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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罗健夫精神
这一天上午八点，百力通安排工艺线上的技术人员与滨江所的客人座谈。
宽敞的会议室，来了二十多人。鲁晓彤看了看，基本上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一握手致意过程中，鲁晓彤有意问了问他们的出身学历。今鲁晓彤惊讶地是，二十多人中除几个台湾籍，十七八个都是七八年前毕业于大陆名校诸如北航、西工大、电子科大……以及自己母校中南电讯的硕士生本科生。他们滨江所，近些年来，别说清华北大，连这些学校的毕业生都很难招收进来。自已所内的研究生部，多年来培养了二百多名博士硕士生，却在“下海”的浪潮中，几乎近三分之二的人“跳槽”流失走了……眼下的滨江所，技术岗位挑大梁的，基本上还是他们这批六十年代来的和七十年代工农兵学员中的佼佼者。人才，人才，人才！没有人才搞什么现代化啊！鲁晓彤心中分外感叹。
鲁晓彤和赵俊从不同角度，提出了四吋集成电路线上各种技术和管理问题。按商定的程序，每提一个问题，便由百力通副总柯家富指名某某人作答。回答问题的技术人员都很尽心。甚至有一些人的回答超出了提问的技术保密范围……鲁晓彤明白，一方面，在座谈开始时，柯家富就说，谷董事长指示，要“尽可能地满足客人提问要求”。另一方面，鲁晓彤隐约感到，这也可能是某些年轻人借此机会，对自己国家的一种变相的回馈……。以他们先前的就学背景，当然都知道滨江所是干什么的，知道滨江所这个军工研究单位在中国国防和电子事业领域中的地位。滨江所每年临近大学毕业季时，都会派人去这些学校招聘……但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官商不分，权钱一体，一部分人先暴富起来的社会现实面前，你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叫这些寒窗十六年的莘莘学子，不去百力通等外资企业、而去滨江所，拿比人家低好几倍的工资待遇呢！
当然，情况並非完全如此，也不可能完全如此。鲁晓彤想到了资长安。临行前，姚长明所长告诉他的，那位实名上书纪委，宁可拋弃金钱地位也要维护国家利益的资长安。
座谈答问结束，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百力通副总柯家富问，“在座公司诸位，有没有问题问我们的客人？”沉默少许，一个近四十岁的人站起身来说，“我有一个问题”。鲁晓彤注意到，这是一个一直没有回答提问、听口音却显然是台湾籍的人。
“鲁先生，”台湾人问，“众所周知，大陆中共在前不久的台海危机中，武吓流产。为此想加大军事投入却嚢中羞涩。请问，这是不是导致贵所只能购买一条日本淘汰下来的旧芯片线的原因？”
这个问题带着敌意的挑衅性，显然不是予先安排的。百力通副总柯家富一边挥手叫那个台湾人闭嘴，一边歉意地对鲁晓彤悄声说：“鲁所长，您可以不理会这个问题……”
鲁晓彤却笑道：“我很有兴趣回答这位先生的问题。”
“首先，心须承认，现时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在经济技术方面有很大差距，一是穷二是还比较落后。”鲁晓彤慢慢说道，“参观过贵公司，我们这位赵俊先生，他是我所管技术的，曾感叹说，仅就微电子而言，中国要全面赶上世界一流水平，还得三十年……他说的是大实话……”
“但是，人们不能不认识到，这个差距、这种落后，是怎么来的！
“一是西方列强的侵略。一八四0年始，帝国主义用鸦片加炮舰打开了中国大门。从南京条约到辛丑条约，大量的割地赔款啊！丢掉了香港、丢掉了台湾……仅辛丑一纸文书就掳走中国白银九亿八千万两！海盗似的掠夺啊！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泱泱中华陷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悲惨屈辱境地。
“二是执政者的腐朽无能。一九00年，八国联军进攻中国，十六万清兵在二万敌人面前竟不堪一击，十天时间北京沦陷。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日本关东军一万九百人，国民政府东北军十九万人；可是在所谓不抵抗的政策下，两天丢掉了奉天（沈阳），两个月丢掉了东北三省……。
“奇耻大辱！新中国成立前的中国近代史是中国人民的斑斑血泪史。在新中国成立时，民不聊生，国库空虚（国民党政府退守台湾仅黄金就卷走七百万两），工业薄弱到连螺丝钉都生产不了的地步……。
“可是，就在这么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新中国在被强加的抗美援朝战争中，把现代化武装的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队从鸭绿江边赶过了三八线。这一立国之战，以数十万中华优秀儿女的牺牲，换来了中国和东北亚讫至今日近半个世纪的和平！”
