寇有健身旁美女如云,并不在乎多一个叶文娟;况且,叶文娟才三十来岁,芳华年月,属于某类集美貌、才华和成熟于一身,特别撩拨男人动心的女人。一次去澳门赌博之后的陪酒,借着酒意两人开了一个房间,寇老头儿自然就笑纳了。
宠犬大白,是第二天在澳门购物,寇老头儿买来送给叶文娟的。大白是一只小公狗,属于名犬萨摩耶(英文:Samoyed)。它体形较大,全身雪白,有着非常引人注目的外表,显得美丽、高贵、优雅、乖巧可爱。叶文娟很喜欢,给起了个名字叫“大白”。以后寇有健凡来叶文娟住处幽会时,交合过程,他们从来也不避讳“大白”。奈何,寇老头儿毕竟年事已高,蜡样银枪头,力不从心。在床上他怎么能满足“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叶文娟呢?反而是,独身自处七年,被性欲重新逗引起来却得不到满足的叶文娟,夜深独处情欲起时,有时便使用性器“自慰”……她的公狗大白,历历入目。莎莫耶犬在名犬中素来有着“微笑天使面孔,捣蛋魔鬼内心”之称誉,是很通人性的。于是,有一次,它终于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狗性了。它学着男主人的动作,向正在自慰的女主人身上匍匐了过去……。
从此,一个女人与一只公狗,朝夕相处,愈加形影不离。以致深谙拍马之术的公司副总韦润佳,逮住机会就屁颠屁颠跟在叶文娟身后,说“叶总,我也是您的‘大白’……”
叶文娟压根儿是瞧不起韦润佳的:才识浅薄,不学无术,又其貌不扬。若非他是中南电讯出身,当初便于拉拢滨江所的合作关系,寇老头儿大笔一挥就给了个公司副总;在叶文娟看来,韦润佳实际上连一个车间工长的资格都不够。所以,叶文娟一直没有把韦润佳搁在眼里。韦润佳日常叭儿狗一样跟在身后,自话自说他“也是大白……”,叶文娟往往心中一笑,“姓韦的,你也配?”
然而,韦润佳不是一只叭儿狗,却是一只逮住时机便露出獠牙的豺狗!……
寇有健退了。郑琪琪接任掌管华美。叶文娟并不认为郑琪琪对她将是一个威胁。郑琪琪是一个典型的靠祖荫上位的官二代,爱慕虚荣,虽来香港时间不长,却一心想洗刷掉自己祖上是皖西土财主的痕迹,攀附进入香港上流社会。她四出活动,想给自己的独生儿子寻摸一个港台的名门闺秀当儿媳妇。她虽然五十岁了,离了婚,但精心整容装扮后,倒也风韵犹存。她不准身边人称呼她“夫人”或是“郑总”,而是要称呼她为“小姐”。
郑小姐在叶文娟面前大大咧咧地说道,“叶文娟,本小姐向来是用人不疑的。我不会嫌弃你不是专业科班出身。只要你一如既往的把华美微电子给我管好,就行了。OK?!”叶文娟听了,只有低眉顺眼的连声“诺诺”。
然而,总归是失去了寇老头儿这个靠山。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叶文娟心知肚明。她告诫自己,以后做人行事更要万般小心。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下不是别的人,而是韦润佳这个她一向不当一回事的叭儿狗,却阴鸷一般,变成一只一直在密切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豺狗,趁虚而出,跳将起来,咬人了。
看清了所处的险恶状态,叶文娟无心再等鲁晓彤的电话,前景莫测啊。她是一个从不甘居人后的女人,却活得还不如一个寻常乡姑。回顾自己有限的人生,贫苦过富有过,也短暂的荣华过,却从来没有真爱过。她唯一倾心的男人鲁晓彤,眼下看来,也只能是单相思之后的过眼烟云。叶文娟不由泪流满面。她想起北魏鲜卑族拓跋氏元好问的一首诗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叶文娟匆匆离开金沙海滩,驱车返回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