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鲁晓彤—一夜风流
二、游览黄浦江
天空晴朗,几朵棉絮状的薄云漂浮在蓝空中。谷乡已显得兴致勃勃。他招呼着人们乘上游艇,便对鲁晓彤说,“鲁兄,先看看四行仓库,如何?”鲁晓彤高兴地说,“好呀,谷总!以前来上海,我也观光过黄浦江,只是从十六铺码头上的游轮。游轮是不驶过外白渡桥,进入苏州河的。”
船行不远,将要驶出苏州河时,在王波的指点下,众人瞩目,第一个映入视线的就是河水左岸的“四行仓库”。眼前的建筑,是一座饱经战火摧残的陈旧废墟,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六层大厦的基本骨架尚存。它被一圈绿篱砖墙合围,进行着保护。中共占领上海近五十年了,大兴土木。这座当年松沪抗战时,国民党军队谢晋元部八百壮士,拼死抗击日本侵略者的英烈遗址,却没有拆除,还一直保留着。当局必有深意,亦令谷乡等人感动。
(本书成书过程中,2015年8月13日,在淞沪会战78周年纪念日之际,上海唯一的战争遗址类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落成开馆。)
船稍靠左岸,缓缓驶过四行仓库。谷乡、徐一清、柯家富、王波四人站在船舷边,面对四行仓库肃立一排,不约而同地唱起《黄埔校歌》: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
预备作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
路不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鲁晓彤、秋白露、谷小苗三人没有唱。白露和小苗是不会唱。鲁晓彤知道这首歌会唱但没有唱,他向白露轻声解释说,“这首歌叫《黄埔校歌》,源自一九二六年国共合作时期。当年国民革命军就是唱着这首歌进行北伐的……”又沉吟道,“来上海,我第一次是从苏州河南岸岸边遥望四行仓库的。回想当年谢晋元团长率领他的八百壮士、实际只留有四百多人的湖北子弟兵,在那儿死守阵地,浴血奋战了四天四夜。可我身后,则是英帝国主义的租界,照样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那时的中国,挣扎在屈辱与抗争之中啊。每每忆此,我的心好痛……”白露听着默默地点头。
谷乡四人唱完,鲁晓彤三人鼓掌。
船过外白渡桥驶入黄浦江后,拐了个弯进入了外滩。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九九五年建成投入使用的电视塔东方明珠,虽然离游艇还远,可是它高耸入云,在夕阳的霞光下闪闪发光,格外耀眼,不愧称之为“东方明珠”。虽是北京时间下午六点许,东海之滨的初春上海,入夜早,暮色已经降临。外滩浦西,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巴洛克式哥特式建筑一幢幢鳞次栉比。有的形状像一把利剑直上飞天,有的形状像层层推进的尖形拱门;有的楼顶装饰像一朵盛开的“莲花”,有的楼顶则像一个金色的精致话筒……令人目不暇接。
游船沿黄浦江转向吴淞口方向。这时从锦江饭店预定来的自助餐式饮食,热腾腾地,已在饭厅内一字排开,清一色地道的浙江杭州风味。在游艇二层观景台上,专为谷乡和客人鲁晓彤单独准备了就餐用的方桌和座椅。两人用托盘分别置好了自己的饭菜,坐下来,谷乡举杯敬酒说,“欢迎鲁兄!”鲁晓彤举杯致意说,“谢谢谷总!”
一轮圆月已经升上半空,这一天恰是正月十五,银辉洒满大地。
“李白诗曰‘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鲁兄,我是富春江人,你也是吧?”谷乡抿口酒,说。
“是,谷总。”鲁晓彤应道。“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是喜极而泣,高兴啊!我敬你一杯。”
谷乡喝口酒说,“我们谷家是浙西百年世家。家国情怀十分浓重。我的父亲谷棠棣,我的姑姑谷采薇,棠棣采薇的取名都来自《诗经》,鲁兄是知道的。我叫谷乡,谷乡‘故乡’也。我的儿子名叫谷之江。之江,浙江别名,上中下游依次是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这个常识鲁兄当然也是清楚的。我距上一次回乡,至今快十年了……”
“哦,谷总还回过富春江?……”
“那是一九八八年的事了,刚开放。”这时,谷乡注目鲁晓彤,继续说,“我陪已经年迈、思乡思亲心切的母亲,绕香港转上海去了富春江。主要是进山寻找一个四十多年前托付于人失去音讯的亲人。被托付的人却说我们的亲人第二年就死了。母亲在山间一个所谓的坟头前哭了几个小时……”说到这儿,谷乡借吃菜沉默片刻,他的双眼,却一直注视着鲁晓彤的表情。
谷乡看到,鲁晓彤在听他说话时,是倾心聆听的,不过完全是出于对说话人的尊重,并没有丝毫惊讶的其他表示。显然,当年,鲁晓彤的堂叔出于阶级仇恨和保护晓彤,既对谷家母子洒下弥天大谎,之后对晓彤则始终是只字不提滴水不漏。谷乡心中暗暗叹息,宿命也!谷乡一时间变得兴味索然。当着完全不能相认的同母兄弟的面,他强打起精神说,“多好的一个月夜!可惜我不是诗人,否则就诗兴大发了。这样,鲁兄。咱们借花献佛,我起一句称颂家乡富春江美好的诗词,你接下一句,来祭奠这个难得的月夜,如何?”
