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肖璀的头像

肖璀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1/01
分享
《海水之恋》连载

第二十二章 鲁晓彤-一往事如烟(三)

三、人间有情义

朱砾金教授的演讲,陈涛自然也是不屑于听的。他与重庆飞行仪表厂副厂长吉石铭搭讪几句,也静默下来,想自己的心事。

陈涛看的很明白,鲁晓彤这小子一定是打心眼儿里看上他尾随的那个美人儿了。那个美人儿,陈涛并不陌生,有过业务交往。她是台资百力通微电子有限公司销售部总经理,名叫秋白露。虽是天下一品一的尤物,并不知底细。鲁晓彤这小子眼下的行事,太鲁莽了,不像是他往日那种放浪形骸的风格。完全是一见钟情啊!

怎么了?都是奔五十岁的有家室的男人了,和个什么刘倩逢场作戏就很不够意思的了,还这么不成熟,还要玩“一见钟情”此类少男少女游戏啊?陈涛一时不得其解。

陈涛对鲁晓彤的感情,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是经过生死考验的铁哥们儿。虽然他一九七九年就离开了滨江信息所,回到北京。十七八年来,不管有无公务,隔一两年,他都要借机回一趟信息所。不为别的,就为和鲁晓彤“坐倒一起”,喝上两盅老白干酒,“撇瓜撇瓜”(河南南阳方言:“坐倒”坐一块儿,“撇瓜”拉家常聊天)。

鲁晓彤的招蜂引蝶,与刘倩的风流轶事,陈涛有所耳闻。然而,直到今天,他却从来没有以哥们儿的身份责备过鲁晓彤,甚至过问一句。陈涛是货真价实的正人君子,对男女关系问题一向是看得很严肃的。如果不是鲁晓彤,而是换成其他熟悉的人,他早就斥责了,甚至翻脸都有可能。

皆因,事出有因。

鲁晓彤和于慧茹名存实亡的婚姻,是鲁晓彤终生的痛,也成为压在陈涛心头的一个沉疴。陈涛心中明白:一切,都是鲁晓彤为了他陈涛方慧,才酿成的。

当年,鲁晓彤深爱方慧,陈涛当然知道。毕业分配,他和方慧分到滨江信息所,鲁晓彤申请跟着来,为什么,陈涛当然也明白。这个姓鲁的怎么如此不知好歹,活像一团儿令人生厌的粘皮糖呢?若不是方慧私下厉声劝止,陈涛早就对鲁晓彤大打出手了。然而,陈涛绝对没有意想到的是,在他出事后,在他众多朋友同学同事中,唯一没有退缩、唯一站出来帮他解救他的,竟是堪称情敌的鲁晓彤、是他一向瞧不起的鲁晓彤!

鲁晓彤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方慧。

然而,为了方慧,鲁晓彤完全可以乘人之危,趁机夺回方慧。他完全可以以革命的名义,劝导方慧与他陈涛划清界限,冠冕堂皇地把方慧搞到手。那个亲手把他送进牢笼的“铁哥们儿”吴青松,在他进牛棚后,不就曾以革命的名义,私下多次纠缠方慧打过方慧的肮脏主意吗(后来才知悉的)!……可是,为了方慧,因情生恨,大学期间就与他几乎不相往来的鲁晓彤,在他危难之际,因为相信他陈涛不是反革命,却挺身而出,千方百计的对他陈涛施以援手……

帮了他陈涛,当然还是为了方慧帮了方慧。但是,这与乘人之危以满足个人私欲相比,却是有着天使与恶鬼之别的人格价值意义。

陈涛知道,在他长达两年的牛棚关押期间,方慧一直和鲁晓彤走的很近。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两人之间,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两年后,当陈涛被无罪释放出来,进入两个人的天地,方慧喜极而泣的投入他的怀抱中、解衣宽带之际,陈涛曾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念头:方慧还是两年前的方慧吗?她还是一个洁净无暇的处女吗?……接下来,花苞绽放,翻云覆雨,娇喘息息……事实证明,他的方慧是一直在苦苦地等待着他的。方慧献给他的依然是一个少女的初夜,方慧依然还是一个洁净无暇的处女。

