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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力通邀请
接电话的是“海城电飞电子设备公司”总经理刘四海。下海前他是鲁晓彤手下的所质量处处长。刘胖子显然是从饭桌前跑过来接电话的，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气喘吁吁地请示说，“鲁所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有何指示？”
鲁晓彤打电话本意是想请刘四海给孙要武安排工作。上级主动找下级说话要先公后私。于是他先说道，“听开小车的孙要武说，他昨天才送走来视察的部开发办米主任。米主任已直接去海城，据说为扶持‘军民结合’，他手中攥着一大把资金项目。你多长点心眼，到米主任那儿活动活动。”
“那是那是！”刘四海忙不迭地应承说。“前几日，从香港回来路过这里的吴青松吴所长也向我传达了这个重要信息。这不，我未雨绸缪，正请开发办驻海城办事处的齐处长吃海鲜呢！……”刘四海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说，“吴所长在海城，还叫我全面汇报了‘电飞’的经营情况，作了多条具体指示……鲁所长，您看……”
“吴所长是全所主管经营和对外投资的。他叫你汇报，是他的职责！好了，就说到这儿吧。你快去招呼客人！”说着，鲁晓彤放下电话。他暗自沉思，看来，吴青松急不可耐，已行使起所长大权，呵呵。
改革开放后，为执行“军转民”方针，滨江信息所在沿海的汕头、海城、珠海、广州等地投资开办了大大小小十五家公司。这些公司自主经营，对所、则归口所投资办公室管理（所谓管理，也就是按投资额的比例每年收收“租子”）。各公司的董事长由各所级领导分别担任。其中的潜规则是，分管这家公司的所领导，不会越权直接去过问其他公司的事务。当然，总揽全局的所长例外。鲁晓彤心想，吴青松继任所长看来是板上钉钉了。刘四海任总经理的“电飞”，是滨江所在沿海各投资公司中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公司。吴青松将来一定会伸手直接抓这个香饽饽的。为此，他打消了请刘四海给孙要武在海城“电飞”安排工作的念头。
在鲁晓彤看来，文革有错，一批不谙世事的青少年则不应该为历史负罪。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情况，参与者都应该反思，因人而异吧。孙要武一个血统工人子弟，对他怎能像对某些有来路的依旧高居社会上层的人一样要求呢？……他至今还是一个普通工人，甚至连反思的资本都没有！小孙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人生代价，应该给他一个起码的能维持生存的新生活。他对自己这个师傅多年来唯一的一次请求，一定要办到。也不就是换个环境当一名司机，能有一口稍微舒心的饭吃嘛！这算个什么事啊！
鲁晓彤把电话又打到北京的陈涛家中。这本来是鲁晓彤不愿意的。这不是明摆着叫人家陈涛偿还对他有过的好处吗？唉，实属无奈！
意料之中，鲁晓彤刚一开口说出来意，陈涛就大咧咧地笑道，“晓彤啊，看你吞吞吐吐的。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给小孙在海城找个工作嘛！举手之劳！我陈涛虽然离开滨江所多年，却一直忘不掉小孙。那是个好小伙子！没有他保护，陈涛早死在牛棚了！你们对待他是不公正的！我早就看不过眼，又不好说你！文革的账，怎么能算到一个平民小毛孩子身上？柿子拣软的捏嘛！当年红卫兵北京‘西纠’、西安‘红恐队’，那帮子官二代，抄家打人打死人毁坏文物、下狠手批斗‘死老虎’……坏事干得还少吗？现在一个个不都是走仕途如鱼得水，玩经济财运亨通！多少年过去，有几个人难得的出来，要向当年被迫害的人忏悔，已经很不错是有点良心发现了。真要讲什么动机，人家孙要武那时还是真讲革命。咱们那帮小子丫头们讲什么？是保爹保妈保特权嘛……”
电话中见陈涛滔滔不绝，鲁晓彤打断他的话，笑道：“有些话也就是陈司令的公子你陈涛敢说！”
陈涛说：“长话短说。小孙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他有武功，到海城再开车委屈他了。我会安排他去我管了几年的海城‘前卫’公司，那是一个上千人的大公司，搞防护设备的，效益不错。叫他去公司当个保安部长，如何？”
“那我就代小孙谢谢了！”
“客气！对了，你回所了，还没去见姚长明所长吧？趁早去，就说，滨江所的人事安排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还得请他再跑一趟北京呢！”
鲁晓彤忙说：“我对当那个所长没兴趣……”
陈涛正色道：“你没兴趣，我陈涛有兴趣！滨江所能否按时保质的完成XKZⅡ型号任务，国家有兴趣！于公于私，都不能叫吴青松那王八蛋当所长！”说完，他挂下电话。
回所还没向所长姚长明报到呢。鲁晓彤犹疑片刻，拨了姚长明家中的电话。心想，自己无意争夺所长的位儿……不过，陈涛也说得对。一个靠吹吹拍拍爬上来的对微电子一知半解的阴暗小人吴青松，一旦当上信息所的所长，这个所的科研将会出现什么前景？……