会议室鸦雀无声。一直在一傍静听的秋白露，给鲁晓彤斟了一杯茶水。
“谢谢。”鲁晓彤呷了口茶，继续说道，“下来，我回答那位先生关于中国大陆囊中羞涩的问题。
“新中国成立已经快五十年了。近五十年来，在西方的全面经济和技术封锁下，中国工农业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为11 %。如果没有动乱的文革十年，中国会发展的更快。这个成就全世界瞩目。近五十年来，尤其是邓小平先生搞了改革开放，中国快马加鞭，已初步建成了种类比较齐全的工业制造体系。昔日的东亚病夫，正健步迈入世界文明民族之林！
“这是我们自已同自已比，必须这样比，是一种民族的自豪和自信。确实，现在中国还很穷，是嚢中羞涩。但是，与五十年前比，则有天渊之别，换了人间。
“所以，为了增强国力发展科技，尽管囊中羞涩，我们勒紧裤腰带也要干。文革时期多么困难，我们也拿出了两弹一星！两岸都是中国人。两岸人的着眼点，都应该是中华民族子孙后代的福祉！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眼下具体点，请问，谁能帮助我们滨江所，再引进六吋的集成电路工艺线，起码也帮助我们配置所谓淘汰下来旧线的重要设备、图形发生器呢？”
会议室一片沉静。身为百力通副总的秋白露柯家富也是默默无语。在座的人都明白，这个“请问” ，是在座的任何人都无法回答，也根本不敢回答的。
鲁晓彤微微一笑，又呷了口茶，索性打开了话匣子说：
“提到图形发生器，我要向诸位讲一个人，是他研制出中国第一台图形发生器。他叫罗健夫。
“罗健夫是‘感动中国’的模范人物之一，是我们国防科技领域的民族英雄。
“罗健夫所在的西安骊山微电子公司，是中国航天研制弹箭配套微计算机以及配套电路的科研单位。一九六九年底起，他和自己的战友全力投入了Ⅰ型图形发生器的攻关工作。在国外严密的技术封锁下，一无样机借鉴二无图纸资料，他们边学习边研制，一步一个脚印，夜以继日，忘我拼摶，硬是用了三年时间，研制成功中国第一台l型图形发生器；到一九七五年，又拿出可以制作大规模集成电路的Ⅱ型图形发生器，填补了中国微电子的一项空白，为两弹一星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鲁晓彤讲了罗健夫“用金钱換时间”、刻苦自学计算机理论的故事……讲了罗健夫攻克技术难关时，七天七夜吃睡在实验室的故事……讲了文革期间被打为“独立王国国王“、停职检查去留两难之际，不忘初心坚守岗位的故事……讲了罗健夫与妻子陈显万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真爱故事……讲了罗健夫身患绝症住院后，坚持书写和口述他对Ⅲ型图形发生器研制设想的故事。罗健夫去世后留下遗嘱，把遗体献给医学研究。打开他的胸腔，体内已被癌症侵蚀成蜂窝状……见之，连解剖医生都流下感动的泪水。临终的日子，为了新中国的科技发展，罗健夫该付出多大的毅力强忍疼痛，在书写和口述他的Ⅲ型图形发生器的设想啊！……”。
鲁晓彤讲的很动情。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可能连罗健夫的名字都忘记了。罗健夫的事迹却在他的心目中历久弥新。当年航天系统组织的罗健夫事迹宣讲团到滨江宣讲。他不仅聆听了，还从宣讲成员手中借来宣讲稿，复印了一遍。
罗健夫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新中国的一代知识分子，一代军工科技人。鲁晓彤不由想起自己的许多同学战友：XXX所科技委副主任徐遇春、XXX所纪委书记杨宝安、XXX副所长蔚炳林……他们们都是六十年代从大陆各名校毕业的高材生，都是和罗健夫一样的人，多年如一日，献身两弹一星微电子事业，积劳成疾，都还不到五十岁，在八十年代，就一个个英年早逝……。
鲁晓彤热泪盈眶，说：
“中国一代伟人毛泽东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这也就是孙中山教导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奋斗精神，就是鲁迅呐喊的中国脊梁骨精神，就是罗健夫为强国利器的献身精神！这种精神是深深扎根于神州沃土的民族灵魂，它一定会传承下去！”
鲁晓彤抬手腕看一眼表，己经12：20。便立起身说：“对不起，占用诸位时间了。我谨代表滨江电子信息所，谢谢你们今天的不吝指教，谢谢百力通公司。”
鲁晓彤深深鞠躬。会议里所有人员都站起身来，热烈鼓掌。在鼓掌的人们中，鲁晓彤看到了不知何时进来的、百力通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谷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