至今,二十多个年头过去,为这个不该冒出来却冒了出来的卑劣念头,陈涛不时地还在深深自责。虽然现今社会,许多人已经不把贞操当一回事,只要女人长得如花似玉,上了床还有十八般武艺,就行。况且以现今科技的发达,花钱就能办事。给有需求的小女人重新做一个处女膜,也只是个“吹泡泡个事”!然而,你是你,他是他。陈涛毕竟是陈涛。陈涛与鲁晓彤一类,属于天性正直,活得还真像个人的人。他真诚地谴责自己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对不起方慧,对不起鲁晓彤。对方慧,他以二十多年来的夫妻忠诚,算是有所弥补。对鲁晓彤,除了一心维系兄弟般情谊,他很遗憾,一直还无从弥补。尽管这些念想,一直隐秘地埋藏于他内心,连枕边人方慧都丝毫不知。

压在陈涛心头的那个沉疴,鲁晓彤和于慧茹的婚姻,可以说是一个文革中的乱世悲剧。悲剧是怎么酿成的?鲁晓彤与妻子于慧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陈涛方慧都曾打破砂锅问到底地盘问过鲁晓彤,鲁晓彤却咬紧牙关不曾吐露只言片语。

鲁晓彤于慧茹的婚礼,是一九七三年元旦那天举办的,简朴、热闹。婚礼主持人是大师哥姚长明。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岂知,闹过洞房,祝福的人们散去,新郎突发的离奇举动,却把陈涛和方慧都惊呆了。那天子夜时分,已经入睡的两口子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风雪中,来人竟然是满身酒气、手中还拎着一瓶“老白干”,双目赤红的新郎鲁晓彤!

鲁晓彤进得门来,桌边一坐,就向陈涛方慧喝道,来,都来与我喝酒!说着,就朝三个茶杯倒了三杯酒,又说一声“喝”!他的一杯酒已经一饮而尽。

陈涛方慧很快回过劲来,揣测鲁晓彤一定遭遇了突发的人生变故,受到了重大刺激。陈涛端起酒一仰脖子说,“兄弟,我喝了。”方慧一向是滴酒不沾的,也端起酒抿了一口说,“晓彤,我也喝了。”然后她挨着鲁晓彤坐下来,揣揣不安地心痛地问:“晓彤,你怎么了?新婚大喜之夜,你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她看见鲁晓彤不言声,却又倒了一杯酒,忙夺过来说,“晓彤,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鲁晓彤双目淌出了泪水,“我没有醉,没有醉,我没有醉……”他大声叫道。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悲惨、凄凉,仿佛有极大的委屈和愤怒,压抑着胸头,却说不出来发泄不出来。“我没有醉,没有醉,我没有醉……”他叫着叫着,便一头扑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陈涛方慧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所明白。他俩把鲁晓彤抬架到床上,然后陈涛对方慧说:“我守在晓彤身边。你去晓彤家看看。路上小心!”

当年单位住房都比较紧张。与陈涛方慧等一些结婚的年轻人一样,鲁晓彤于慧茹结婚也是在信息所附近租借的民房。

鲁家的门虚掩着。方慧进去,只见于慧茹独自一人坐在里间新房的床上,低声抽泣着。方慧问于慧茹,“怎么呐?出什么事呐?”于慧茹摇摇头,不说话,只是哭。

方慧急了,说:“小于,你们要急死我了!你一定要说,晓彤为什么喝得烂醉,已经倒在我家不省人事了?!”

于慧茹一听鲁晓彤醉倒了,腾地立起身来,挪了一步,似乎想了一下,却又坐回到床上,大哭道;“他为啥要那样?他为啥要那样?我于慧茹都是为了他啊!我问心无愧才在他要上身时先向他坦白……唉,都是乔二贵那该挨千刀的给害的呀!……”

方慧心中虽然已经有所明白,一听依然吃了一惊,忙问:“乔二贵方才来过?”

“没有没有!与乔二贵没有关系!”于慧茹急忙否认,看来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方慧姐,是我和老鲁之间的事……是我于慧茹不好……方慧姐,你什么都不要再问了……。”她哭着,接着说道。然后,任凭方慧怎么问话,于慧茹除了哭泣,就什么也不再说了。

方慧无奈,只能一边安慰于慧茹,一边帮助收拾狼藉的新房;眼看一夜过去,她才离去。

回到自己家中,方慧意外地发现,鲁晓彤已经走了。陈涛摸着后脑勺,打着哈欠说:“他大爷的二舅的三姑奶奶的!这个鲁晓彤!我在他身边守了一夜。他可好,呼呼睡了一夜!刚才醒来,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的,洗把脸,蛮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拍屁股走人了!莫名其妙!怎么,路上你没有碰见他?”