接电话的是姚长明的女儿姚琳。姚琳也是中南电讯毕业，今年新分配入所。姚琳打小就知道，鲁晓彤与自己父亲关系很好。眼下所内议论纷纭，许多职工抱不平，说上面瞎眼了，怎么叫吴青松不叫鲁晓彤继任所长呢？所以，姚琳也不避讳，悄声说，“老爸正和纪委范书记谈事呢。好像谈的是吴青松副所长。老爸不知为啥生气，刚还拍了一下桌子……鲁叔，要不要我去叫老爸？”
“不要去叫了，我就是向他报个到。琳琳，一会儿告诉你老爸一声就行了。”
鲁晓彤放下座机电话，手机却响了。他一接手机，是海城电飞公司总经理刘四海的声音。刘四海说：“鲁所长，给您打座机，老占线。方才匆忙，一件大事忘了向您汇报，对不起。是这样，台资企业上海的‘百力通’公司，就是所里通过我们‘电飞’，从他们那儿买一些被禁运的军品集成电路的‘百力通’公司，他们老板谷乡谷董事长邀请您访问他们公司。……”
“什么？‘百力通’公司老板谷乡谷董事长邀请我去访问？我与谷乡素不相识，从无来往，他怎么邀请我？刘四海，你再说清楚一点！”鲁晓彤打断刘四海的话，急切的问。
“是这样，说来话长。”刘四海说。“前日，我去上海办事，在机场候机时遇到一个人。那身材那相貌与您鲁所长别无二致。我以为是您，就去招呼叫‘鲁所长’……岂知那人瞪我一眼压根儿就不理睬我。我才发现那人很牛逼，大老板架势，身边五六个人前呼后拥。他一个跟班看我站着发愣，过来低声说，‘先生你认错人了，这是我们公司谷董事长！’我呐呐地说，‘太像了！太像了！几乎与我们鲁所长长得一模一样……’那个人听到了，止住脚步问，‘你是滨江信息所什么人？’我连忙递上名片，说‘我是滨江信息所下属的海城电飞公司，是与贵公司有业务来往的。’那个谷董事长接了名片‘哦’了一声带着随从们走了。”
“……”
“我按所指示，为进口一些咱所研制XKZ和其他几个型号急需的电路和器件，没少与‘百力通’打交道。百力通够意思。从香港都走私不来的某些军品，他们给。不过，都是与销售部的人沟通来往。咱所对他们公司，只算一个中等客户。别说是他们的谷董事长我从没见过，连销售部的总经理秋白露也只见她露过一面。‘百力通’很牛逼的！
“没想到，今天中午，突然接到他们公司的电话，竟然还是秋总经理亲自打来的。就是那位您在海城金沙滩酒店见过的秋白露女士。天仙般好好漂亮的一个女人哦！是了，这个秋总已经升任百力通的分管销售和公关的副总经理了。她说，她代表谷乡谷董事长邀请鲁副所长访问百力通。她还说，请我转达她对您鲁副所长的歉意。在海城金沙滩酒店，因为谷董对她临时有紧急安排，她对您失约了，说对不起。……”
“好好，知道了!”鲁晓彤高兴地说。
就滨江所领导班子分工而言，鲁晓彤分管科研生产和产品开发，不管销售和物资采购。但是，XKZ研制和许多型号新品开发需要的电路元器件的采购，却是例外。是由鲁晓彤主管的所科技处提交清单，具体再由鲁晓彤分管的海城电飞实施的。原因主要是出于保密。因为其中某些高端军用电路元器件，国内还没有力量制作，又一直被西方禁运，只能通过香港，走港台、日本等“特殊”渠道。“百力通”，就是一个被开通的特殊渠道。
在鲁晓彤看来，商人喻于利。从百力通买来的电路元器件，虽然开的价格往往比国际通行价格高几倍，却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两赢嘛！人家也担着政治风险呢，一旦被美国中情局或台湾军情局发现，百力通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百力通是台湾谷家财团旗下的一家高科技微电子公司。百力通拥有的六吋大规模集成电路芯片生产线，在亚洲都是一流的。吴青松代表滨江所从日本引进的淘汰下来的四吋芯片线，还是百力通做的中介。这条四吋芯片线，将由鲁晓彤负责管理，正在进货，即将安装调试。虽是换代下来的产品，从抛光、清洗、外延生长、扩散、蒸发、光刻到测试、可靠性考验等各个工序的设施，据说都是一条龙布局的现代化的机器装备，要令人刮目相看的。
这两年，香港叶文娟那个华美微电子运作的，就是四吋芯片线。从华美协作回来的技术工人，都已经在相关线上干了两年。驾轻就熟，以后都将成为滨江所新工艺线上的骨干。美中不足的是，串线（串线，半导体工艺俗语。指对工艺生产线的整个流程的技术管理）工程师原本是指望那三个滞留在华美的老技术员的，却被叶文娟通过吴青松耍手腕扣留在华美了……。哪知在这个档口，受到百力通的邀请访问。具有半导体工艺制作国际水平的百力通，对于滨江所和他鲁晓彤，无疑是一个大开眼界的学习机会。可以说是“雪中送炭”。这个时机岂可失去？！何况，还是他鲁晓彤一见钟情的那个美人儿秋白露，直接发来的邀请……
只是，有着台湾财阀背景的百力通，何来如此好意？即便是在商言商，也不必对滨江所这么一个中共的军事研究机构如此眷顾啊！他们的老板董事长谷乡，怎么还对滨江所的情况包括人事情况都了如指掌？既然是首次邀请访问，就应该邀请所长姚长明或即将上任的新所长吴青松啊；却为何邀请他一个副所长鲁晓彤呢？不合常理啊！……
高兴之余，种种疑问却也萦绕在鲁晓彤心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兴奋和郁闷交集中睡去。
鲁晓彤当然不知，谷乡只邀请他而不是更有资格去的姚所长或吴青松，是谷乡另有深意。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太阳天天都是新的。一切都在运动。即便在同一地点，任何人，都不会两次淌过同一条河流。唯有爱和亲情，却是岁月和任何力量都割断不了的。