鲁晓彤笑道,“理应为谷总助兴。”
谷乡于是吟道:“天下佳山水……”
鲁晓彤略一思索,知道是元朝吴桓赞写的,便接道:“古今推富春。”
“两岸画山相对出……”
“一脉秀水迤逦来。”
“一折青山一扇屏,一湾清水一条琴。……”
“无声诗兴有声画,须在富春江上寻。”
“……”
“……”
两人一唱一和,不时抚掌大笑。
游艇上,那边厢,秋白露与徐一清一直在聊天。他们聊到今年七月一日香港就要回归祖国了,徐一清感叹地说,
“邓小平邓公伟人气度,高瞻远瞩啊!为了国家统一,给香港同胞吃定心丸,推行一国两制,港人治港。他针对某些人的疑虑说,这个体制‘五十年不变’。有人问,五十年以后呢?邓公诙谐地回答说,五十年以后,两边差不多一样了,还需要变吗?!
”是呀,用不了五十年,那时的中国会变得更加富饶强大更加自信自尊。社会上多数民众,着眼点是生活方式。只要人民身心自由生活幸福。别说香港,包括台湾都不会离开中国的……”
“老徐你说的是,”秋白露说。“这就是中共的一个宗旨,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以人为本’。”
第二天,相互道别。鲁晓彤说,用不了几日,会签滨江市与百力通的合同时,还会来苏东。秋白露说,节后公司是要安排我出国考察的,我拖后几天,等着你。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
鲁晓彤从上海返回滨江没有几天,国家部委关于“滨江市(滨江电子信息研究所)与百力通微电子责任有限公司合作投资建设半导体芯片研制线协议”的批复下达了。八个字:“此议不妥,暂不考虑”。部委办公厅的电话解释是,部委领导经商议认为,目前国内还没有国防机密单位与外资直接合作的先例。鉴于涉及国防安全,所以“暂不考虑”。
鲁晓彤想不通:都什么年代了?咱们技不如人,差距太大啊!求都求不来的!中央不是一再推动改革开放,要进一步解放思想,大力引进境外的资金和先进技术吗?
他拨通了北京陈涛的电话。
陈涛沉吟略微,说: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就老老实实按部委的指示办吧。至于怎么向百力通方面解释,上面已决定由滨江市政府出面,说一声,‘因今年滨江防汛需要,资金存在很大缺口’,抱歉,就是了。
“晓彤,你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再说你‘想不通’。想不通也得想通。我在你任所长时就提醒过你,别书呆子气十足,要学会讲政治。不该说的话不说,不叫办的事不办,不该知道的不探问,不该接触的人不接触……听说你在上海,那位百力通的大老板谷乡开了私人游艇,带你游逛黄浦江,这种礼遇之高,超乎寻常耐人寻味啊……晓彤,你对那个谷乡,有多少了解?”
“据我鲁晓彤的观察,谷乡先生是一位深爱中国有着强烈民族正义感的商界人士……”鲁晓彤说。
“那只是表层的……他爱的是中华民国……水很深啊……这就是政治。我不可能说的再多了。晓彤,你务必听我一声劝。今后,你要尽可能地减少甚至是避免与谷乡和百力通方面的交往和接触……这不但是为你好,为咱们那一心要上哈军工一样军校的亮亮好,也是为滨江所好。好了,长话短说,我还有急事……”话未完,陈涛就挂了电话。
陈涛确实言犹未尽,但是,他确实也不能再多说了。一是据一位与国安来往的哥们儿透露,百力通可能有着台湾军情局背景,谷乡可能有着双重身份。为此,滨江所确实不宜于与百力通合作。二是有人对鲁晓彤某些作为产生了疑虑,如交出百力通的五万美元佣金。一般人都会认为是高风亮节的好事。然而,一般人都是凡人,神人却是不会这么看的。部委的钱副部长就属于“神人”。听说,钱副部长在某个很小范围的有关会议上说,鲁晓彤交出巨额佣金,即反常又不反常 ,换个角度思考,难道不是敌对势力的一种“瞒天过海”的渗透伎俩?……
“日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什么玩意嘛!……”听到这种欲加之罪的荒唐说辞,陈涛不由愤愤地骂道。但是他也只能徒唤奈何。那个龌龊小人吴青松在钱副部长的庇荫下,至今呆在陕南的山沟里,活得好好的,听说家中雇了个山村小保姆,一心关注养生之道,开始养花伺草了。反倒是鲁晓彤,如同上战场,“活着干死了算,完蛋就完蛋,”卖力不讨好……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
陈涛本想就鲁晓彤与秋白露的关系,也说上两句,忍了又忍,不说了。他不能太刺激他这个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友了。但是,陈涛已有不祥的预感,鲁晓彤与秋白露,最终不会有完美的结果。但愿上天垂怜,叫好人都有好报吧。
滨江所与百力通的合作一事,就此偃旗息鼓,双方都不再提。
陈涛的欲言又止,鲁晓彤听得出来。两人交往二十多年,陈涛还是第一次以如此严肃的口气,劝戒甚至是警告他鲁晓彤。某些更重要的话语,看来是咽了回去。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吧。此后,滨江所一些细心人发现,有相当一段时间,他们的所长鲁晓彤,埋头于全所的业务领导工作,一向开朗健谈的他,变得有点寡言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