“没有,”方慧说。她向陈涛讲诉了一遍与于慧茹见面的情况。陈涛又摸起后脑勺说:“这小两口!这个新婚之夜他们在唱一出什么戏啊?”

方慧前思后想,说:“小于说漏了一句,骂了乔二贵……她为何骂乔二贵?骂那个绰号为‘老实疙瘩’的乔二贵?陈涛你想想。当年是乔二贵举报了晓彤,晓彤才进了牛棚;没过两天,又是他主动向所军管会认错,说他举报错了……。当时连军管杨主任和大师哥姚长明都觉得,事态来的突然又非常奇怪,却都没有再去追究。他们的心情和咱们一样,认为只要晓彤没事就好了。现在看来,其中大有文章!

“陈涛你知道,当时我去求晓彤帮忙,不知怎的乔二贵就躲在隔壁房间。乔二贵并没有举报错。查问我时我自然否认,可是没有人会相信我这个‘特嫌分子’的话!只能信乔二贵的。事后才过去几天,乔二贵又主动去说自己举报错了。如果没有遇到某种巨大的压力,乔二贵绝不会如此反常!

“陈涛你再想想,这个过程,于慧茹的表现,现在琢磨琢磨,是不是也很反常啊?……”

说着,方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其实,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根由还在我们两人身上。苦了晓彤啊!咱们对不起晓彤!晓彤是一个很重情却很守旧的人。看来是小于在新婚之夜说出什么她认为应该说的事,却是晓彤在感情和面子上都根本无法接受的……”

陈涛沉默片刻,端起昨晚方慧抿了一口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沉吟说:“咱们再看看……”

当时额定婚假三天。三天后,鲁晓彤于慧茹就一前一后地上班了。见了同事一如既往地打招呼应酬,承担的科研工作也一如既往地认真投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唯一例外,是十来天后,鲁晓彤因公务与乔二贵偶尔又走到一起,随即就出手打人。

一向温文尔雅的鲁晓彤,竟然找人打架,在周围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千零一夜》中才可能发生的故事。

鲁晓彤、于慧茹当时都在信息所第二研究室即雷达室工作。陈涛、方慧则在第六研究室即天线系统室工作。第二研究室主攻雷达控制系统的研制。二室的业务负责人是同样毕业于中南电讯大学的大师哥姚长明。乔二贵是一个复员军人,原来也在二室,同于慧茹、孙要武一起跟着鲁晓彤学习微计算机测试。鲁晓彤是他们的师傅。当乔二贵主动承认他举报鲁晓彤是错误的,之后不久,他于一九六九年年底,调离了二室,去所车队当了一名小车司机。

那天,二室要做雷达控制微计算机的长距离车载振动试验。七十年代,信息所还没有专门的振动试验室。所谓的振动试验,因陋就简,就是把微机放在吉普车上,专找坎坷不平的乡间道路,二三百公里的路程,放开马缰绳般地奔跑;然后查看计算机的各项数据指标是否变化在合格范围内。二室派出的是项目负责人鲁晓彤以及他手下几个技术员,所车队派出的是乔二贵开的吉普车。他们之间长期合作执行这种公务,乔二贵又是二室出来的,所以一路上,除了鲁晓彤沉默不语外,乔二贵与其他人一直在说说笑笑。

岂知,车到半路过一个坡坎时,出事了。车速很快,乡间道路,又过坡坎,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就听得鲁晓彤“啊呀”地大叫了一声。乔二贵急忙停车。人们一看,原来是鲁晓彤的额头碰到吉普车内的铁栏杆上,撞击较重,已经出血了。

鲁晓彤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就跳下车。这时候,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鲁晓彤直奔司机乔二贵而去,用沾着鲜血的手,揪住乔二贵的脖领子,大骂道:“王八蛋,我叫你害我!”骂着,一拳就冲乔二贵的脸上挥去。乔二贵愣了一下,没有还手;当鲁晓彤第二拳又挥去时,他才出胳臂挡住。这时,其他人已赶过来,把鲁晓彤拽开。

此事震动了信息所全所。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所军管会杨主任与二室业务负责人姚长明,坐在一起分析来合计去,也不得要领:一是鲁晓彤首先动手打人,不符合鲁晓彤的为人和性格。虽然事出有因,是乔二贵开车颠簸,伤了他鲁晓彤,那也是无意的。况且做振动试验,车颠簸是必须的,是业务需要。鲁晓彤为人宽厚一向顾全大局,这一次怎么耍小心眼会耍到如此地步?简直是犯浑!二是按一些群众的说法,是鲁晓彤记恨当年乔二贵的举报,挟嫌报复。这也过于牵强附会。举报事件已经过去三年了,黄瓜菜早就凉了。况且,乔二贵也改口了。鲁晓彤即便记仇要报复,也早就应该报复。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时过境迁又在自己新婚燕尔之际?除非他脑子进水!

一团浑水!于是,杨主任姚长明找当事人分别谈话。

先谈的鲁晓彤。虽然鲁晓彤眼中还隐隐流出几丝寒意,却是一脸诚恳。说他撞了头满眼冒火星,一时头脑不清,动手打人,他检讨。

再谈的乔二贵。乔二贵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面对杨主任,显得很憨厚地说,“首长!我是共产党员,又是部队培养出来的,我不跟鲁晓彤那些“臭老九”一般见识!我不计较!”杨主任看乔二贵态度这么好,高兴地表扬说:“难怪人们叫你‘老实疙瘩’!不愧是咱们部队带出来的兵!阶级觉悟就是高!”当即吩咐身边所军管会的人说,“车队不是缺一个指导员吗?我看乔二贵同志就蛮合适嘛!”

查来查去难解之处很多。但是,杨主任的所军管会和姚长明的二室都不耐烦再纠缠下去了。文革中武斗死人,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打个架见了点血,算个蛋嘛。眼下最要命的是不能影响国防科研攻关。鲁晓彤是信息所新上马的国防尖端项目XKZ(相控阵雷达)研制的中坚人物。中国大陆在文革期间,虽然到处乱糟糟的,许多民生国计受到影响;战备和国防科研领域,基本上照常发展。在无线电搜索和测距的雷达应用方面,六十年代,美苏俩超级大国已在弹道导弹防御系统上,相继研制和装备了多部新型的有源电扫阵列多功能雷达即相控阵雷达。进入七十年代,相控阵雷达进一步拓展应用到中远程防空导弹武器系统中。美苏之外,德日英法等军事大国也在急起直追。四面环敌的中国大陆虽然已经拿出了“两弹一星”,在相控阵雷达上,就更不敢置身度外掉以轻心。所以,杨主任严肃地指示姚长明说:“回去告诉鲁晓彤那小王八犊子!什么事不能干,偏打他娘的架?还是人家乔二贵觉悟高!二贵侦察兵出身,没有还手;要真打起来,三个鲁晓彤也要被打得满地找牙!叫那小王八犊子给老子省省心吧,叫他立军令状,一定要按时保质地把那什么‘姓孔的(XKZ)’给研究出来!”

陈涛方慧的看法自然是另一码事了。他俩了解更多的隐情。也只有他俩,才可能把鲁晓彤和乔二贵的打架,与鲁晓彤和于慧茹的婚姻,其他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联系起来。

陈涛对方慧分析说:

“首先看乔二贵是何许人。表面上,他寡言少语待人谦和,工作兢兢业业,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实际是一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货色。他引起我的注意是在一九六八年的一次晚会上。我来晚了点,找个座位坐下,偶尔弯腰低头系松开的鞋带,无意识看到,灰暗的光线下,身边并排坐的那个人很异样:他那洗得发白的旧军裤的裤裆,像一个小帐篷般地被顶起来,已经潮湿了……我抬起头,看到他那张脸泛着神情古怪的光,双目正迷离地盯着舞台,微微张开的嘴巴流出了口水……而舞台上,是你,我的方慧,身着三十年代的短袖短裤红军装,挥臂踢腿,正在“万泉河水清又清”的歌曲伴奏下,跳《红色娘子军》……

(方慧的俏脸泛红,愤愤地插言骂道“那,十足一个流氓!……”)

“我当时真恨不得,伸手过去把他那玩意儿给揪下来!忍了忍,起身走了。唉,想一想,男人对女人意淫,即便那女人是王妃公主,就是天王老子来,想管也管不了!况且,谁叫我的慧慧长得花容月貌,比仙女还漂亮呢……。”

“呸!”方慧俏脸更红了,啐道。“咱们谈正经事。陈涛,你能不能放正经一点?!”

“是!”陈涛收起嬉皮笑脸,正色说。“事后我侧面了解,那个家伙叫乔二贵,六六年来的复员兵。在鲁晓彤的二室。跟咱不在一个单位,没有业务来往,偶尔在食堂吃饭打个照面,他根本不认识我。时间长了,事情也就淡漠了。那次晓彤出事,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天上午你去找晓彤,他偷偷尾随你,偷听到了你和晓彤的谈话。”

“没错!”方慧顺着陈涛的思路分析说,“乔二贵那个流氓,才过一天就把晓彤评价‘文化大革命’的话举报上去了。军管会叫我去对质,我当然一口否认。那个流氓竟然露出一脸吃惊相,对我喊什么‘党性’和‘天地良心’?!去他的‘党性’和‘天地良心’吧!我恨死那个流氓了!

“军管会怎么会相信我这个特嫌分子说的话?当然是相信乔二贵那个有共产党员头衔又有复员军人身份的流氓了。于是把晓彤和我,在室里分别隔离看押起来,交代问题。正绞尽脑汁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岂知又过了两三天,又是乔二贵那个流氓,主动去向军管会检讨说,鲁晓彤的话他听岔了。鲁晓彤的原话是,‘文化大革命中武斗,咋叫一些没有文化的人,在搞文化大恐怖?’是反对武斗的意思。乔二贵说他经反复回忆,决心本着一个共产党员‘实事求是’的态度,才来向军管会认错的。

“所军管会杨主任一听喜出望外。作为一位身经百战又受过文革冲击的老军人,他打心底是对文革有看法的,甚至是赞同鲁晓彤对文革的评价的。既然有举报人翻案,且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和动机,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杨主任高兴地说,‘看看看,他娘的鸡巴蛋,说话听话都要慎之又慎嘛!多一个‘咋’字少一个‘咋字’,性质就大不一样了嘛!那就把鲁晓彤和方慧都放了放了,该干啥都干啥去!……”

陈涛插言说:“老杨头是好人。”

方慧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分析说:“问题十有八九出在于慧茹和乔二贵的关系上。小于长相好看,天真单纯;两个人都在二室的检验组工作,师兄师妹,朝夕相处。乔二贵那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流氓,十有八九对小于垂液已久,只是平常有贼心没贼胆而已。晓彤是他们的师傅,于慧茹对晓彤一直心有好感。晓彤出了事,谁都知道出那种反革命事儿的后果。私下里,小于十有八九就去央求了乔二贵。乔二贵趁人之危,奸污了小于……。那个该死的流氓!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乔二贵遵从了小于的要求,去为晓彤解脱而改口说话了。”

说着,方慧流泪了:“新婚之夜,天真单纯的小于,欲合欢时,出于夫妻之间要以诚相待的古训吧,以为自己出发点是为了晓彤好,就把自己失身的事告诉了晓彤,才招致晓彤那些反常的举动!晓彤可怜,小于也很可怜啊!难怪当年晓彤被解除看押后,闻讯赶来的小于,一个女孩子,众目睽睽之下,竟不管不顾地扑进晓彤的怀里痛哭。那个场面,叫人吃惊也叫人感动。也许正因为如此,咱们大师哥姚长明,才一力促成了晓彤和于慧茹的婚姻。……”

陈涛沉吟道:“你一连说了三个‘十有八九’,我一律改为‘一定’!具体的细节和隐情,咱们不要也不能去深究了。中国男人,一般受传统礼教的影响很深啊!你看,很自尊又守旧的晓彤,忽然听说自己已经带上了绿帽子。为了男人的尊严和面子,那个新婚之夜,虽然他痛苦到几乎精神崩溃的程度,都硬压着不向咱俩吐露实情。”

接着,陈涛咬牙切齿说,“可是,决不能便宜了乔二贵!信息所只要乔二贵在,晓彤和小于的日子今后就不得安宁,就没法过下去。你说得对,那个流氓的确该死!”

……

两个月后一天夜晚,醉酒回所途中的乔二贵,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卡车撞倒,断了一条腿。据能找到的目击人说,撞人的车看不清,好像是一辆军车。公安查找这辆军车,犹如大海捞针毫无结果。少了一条腿,变成残疾的乔二贵在信息所汽车队也呆不下去了。指导员的干部名分他也不要,半年后他病退返乡,再无音讯。直到二十年后,他忽然以一个矿业大老板的新面孔,幽灵般地却又神气活现的出现在滨江所。新的是非和人生变数出现了……这是本书的一段后话。

乔二贵车祸的肇事者究竟是谁?这个世界上,唯有方慧心中有数。

陈涛是军队大院长大的,背着父亲陈司令,早就学会了开车。陈司令原先任军长的集团军,眼下就驻扎在临近某省。陈涛凭他在大院中结识的哥们儿关系,去弄辆车,也就是饭桌上编一段故事的事。不过,惩治乔二贵,他用的毕竟是非法手段,摆不到桌面上,神不知鬼不觉才好。所以陈涛不说,方慧也不问。即便是亲爱的夫妻,肌肤交融,然而保留某种隐私空间,有时是不得已的,抑或也是允许甚至是必要的。

人间有情义,多在患难中。

……岁月如梭。二十年行将过去。陈涛、鲁晓彤,乃至吴青松、何柏年……,他们那一批六十年代的名牌理工科大学毕业生,学而优则仕,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许多已走上了厅局级及其以上的领导仕途。陈涛记得,前年他回到母校中南电讯大学,拜望了指导老师李教授。嘘寒问暖中,谈及他昔日弟子们的近况,李教授不由感叹道:“当官了,一个个都离开专业技术去当官了!这不一定是件好事啊!中国科技的创新发展都指望谁下苦功夫去搞啊!什么时候,才会有真正的‘中国芯’(高端集成电路芯片),才会有我们的诺贝尔物理奖化学奖啊……”

当时,陈涛听了,唯有默然。他并不赞同李教授的话。诺贝尔奖什么的,一时半会儿没有,天塌不下来。坐稳江山,却是头等大事。“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想干的人多的去了!现今人们尤其是知识分子中,有几个不想当官甚至是削尖脑袋想当大官儿啊?!有谁能看不明白,虽然身处还讲“为人民服务”的年代,事实上,比以往任何时候,现今当官儿的实际好处也多的去了?!当然,并非说,谁想当官就能当上官的。天朝官场,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巍峨的金字塔。能不粉身碎骨爬上塔顶的,没有几个。《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不愧为文学大家。他都未能免俗,也是个官迷。可怜巴巴地考了一辈子科举考到七十一岁时,才援例得到一个贡生,皇恩浩荡,算是他老先生大专毕业。不过这些当官的道理,在食古不化书生气十足,却又值得尊敬的老师李教授面前,陈涛自然是不好说不能说的。

现在,陈涛的思绪已从七十年代回到眼下的九十年代中叶。

这个年底,是电子系统中央直属企事业单位领导班子换届时分。就他陈涛而言,仕途坦荡,会后回京升任北京特殊材料所所长,由副厅局到正厅局级,已是板上钉钉。然而身外,陈涛最关心的是鲁晓彤。在滨江信息所,现任所长姚长明即将退休。陈涛一心希望的,当然是由鲁晓彤接任。可是,消息灵通的陈涛知悉,目前最有可能接任所长位置的,不是鲁晓彤却是吴青松。吴青松的后台很硬,是部委主管他们这个口的部领导钱副部长。姚长明眼下就在北京,据部委办公厅的朋友告知,姚长明就是为鲁晓彤接任所长,向部领导陈情去的。陈涛明白,单凭姚长明,瞎子点灯白费蜡,解决不了多大问题。谁见过,胳臂什么时候拧过了大腿?

陈涛思忖:于公于私,滨江信息所所长的位置都不能叫那个阴险小人吴青松占了去!鲁晓彤不是官迷,是人才是好人。在现今中国,是好人的人才最难得。不是官迷的官儿才最可能是好官。为了鲁晓彤,也是为了事业,必须“借用钟馗”了。开完这个会回北京,第一要务是请自己在中央组织部门任局长的哥哥陈洪出面,通过某种渠道为鲁晓彤说话。大腿只能与大腿比。那就比比看,谁家的大腿更粗更壮了。

想到这里,陈涛暗自冷笑一声,忽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凝神一看,发现是鲁晓彤叫他。时近中午,朱砾金教授的演讲已经结束,会场上的人已经散去。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